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濱海濕地到水韻江南

作為沿海城市，寧波有著蜿蜒綿長的海岸線，占到了全省海岸線的三分之一。北宋詩人王觀曾著詩贊美寧波“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讓人們無限遐想浙東濱海區域的旖旎山水。

但在漢晉以前，寧波平原大多還是一片草甸茂密的海涂濕地，甬江咸潮每天兩次上溯，浸漬土地。寧波人民歷代為防御海潮臺風和洪災，作出了艱苦卓絕的奮斗。如東晉梁山伯治三江，殉職姚江九龍墟，唐代王元暐“阻咸蓄淡”建造的它山堰，是中國四大古水利工程之一。

經過千年摸索，到當代建設的大規模標準海塘等，已達百年防抗災能力，寧波也終于從咸蓬叢生的荒野蛻變成臻于至美的江南。這其中人水和諧的水利治理模式的形成功不可沒。

As a coastal city， Ningbo has a long coastline， accounting for one-third of the coastline in Zhejiang Province. Before the Han Dynasty， Ningbo plain was a meadow thick flat wetland. Typhoon and flooding haunted this region frequently. After more than one thousand years of development of water conservancy， Ningbo has consummated ways to fight natural calamities and turned from a wildness area to a prosperous metropolis.

千年它山堰：引水蓄溉潤澤鄞西

寧波瀕海濕地改造大致可以分為四大區域：集四明山水的鄞西平原、集福泉山水的鄞東平原、集翠屏山水的三北平原與江北平原。其中以鄞西平原水利工程對寧波三江口城市文明發展影響最大，而這一工程的核心是它山堰。

漢晉以后，鄞西平原百姓聚居越來越多，需要擴大灌溉面積，長達數十公里的樟溪水源的地位越來越突出。三江口建城后，如何截斷鄞江咸潮，引樟溪之水通過南塘河進入城區月湖，成為當時的重大工程挑戰。唐太和七年（833），鄮縣令王元暐主持修建它山堰。它山堰以木石為構架，條石為堰南馬鞍崗的小溪石，每塊自重800至1200公斤；有逾抱大梅木枕臥堰中，歷千余年不腐，被稱為“它山堰梅梁”。相傳建壩時因溪流湍急，無法打樁，有十壯士主動請纓下水護樁，為之獻出生命。

它山堰工程歷經千余年洪水沖擊，至今仍繼續發揮阻咸、蓄淡、引水、排澇功能。它山堰堰體傾斜度、黏土夾碎石層、堰體平面布局以及多級護理消能防沖方式，極具特點，其中前兩項為全國古水利工程首創。它山堰引水至光溪，光溪出鄞江鎮稱南塘河，南塘河直至城中月湖。

王元暐考慮到大暴雨后泄洪能力不足，又在南塘河上建烏金碶、積瀆碶、行春碶三座碶閘，“碶”即指用石砌的水閘，可以啟閉蓄泄，調節水量。南宋寶佑四年（1256）春，吳潛任明州沿海制置使，在月湖平橋之下，建水則亭，亭中立碑石，刻“平”字于石上；規定城外所有碶閘均視“平”字出沒，啟閉潴泄：“平”沒各閘放水，“平”出關閉閘門。其后，為配合它山堰調節洪峰，在鄞江與南塘河之間又建造了一系列碶堰，至明末清初，配套工程增至9壩、5堰、13塘，實現樟溪水平時七分入南塘河、三分入鄞江，澇時三分入南塘河、七分入鄞江的目的，與中塘河和西塘河及20余條支渠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灌溉鄞西的水利工程。

浩渺東錢湖：清泉充盈鄞東沃野

寧波有“田要買東鄉，兒子要親生”的俚語，意指鄞縣東鄉田野肥沃，旱澇保收，這主要歸功于20多平方公里的東錢湖積蓄周邊溪流。一旦遇旱，東錢湖開閘放水，因湖高于河，自然流灌鄞縣、奉化、鎮海三縣七鄉的全部河道，并足夠三次有余。鄞西平原本來也有廣德湖，但在南宋時廢棄為田，單純的引水蓄溉難以保證旱季水利，反而鄞東平原所依山體較小，卻無酷旱之患。

東錢湖原為潟湖，灌溉之利始于兩晉，唐時開始大規?？Ｖ?。唐天寶三年（744年），鄮縣令陸南金筑8塘4堰連接湖西北部幾個山間缺口，廢田為湖，形成今天的規模。慶歷七年（1047年），王安石任鄞縣知縣，一上任便立即調查鄞縣農業生產和水利灌溉，寫下著名的《鄞縣經游記》。之后，王安石上書兩浙轉運使，陳述水利之要，制訂治水規劃。當年冬閑時節，投入民力10余萬工，“除葑草、立湖界、起堤壩、決陂塘”，“限湖水之出，捍海潮之入”，灌溉七百多平方公里。鑒于堤塘（包括堰壩）只能在水位高出堰壩時自動溢水，不能自主調節湖水，又建造大堰、莫枝堰、錢堰、梅湖堰4個碶閘，“水入則蓄之，雨不時則啟之”。這些碶閘成為鄞東平原干流源頭，莫枝堰下注之水進入中塘河；大堰下注之水進入前塘河，另一分支直至奉化白杜；錢堰、梅湖碶下注之水通后塘河。

后經歷代地方官增筑設施，最終形成東錢湖7堰11塘4閘1斗門格局。

棹行慈江：米香與詩韻流淌江北

寧波水利治理有兩大關鍵，一是阻咸蓄淡，水稻不耐咸鹵，必須將咸潮擋在用于灌溉的水網之外；二是能蓄能排，寧波處于季風區，年降水量大，但降水按季節分布很不均勻，所以要造堤筑湖蓄水，同時也要建碶閘，以利排水，免除內澇。這是寧波水利多建碶閘堰壩的原因所在，像碶、隘等水利設施還是寧波所特有。

江北平原比鄞東平原同樣所依山體極小，筑壩造湖成為重點。在唐代立慈溪縣治后，即于各山口谷地建起普濟湖、永明湖、花墅湖、雞鳴湖、云湖等。但湖泊體量極小，蓄灌面積有限。下注之水匯入東西橫貫的慈江（舊稱后江），慈江發源于翠屏山最東麓的鎮海小桃花嶺，至丈亭鎮三江口匯入姚江。不同的是平原南部有姚江（舊稱前江）漫流，若連綿陰雨又逢海潮頂托，往往泛濫成災，而姚江北岸區域土地常年一半時間被海水浸泡；如果連晴20至30天，海水則逆河而上抵達余姚丈亭，若連晴40天，整個平原都受鹽漬。這一難題在南宋時得到較好解決，制使吳潛在鎮海長石村中大河上建化子閘，阻擋姚江倒逆的海潮，使鎮海、慈溪、江北等地10多萬畝農田受益。吳潛又在慈城東南十二里建立新堰，堰下農田不患斥鹵。

慈江的治理，使農業與航運兼得其利。為避免姚江潮汐影響，余姚往來寧波，多走慈江。南宋淳佑六年（1246年）制使顏頤仲主持疏通開拓慈江直通鎮?？诘暮降?。寶佑五年（1257年），制使吳潛開管山江與三板橋至姚江的剎子港運河，一方面江面拓寬，有利蓄排；另一方面無需繞道慈溪縣城，到寧波也無需繞行鎮海，直接從剎子港到姚江北岸小西壩，與南岸鄞縣大西壩對接，船只過壩即進入西塘河，入寧波府城。千年以來，商人、詩人往來其間，在候潮過閘之時，往往興致盎然，潑墨揮毫，留下諸多詩篇。

千里圍塘：直浦橫河條貫三北

與寧波平原建拒咸泄洪的碶不同，三北平原沿海民眾通過造塘圍墾化滄海為桑田。三北平原因處于慈溪、余姚、鎮海三縣北部而得名，為杭洲灣突出的半島，面積約1500平方公里，土地大多是兩千年來圍塘而得。圍塘起于秦時，最早是今龍山鎮方家河頭村山腰的高塘遺址，全長約1公里。其后，在翠屏山脈北麓各山口谷地建造古垾海塘，大致在東漢初年，窯湖、白洋湖、杜湖、林湖、濁溪湖等人工瀉湖陸續建成。人們依湖而居，廣植水稻，在漢代至唐宋還興起了青瓷業，出產的瓷器通過沿山蜿蜒的橫河進入姚江，運至寧波等地。

唐代開始，在政府主導下建圍塘工程，向大海索要土地，開拓發展空間。三北半島建塘二十余條，千余公里。海堤隔絕了內河與大海的聯系，使寧波區域形成了湖泊—河網—海堤的水網系統。塘內三北平原河網全部由人工開掘而成，橫河稱為江河，如大古塘河、六塘江等；直水稱浦，如淞浦、四灶浦等；中間各種蓄淡人工湖泊。但翠屏山無以提供充足水源灌溉整個三北，故而平原以種棉花等經濟作物為主。

古代圍塘最初用“版筑之法”，在五代吳越國時用“石囤木樁法”，北宋時工部侍郎張夏和王安石又分別發明“疊砌法”和“坡陀法”。三北在唐代筑橫塘起還用“備塘法”?！皞涮练ā敝负Ｌ羶葌仍偻谝坏纼群?，稱“備塘河”，如若特大海潮侵入海塘，備塘河蓄存咸水，待潮去排泄出海。挖河所取之土，則在河內側再堆成一條土塘，稱“土備塘”，作為第二道擋御咸潮的防線，以保土地不受被海水浸漬而鹽堿化。

后 記

這些密布的河網，對寧波城市發展來說，是在傳統農業文明中打入了商業文明的楔子。

因河興商，因河興業，余姚、慈城、海曙、鎮海四個城市沿著運河一線排開，丈亭、駱駝、高橋等運河市鎮集聚萬家燈火，余姚鹽業、慈溪瓷業、鄞縣藥業與席業、奉化漁業、寧海茶業等繁多行業蓬勃興起；其中慈江、西塘河都是中國大運河的一段。

商業文明的覺醒沖破了“文不經商，士不理財”的觀念，推動了區域經濟的發展。經濟的發展又為文化、思想、藝術、價值等精神領域提供了支持，甬江上下在古代走出了近3000名進士與12位狀元，醞釀了浙東學術、姚江學派，而近現代又是院士之鄉。而回首其源發，應該從一條道道與海對話的、燎燒平原文明的碶閘與堰塘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