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們親生的嗎？

曉曉在學校的廁所里切開了自己的手腕。

好在，有驚無險。老師說，好長一段時間了，她越來越不愿意跟同學們交往，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作為媽媽，我也不能理解。在同齡孩子當中，她的路很平坦，從小學到中學，學習成績維持中等。對此，我們不太滿意，但也沒抱怨過。

曉曉腕上的傷慢慢恢復了，但她仍拒絕去學校，“告訴媽媽，為什么？”我得到的只是沉默。再問，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媽媽，你別逼我。” “好，媽媽不逼你，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我悄悄退出客廳，一個人在廚房里洗碗、切菜，眼淚掉了下來。

我和曉曉的爸爸，兩個人從農村辛苦拼搏，終于在這個城市有了一席之地。雖然我們才40歲，但已是教授職稱，桃李滿天下。盡管女兒沒有我們預想的優秀，但還過得去。現在，曉曉一刀割下去，把往日的靜好也生生割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老公比我冷靜，他什么也沒問，只是把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去國外講學的機會拱手讓給了別人，他說一切都沒有女兒重要。

我們決定全家一起去旅行。美麗的山水之間，我們三個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不談學校也不談考試，我們盡量避開曉曉不愿意碰觸的話題。我們不談，曉曉的話卻越來越多了。我和老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一天夜里，在賓館，曉曉終于向我們敞開了心扉，她的切腕之謎真相大白：

那兩個女生聊天，我是無意經過時聽到的。女生甲說：“她的爸爸媽媽都是師大大名鼎鼎的教授。”女生乙問：“是嗎？”女生甲說：“她一點爸媽的優秀基因都沒有，成績一般，連相貌都一般，她媽媽好漂亮，爸爸也是個大帥哥。”女生乙說：“這就叫物極必反。父母特別優秀，生出的孩子往往非呆即傻……”然后她們哈哈大笑，還想接著往下說時，看到我走過去就打住了。我想找她們理論，卻忍不住哭了。

從那以后，我常常偷偷照鏡子，看著鏡中那個眼睛小、鼻梁矮，膚色黑的我，想到不上不下的成績，我覺得自己丑得像一頭豬，真恨不得把鏡子摔碎！我不明白，你們都那么優秀，為什么我的相貌和頭腦卻這么差。過不了幾分鐘，我又忍不住把鏡子拿起來，試圖從中找到讓我欣喜的地方，可一次次失敗。我開始害怕面對同學，獨來獨往。更讓我痛苦的是，我無法面對同學在一起竊竊私語，總覺得她們一定又在講我的壞話。后來，我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被噩夢糾纏。你們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沒人關注我。我甚至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然后，越想越絕望，就拿水果刀割了自己……

聽著女兒把自己掙扎的心緒講出來，我心里又痛又悔。她的問題，離不開我們做父母的疏忽和過錯。很久以來，我們一直堅信榜樣的無窮力量，在她面前努力扮演著成功光鮮的角色，希望她加倍努力來彌補某些先天不足的遺憾。可是，過多來自我們的光芒已經不是力量而成了強大的壓力。

從桂林回來后，我們全家鄭重地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決定讓曉曉休學一年。這一年里，我和老公推掉了很多事情，帶她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大自然的美好景色揮散了她心頭的陰霾，我們的陪伴也讓她開始重新審視自我。我們帶她到各地旅行時，也到各地的高校聽講座、聽報告。臺上那些主講人，是最好的勵志榜樣。他們是相貌平常的年輕人，可他們坐在臺上妙語連珠，臺下掌聲如潮。

“他們獲得別人的尊重，與他們的容貌無關，與他們的父母和家庭出身也無關。他們是以自己的才情、學識，以自己的自信、自立、自強才獲得這滿堂的掌聲。”聽完報告，我們跟曉曉交流著彼此的心得。我帶她到北京的秀水市場，曉曉大發感慨：“你看這里的小商販，都操一口流利的外語。看來，知識就是力量啊……”

她不再拒絕書本，家中書架上那些中外名著，甚至教科書，她都愿意找來看。她在為以后的復學積極準備著。

我們不再如以往一樣要求她這樣做那樣做，而是真誠地鼓勵與贊賞。曉曉的笑容越來越多，她不再與自己的短板較勁，開始發現原來她也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優點。

再開學時，那張小臉兒，眼睛小小，鼻梁矮矮，還零星落著幾顆淡淡的雀斑，依然平庸無奇，可絲毫遮擋不住生動的笑容。她跟我們說，要辦一個文學社團，因為她發現自己喜歡文學。

當孩子不如父母，做家長的與其逼迫孩子勤能補拙，彌補某些先天的遺憾，不如教孩子如何愉快地接納，然后發現自我的長處，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