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減負的舊題新說

教育減負的話題已持續了很多年，從國家到地方，陸陸續續出臺了不少指導性文件。這些文件應是“年年歲歲有新意”，而中小學生的學習擔負是否“歲歲年年往下減”？2015年12月31日，浙江省教育廳下發了《浙江省教育廳辦公室關于改進與加強中小學作業管理的指導意見》（浙教辦基〔2015〕114號），提出“準確把握作業的性質和功能，提高學生學習的有效性，切實減輕學生過重的課業負擔”，并具體列舉了11項容易加重學生和家長負擔的作業類型。與以往文件相比，此項文件的“新意”在哪里？半年多過去了，落實情況如何？7月20日，本刊記者帶著這些問題采訪了寧波市教育局副局長陳文輝和江東中心小學校長胡震珍。

記者：去年底浙江省教育廳下發的《浙江省教育廳辦公室關于改進與加強中小學作業管理的指導意見》（浙教辦基〔2015〕114號）（簡稱《意見》），與以往教育減負類文件相比，有什么特點？

陳文輝：《意見》對作業設置的總量、創新性等都提出了具體要求，尤其對各個年齡段學生的作業時間也做了量化規定，同時列舉了11項容易加重學生和家長負擔的作業類型。比如有的學校布置的“電腦小報”和“手抄報”作業，美編、文字要求超越學生已有能力，沒有家長幫忙很難完成；比如有的老師布置的動手操作和實踐活動作業，學校無法提供物品和材料，要求家長自己找器材、找道具、準備物品；再比如為了應付面向中小學生的讀書征文評比活動，有的征文其實家長才是第一作者，等等。仔細觀察一下不難發現，這些列舉的項目幾乎都和家長有關。這個文件在要求切實減輕學生學業負擔的同時，強調叫停學生作業家長代勞的現象。《意見》明確要求“不得布置超越學生能力的作業，不得布置要求家長完成或需要家長代勞的作業，不得要求家長批改教師布置的作業或糾正孩子的作業錯誤，不得要求家長通過網絡下載并打印作業等”。簡單點說，《意見》主要分析了家庭作業家長代勞現象存不存在、嚴不嚴重、該不該喊停、哪些該喊停等問題。

記者：現在家庭作業家長代勞的現象非常普遍嗎？

陳文輝：家庭作業演變成家長代勞作業，這樣的聲音我們現在常常聽到。學生作業家長代勞是目前教育中衍生出來的一種現象，主要存在于小學階段。這種代勞的對象又分兩種。一種是為孩子代勞，很多家長擔心孩子在家庭作業方面花的時間太多，寧愿自己來代勞，替孩子減負。家長一代勞，又覺得學校布置這樣的作業對孩子的學業毫無意義，于是意見很大。另一種是替老師代勞，比較典型的代勞行為就是代老師批改作業。

記者：教育部門對這種代勞現象的態度和措施如何？

陳文輝：從教育部門的角度說，我們認為這兩種代勞都讓“作業”失去了教育的價值，是必須防止和糾正的。我們堅決叫停家庭作業家長代勞現象，有兩條途徑。

一是規定。規定學校教師不得布置勢必只能由家長代勞的家庭作業，尤其是讓家長代批作業等行為要堅決杜絕。任課老師必須通過親自批改作業來加深對學生個體化的了解。了解學生，這是當好一個教師、教好一個學生最起碼的前提。

二是引導。引導家長不要為了孩子作業得獎、拿高分，或為孩子懶學免責而代勞。比如有些小學生不愿意寫作文，明天上學要交作業了，家長為了孩子不被老師批評，就自己代筆，縱容孩子懶學行為。

記者：堅決叫停家庭作業家長代勞現象是否意味著孩子的學習不需要家長參與？

陳文輝：絕對不是。我們發現在對叫停家庭作業家長代勞現象的討論中反映出另一個認識上的誤區，即有家長認為孩子的學習活動不需要家長的參與。家長代勞作業和家長作業要區別對待。我們說家長代勞作業要堅決叫停，但不是說家長作業要叫停，家長是應該有作業的。過去重復性機械性作業多的時候，部分家長投訴書面作業多；現在重復性作業減少，增加個性化實踐作業的時候，家長們又抱怨作業“花樣百出”，他們更愿意自己和孩子都少點“事兒”。然而，家長在抱怨的同時一樣要反思，比如類似陪同孩子參觀博物館這樣的作業，有些家長不是說沒時間就是有時間也不愿意去，這就不可取。其實作為家長，為孩子做些事情是非常有價值的。家長理應多陪伴孩子的成長，不能將參與孩子的學習或成長視同于代勞作業。家長要起示范影響作用，孩子做作業時，家長最好也讀書，而不要在孩子做作業時看電視或開展其他娛樂活動；平時注意多鼓勵督促，讓孩子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面對孩子的提問，要耐心解答，啟發性地與孩子討論問題。所以現在出現了類似家長培訓課的項目，通過這些培訓課程教會家長如何參與到學校對孩子的教育中，提升家長對孩子的培育能力。

記者：對于《意見》的下發，學校和老師的反響又如何？

胡震珍：《意見》一下發，我們就立刻組織學校老師開會研討。叫停家庭作業家長代勞，從導向上看是非常及時的。我們也在思考，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代勞現象。類似要求制作小報、搜集資料、參與作文競賽等作業，其初衷是為了培養孩子各方面的能力。比如征文競賽，其意義是為了拓展孩子們的思維能力，培養文字表達能力，但由于過分看重名次，往往家長們代勞，成了主筆人。這是對作業的評價環節出現了偏差，《意見》及時提醒了老師們，要堅持關注這類作業的創作過程，關注孩子的參與程度。老師們都對此做了反思，這個過程對他們來說是一次很好的教育觀念的重塑，在今后布置作業時都會多一層思考。對照《意見》中提出來的問題，我們及時喊停了“電腦小報”制作等作業，因為低齡段孩子的確不具備操作電腦的能力。但類似需要家長協助孩子完成的科學實驗等作業，我們還是提倡的，接下來我們會更注重要求孩子把實驗的原理講出來，而不是只上交一個結論。為了解學生真實的作業量，每天的家校聯系本上，我們都要求如實填寫作業時間。此外，對于要求家長批改作業的行為，我們一直嚴格禁止。

但有時，遇到比較大型的活動，便會從省、市到區級各層面要求學校配合，開展類似征文、宣傳畫比賽等創作競賽。我想呼吁，這類競賽今后可以少一些。

記者：采訪中有家長反映低齡段的孩子不但每天要專注地寫上一兩小時書面作業，而且老師還要求家長批改作業，同時還有大量的讀背作業，孩子苦不堪言，家長卻敢怒不敢言。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

陳文輝：首先我想說，這種教育方式對孩子尤其是低齡段的孩子造成的傷害是非常大的，需要正視。這是一種教育提速，久而久之會讓孩子的自信心受到打擊。對于這種情況，我認為首先應該找相關老師深入懇談。同時，針對這類現象，就目前投訴渠道而言，在制度設計上是暢通的。現在寧波已經建立學生課業負擔征求意見制度，各中小學校每學期至少舉行一次征求意見會議，聽取學生和學生家長意見，建立備查記錄。而且，寧波出臺了落實加重學生課業負擔責任追究制，各地把切實減輕學生過重課業負擔作為學校發展性評價的重要內容，實行“加重學生課業負擔”一票否決制。如果發現學校有違規行為，教育部門會督促學校及時整改。

胡震珍：據我了解，我們學校應該不存在這樣的情況。如果有，我認為首先要做的是對這位老師進行幫助，幫助她正確理解教育這件事。但是家長也要理性看待一些作業。其實現在很多時候老師實行的是分層作業，有些作業只是針對一些程度比較好、作業速度比較快的孩子設計的。但家長看到別人家孩子在做，自己的孩子不做，總覺得會拉開差距，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求自己孩子做那部分作業，使得分層作業變成了規定作業。建議家長從作業本身這個環節中抽身出來，更多地去思考到底想培養一個怎樣的孩子。

記者：是否現在義務教育段的老師對教育的“情懷”少了？

陳文輝：我認為優秀的教師還是很多的，他們最大的一個共同點是愛孩子，遇到這樣的老師是孩子和家長的福氣。有數據表明，在沿海發達地區，當經濟條件達到一定的水平，影響孩子學習成績的首要因素是自信，其次就是師生關系。而師生關系的好壞又能直接影響孩子的自信心，所以這一點非常重要。現在一般的班級通常是40個學生，對老師來說，如果要用心去關注每個孩子的心理狀況，工作量還是不小。

記者：您認為包括這個《意見》在內的教育減負工作的成效如何？

陳文輝：教育減負的話題很沉重。對于教育減負，教育部門下了很大的決心，想了很多辦法，但現實是學生的壓力依然大，用在學業上的時間依然多，學生的體質健康沒有明顯改善，為適應新一輪產業革命所能進行的能力拓展的時間太有限。這里面的原因是多重且復雜的，需要學校、家庭、社會聯動破解，教育減負工作任重道遠。然而，當根本問題無法解決時，可以有所作為、應該有所作為的事還是需要去做。比如我們提出來的彈性學制，讓孩子每天多睡一小時，看似小事，其實背后的意義就非常大。2015年底《意見》一下發，教育部門便根據《意見》精神，第一時間向各中小學校做出了指示，但代勞等現象依然未得到非常有效的扼制。然而，作為一種相對容易操作的改革手段，這件事還是值得我們去做的。

這里我想展開一下。作業量大也好，家長代勞也好，其背后反映的是對學生的無差別教育。我們一直在說教育公平。什么是教育公平？寧波大學教育經濟與管理研究所所長孫玉麗教授曾撰文論述教育公平的四個緯度。她認為公平享有受教育的機會是政治緯度上的，公平享有受教育的權利是法律緯度上的，公平享有教育資源是經濟學緯度上的，而作為我們教育者的緯度，真正的公平體現在因材施教，每個學生應該享有適合他個人特點的教育方法。遺憾的是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意識到卻做不到。

作業問題現在依然是個熱門話題，也反映了寧波教育在基本實現教育公平、解決有書讀問題之后，已進入“如何讀好書，提升教育質量，家校社會共同努力，促進學生全面發展”的新階段。

（本文圖片由寧波市教育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