韓非子法制思想探究

【摘 要】韓非子是先秦諸子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其以法制國的思想對我國法律文化的構成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先秦時期以韓非子為代表的法家思想既是中國傳統法制思想的源頭，又是中國傳統法制思想的核心。在建設社會主義法制國家的現今，通過對韓非子法制思想的梳理，并充分挖掘其中有益于我國法制建設的合理性資源，這對于我國建設社會義法制國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韓非子思想是一個包羅萬象、博大精深的學說體系，涉及到哲學、政治、法制、經濟、軍事等諸多領域。本文圍繞韓非法思想這一主題，以其思想的理論來源為重點，對韓非法制思想的產生背景、理論來源兩個方面進行了探究。

【關鍵詞】法思想；產生背景；理論來源；儒道墨；先秦法家

韓非子（約公元前280年——前233年），戰國末期法家集大成者。韓國人，出身于貴族世家，為韓國公子。不善言談，與李斯同師事荀子。著有《孤憤》、《五蠹》、《說林》、《說難》等書。

一、韓非法制思想的產生背景

每個思想理論的產生都不可避免地會受思想者所處時代經濟、政治和思想等因素的影響。韓非所處時代的社會狀況，也對其法思想體系的形成具有極大的影響。

在經濟上，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各國紛紛實行變革。當時社會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已經有了極大地提高，使得奴隸們不僅能夠耕種井田，還有余力開墾荒地，這導致了大量私田的出現，從而產生了新興的地主階級。地主階級為保護自己各方面的利益，主張實行變法，以“法”來建立和維護秩序，代替以“禮”構建宗法秩序。

在政治上，西周時期君主的統治地位受到了挑戰。諸侯國之間出現了頻繁的利益之爭，周天子的君權逐漸被削弱，各諸侯為擴大自己的領土，奪取財富以實現霸權統治，而展開了一場混亂的兼并戰爭。弒君、殺父、犯上等不符禮法的現象愈演愈烈，出現了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君主已經不能依靠“禮”來治理天下，于是法制思想開始流行，各諸侯國逐漸開始推行法制，并獲得了良好的效果。

在思想上，當時的經濟和政治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這極大程度上影響了春秋戰國時期的思想文化領域，使得“注重人事”、“私學”等思想大行其道。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縱橫家等學派也相繼出現，形成了“百家爭鳴”的新局面。

同時韓非子不滿當時韓國混亂的政治局面，批判君王“不務修明其法制”，使得“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他不斷向韓王上書，希望其推行“法制”，并在這過程中逐漸地豐富了自己的思想體系。

二、韓非法思想的理論來源

（一）對儒家、道家、墨家思想的借鑒與吸收

韓非子批判繼承了荀子的“性惡論”思想，墨家的“尚同”思想，黃老學派的“法”“術”“勢”思想，最終確立了其思想內容。

1、韓非子吸取了荀子的“性惡論”

韓非子批判并繼承了其師荀子的性惡論。荀子提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認為道德是通過后天學習而得來的，是通過對人思慮的積累以及官能的反復應用而后形成的行為準則。他認為，禮義來源于對人本性與情欲的限制，來源于人們的強盛的欲求與社會有限的財富之間的矛盾。在治“禮”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只顧及人的欲望，而需要讓“物”與“欲”相平衡，制衡物質與欲望的增長。

韓非子繼承了荀子的“性惡論”學說，認為人性都是自私自利的，忠、孝、仁、義等德性在本性中是不存在的，人之社會關系莫不是利害關系。韓非子不認為可以通過后天的教化使人性向善，他認為即使夫妻、父母、子女、君臣之間也都是利益關系，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利益使然。人之自私自利的本性不僅不能，而且無須“化性起偽”，“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韓非子·八經》），韓非子認為人性的自私是君主治國安邦的一個有利條件，可以穩定君主統治。因此，韓非子主張用“嚴刑峻法”來治理國家，統治人民要依靠賞罰，對人民必須以威力強制，趨利避害之本性才使君主所操持之賞罰二柄，生殺大權發生作用。荀子的“性惡論”是韓非子思想理論體系的根源。

2、韓非子吸取了黃老的“法”“術”“勢”思想

道家思想在戰國時期的發展大概可以分為兩個方向：一條以莊子為代表，關注于老子的形上之道；另一條則是以稷下黃老為代表，繼承并發展了老子的形下之道，以一種積極入世的態度，著重于現實的生活與政治。黃老學派的思想具有一定的矛盾性，他們既主張以德服人，又鼓勵使用刑法；既崇尚清靜無為，又崇尚依法制國。

黃老學說的中心思想為“道法”，其以道之無形無狀，道之周遍萬物，至道為萬物之則，為一國之法，所以主張治國必求法。黃老學說將形上之道下引申為形下之法，以法為治國之方，安家之策。法與道的這種結合使法不再是無源之則，而是君、臣、民上體天道，順應天道的方法。

韓非子繼承了黃老學派的這一思想，將道作為其依法制國思想的本源。在韓非子看來，法的制定必須以符合道、理為判斷標準，不僅法源于道，“術”和“勢”也皆本于道。在韓非子法思想體系中，君主為體察天道、效法天道的榜樣，以身為則而使天下臣民效法，而不是不受道的制約。韓非子主張法高于一切，君主是對法的體現，故而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論證了其君主至上的主張。韓非子將自然之道引入了政治中的君臣之道，這里的“道”亦稱為“術”，就是利用法律來駕馭群臣百官。

韓非子主張“道無常操”，即使是“稽萬物之理”的“道”，亦“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無常操”（《韓非子·解老》），認為事物變化無常，無法固定，這一理論為其變法思想做出了論證。“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韓非子·五蠹》），因此君主治理國家無須按照以往的規律，也沒有常理可遵守。他認為歷史的變化趨勢表現為“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韓非子·五蠹》），故他所倡導的法制，自然是要將“爭于氣力”的蠻強世界納入法規內。

另一方面，韓非子雖繼承了道家“無為無不為”的治國理念，卻提出了另類的執政觀點，即表面上實行“無為”的政策，事實上卻是抱法處勢，靜觀群臣言行，通過賞罰二柄來控制群臣的行為，循名責實，信賞必罰。達到表面上無為而治，實際上卻讓群臣必須盡心盡力，以君無為，使臣有為，而收無不為的效果。

3、韓非子汲取了墨家“尚同”的思想

“尚賢”、“尚同”、“兼愛”、“非攻”、“非樂”、“非命”等是墨子的基本思想，其中的“兼愛”“非攻”“尚賢”思想，表現了墨子愛無差等，反對非正義戰爭的觀念。韓非子在仔細的研究了墨家的思想之后，一方面對廣為傳播的“兼愛”“非攻”“尚賢”加以批判，認為“舉士而求賢智，為政而期適民，皆亂之端，未可與為治也”（《韓非子·顯學》）。另一方面又對“尚同”思想頗為贊賞，他接受了墨子“賞罰不足以勸善，刑罰不足以止暴”的觀點，認為在對國家的管理中，有人受到嘉獎卻招致非議，而有人受到懲罰卻獲得贊譽，是由于上下標準不同所帶來的后果，所以“明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韓非子·八經》）。

韓非子批判繼承了墨家的思想，極力主張實行中央集權制，提出王權神圣不可侵犯，而且君王要統一評判是非榮辱的標準，使社會的價值取向明確化。韓非子還吸收了墨家的“強力論”思想，認為作為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君王要掌握權勢來控制大臣以維護中央集權，鞏固統治。

此外，韓非子還吸收了墨子的“功利”思想。不過，墨子的“功利”思想是通過尊天地、敬鬼神的方式使老百姓能夠與上而同，而韓非子則棄用“鬼神”之說，轉而通過“君王”來實現，提出臣民應效忠君主，則能“功多者位尊，力極者賞厚，情盡者名立”。并且韓非子否定了墨家“兼相愛，交相利”的仁愛思想，主張用功用來檢驗一切，并以此為基礎建立了“循名責實”的用人主張。

（二）對先秦時期法家思想的繼承

春秋戰國時期，為維護自身利益各諸侯國大行變法，先秦法家學派也應勢而生。春秋時期法家學派開始萌芽，其代表人物為子產、管仲等；戰國中期是法家快速壯大的時期，李悝、商鞅、申不害、慎到等人對于法家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而戰國后期則是法家思想體系的完善時期，在這一階段中韓非子為建構法家思想體系付出了極大的努力。韓非子集法家思想之大成，綜合運用了前期的法家思想理論，使法家思想體系化、完整化。

韓非子雖繼承發展了先秦各家的思想，但其直接思想來源是早期的法家思想家，尤其是商鞅的“抱法”、申不害的“行術”和慎到的“處勢”的內容。

1、吸收商鞅的“以法強國”思想

商鞅主張抱法，認為君主要“秉權而立，垂法而治”（《商君書·壹言》），才能國富兵強。商鞅思想的核心是實行以法制國，認為國家推行法制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之理”，也是現實社會“必為之時勢”。商鞅的法制思想是韓非子法制思想的最大骨干，也是韓非思想中“法”的最主要思想淵源。

商鞅認為社會發展應該不法古、不循今，“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復，何禮之循？”（《商君書·更法》）。他主張禮法應該符合時代的要求，反對循禮守舊，“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商君書·更法》）。韓非深受商鞅“不法古”主張的影響，在商鞅思想的基礎上，明確提出了“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的主張。

另外，商鞅認為法是君臣共同遵守的，君臣都不該“釋法而任私”，不應“以私害法”，否則國家就會陷入混亂。在商鞅看來，君主行事也需要以法為準繩，需要與民眾一同遵法守法。韓非繼承并發展了商鞅關于法制的思想，將法置于社會唯一的行為規范與標準的位置上，認為臣民必須共同遵守。他還提出“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主張，以與儒家（以文亂法）、墨家（以武犯禁）相對抗。

商鞅還以“重刑”著稱于世，提出“禁奸止過，莫若重刑。刑重而必得，則民不敢試，故國無刑民”（《商君書·賞刑》），并針對儒家的“以德去刑”，提出“以刑去刑”的主張。”他認為重刑能夠維持社會安定，減少犯罪。商鞅還重視刑罰對犯罪的預防作用，提出“王者刑用于將過，則大邪不生；賞施于告奸，則細過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細過不失，則國治”（《商君書·開塞》）。韓非子也贊同商鞅的這一學說，認為要用重刑來治理百姓，這樣才能預防百姓犯罪，才是對百姓真正的愛護，而若用輕刑來管理百姓則只會誘使他們違法犯罪。只有讓百姓對刑罰心懷畏懼，使其不敢違法犯罪，才能不必動用刑律社會已然安定，即“以刑去刑”，這才是對百姓有力的愛護。“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內之邪”，刑治的目的在于使社會穩定，百姓安寧，最終能夠鞏固君王統治。

2、吸收申不害“術治”思想

戰國時期，各國逐漸實現了法制，它一方面有利于君王統治百姓，但另一方面也限制了君王的權力。“法制”一旦形成，那么所有人包括統治者都必須遵循。執法是官員的職責，負責執法的官員權力一旦過大，就會對君權造成危害。

為了維護當時法家所主張的封建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制度，申不害認為應該重“術”。申不害有言：“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號，臣如響。君設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詳；君操其柄，臣事其常”（《申子·大體篇》），此謂人君統治之術。“術”是君王所應掌握的權術，是其統御臣下的一大重要手段。

申不害將“術”分為“陽術”和“陰術”。君主要求臣下做到忠君事主，盡職盡責，而且要考察其能力，監督其言行。這樣百官才不會松懈，國家才不會衰落，申不害將這種方式稱為“陽術”。但同時他認為治理國家不能只依靠“陽術”，君主的威脅主要來自于左右的大臣，因此君王需要嚴密地監督官員，防止其圖謀不軌，甚至篡權奪位。所以君王需培養一些耳目，以便實時掌握官員平常的言行舉止，這也就是所謂的“陰術”。

韓非子幾乎全面吸收了申不害的“術治”思想，認為“君無術則弊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韓非子·定法》），“術”是君王駕馭群臣百官的手段。術的具體內容為“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韓非子·定法》），其作用在督查君臣之是非用過，審核形名，使其形名相符，杜絕失職擅權的行為。依韓非子的看法，人各自利，君臣利益必然是相互沖突的，君王要懂得利用官員的個人利益來控制他們，是他們不得不為國盡力。君王若不能掌握權術之道，必然會導致奸臣弄權，君權旁落，法亦難以真正運作。

3、吸收慎到“勢治”思想

先秦法家中的慎到提出了著名的“勢治”思想，這里的“勢”指的是政權、權位，他主張君主集權，認為權勢是君主治理國家最重要的手段。重“勢”與尚“法”之間具有關聯性，若想尚“法”則必須要重“勢”。君主只有掌握了能夠使法制得以推行的“勢”，“法制”才能實現。

慎到把君主的權勢看作行法的力量，認為君主要想實現以法制國，就必須掌握能夠確保法令推行的權勢。而一旦有了權、法，即使是無才能的君主也能夠“抱法處勢”，依靠權法來治理天下。有了權勢，即使桀紂，也能令則行，禁則止，否則，即使是堯舜，也無濟于事。其實重“勢”只是為了推行“法制”而施得手段，必須有勢，“法”才能夠自上而下地貫徹執行。推行法令必須靠“勢”而非靠“德”。故而慎到并不贊同儒家的“德治”，認為如果實行“德治”，那么法就無法得到徹底的推行。

韓非子吸收了慎到的“勢治”思想，并提出“抱法處勢”的理論。君王若想做到令行禁止，就必須牢牢掌握手中的權勢。他指出“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風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眾也，堯教于隸屬而民不聽”（《韓非子·難勢》），意為即便是堯那樣的人物，若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則百姓也不會聽命于他。這說明法與勢要相互聯合，法的實現，有賴于君主的強制力量。他主張君主要集權與一身，將勢位與權力握在手中，否則就是“勢亂”，提出“權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韓非子·內儲說下六微》）

韓非子在借鑒慎到思想的基礎上，對其“勢治”做出了更為深刻的論述，提出了“人設之勢”，使慎到的“自然之勢”和法相結合。韓非子還認為“勢治”思想需要依靠“法”來調和，若君主有勢無法，高居法上，則難免會濫用權力，導致天下大亂。

三、借鑒與意義

韓非“法制”思想的價值就在于能順應歷史的潮流，批判吸收各家的思想，并建構了完善的“法制”體系。這種思想受到了秦始皇的推崇，不僅推動了秦國一統天下，更影響了此后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可以說，從漢至清的中國社會，其政治體系實質上都是“外儒內法”的。歷朝歷代的君王都用儒家學說來潤色朝政，但真正用來治理國家的仍然是韓非子的“法制”學說。

韓非身處的戰國時期和韓非所生活的韓國的處境對其法思想的形成具有重大影響。韓非法思想也并非完全出于韓非本人的創造，一方面，韓非法思想集法家之大成，先前已有不少法家代表人物提出了許多建設性的思想，韓非予以綜合，再加上自已的見解，遂成為法家學說的完整體系。另一方面，其他諸子的思想對韓非法思想的形成也起了不同程度的作用。

所以對于韓非子的“法制”思想，我們不能想當然的得出結論。而一定要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把握其思想與其他先秦諸子思想之間的承接關系，將他的思想學說放置于當時的社會關系中去評價。同時我們也應該正視韓非子法思想的局限性，用發展的眼光對其思想進行批判吸收。深入的思考其學說的利與弊，才能真正理解韓非子法制思想的價值，從而為當今的法制建設提供理論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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