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之前,爸爸決定邀請賈德·崔佛斯來我家過節。他是我親愛的小狗喜樂的前主人,他虐待它,喜樂是我從他那里救出來的。
第二天,在上學的校車上,我把這個感恩節誰會來我家做客的事告訴了大衛。
“賈德·崔佛斯?”他叫起來。大衛的嘴巴比黛拉琳的大,所以他的聲音也大,惹得全車都沸騰了,連校車最后一排的人都紛紛問著:“怎么了,怎么了?”
我嘟噥著說:“因為,他沒地方可去。”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我身上。
“他恐怕會醉得東搖西晃,開著車直接沖進你家的門廊。”弗雷德·奈爾斯說。
“他會帶著槍,朝你的狗開火。”薩拉·彼得斯說。
邁克爾·肖爾特說:“要是換作我們家,我爸爸才不會讓他進門呢!賈德就是那個喝醉了酒撞翻了我家信箱的家伙。我爸爸說那主人和狗一樣暴脾氣!”
“他不過是來吃頓飯。”我說,“又不是搬來住。”我真希望自己沒跟大衛提起過這件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沒錯,可他也是個小廣播。
感恩節的早上,我一睜眼就聞到了烤火雞的香味。我們這只烤雞是減價時買的,有十六磅重,所以媽媽一早就把它放進了烤爐。窩在溫暖的沙發上,聞著烤雞的香味,還不用去上學,這簡直就是天堂般的日子。喜樂肯定也這么想。它偎在我的腳邊睡著,爪子還偶爾動一動,估計它又在夢里追兔子呢。

但是妹妹貝琪一醒我就甭想再睡了,因為她會跑到沙發跟前,把臉湊到離我的臉只有兩英寸近。她知道我不愿被吵醒,所以只是站在那兒。但她呼出的熱氣一下下地吹拂著我的眼睛——這下我鐵定啥覺也睡不成了。
貝琪爬上沙發,看起了電視里的動畫片,我只得挪到沙發一角。不過今天她可不僅僅滿足于朝我的眼睛吹熱氣,她的呼吸里帶著燕麥圈和睡夢的味道;她手里拿著一個厚紙板做的清教徒(黛拉琳從學校帶回家的),用它的邊緣敲打著我的臉頰。我真希望這世界上沒有感恩節或者清教徒這回事。
我的任務是剝核桃,得剝整整一袋子——這樣媽媽就可以做一個核桃派了。每年感恩節我們家都少不了核桃派和南瓜。我穿好衣服,吃了些肉桂吐司面包,然后就開始干活兒了。
黛拉琳正在布置餐桌,她在每個盤子旁邊都擺上細小的牙簽,還有她做的火雞棉花糖。爸爸把折疊餐桌的一角支起來,這樣賈德來了就坐得下了。喜樂在廚房里跑來跑去,嗅著火雞誘人的香味。這會兒它開心得很,因為它還不知道誰要來共進大餐。
通常,媽媽開心的時候就會唱起歌,可我注意到今天她沒唱歌。她的眉頭微微蹙起,嘗核桃派的時候還咬了咬下嘴唇。
大約下午兩點,爸爸說:“好了,我該開車到賈德家接他過來了。馬提,你要一起去嗎?”
我沒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不過既然爸爸這么說了,我想他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講,于是我拿起了外套。
我爬上吉普車的后座。前座得留給賈德,他的左腿還打著石膏板,需要更多的伸展空間。當我們開車上了路,爸爸說:“馬提,現在你是家里的老大,黛拉琳和貝琪會學你的樣子。你要尊重賈德,給妹妹們做個榜樣。”
他把我想成什么了?難不成我會跟賈德在餐桌上爭辯起來?我覺得賈德不值得尊重,但是我會對他以禮相待的。
爸爸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提到喜樂的事,不要沖動。讓我們試著像好鄰居一樣,和氣地吃完這頓飯。”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跟賈德和平相處,但是有一個條件。“只要你不答應他把喜樂借去打獵。”我說。
“賈德這個狩獵季打不了獵了,我可以打賭。”爸爸說,“除了腿傷,他的身體還有多處需要治療恢復的。”
我們沿著公路,向右側微微打輪,繞過了上個月導致賈德的卡車滾到河堤下的那個坑洞,然后過了老磨坊旁邊的那座橋。再向右拐,一直往前開就是賈德居住的棕白相間的簡易房。
賈德已經出了屋,拄著雙拐,拖著傷腿,在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他有著棕色的頭發,兩只眼睛挨得很近,看上去比實際尺寸小;嘴巴似張非張的樣子,講話的時候,詞像是從嘴縫擠出來的。賈德沿著木板鋪的小路走過來,手里拎了一個黃麻袋。
“給你家的女主人帶了點兒東西。”他說。爸爸從駕駛位探過身子,幫他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他挪上了車,在座位上調整姿勢,想坐得舒服些。我正想著要不要下車幫他一把,這時他把雙拐也拖進車里,那個袋子放在他的腿上。是黑胡桃吧,我想。
“你看上去比原先活動自如了。”爸爸說。我們掉了頭,往橋那兒駛去。
“還行吧,還是痛得很。”賈德說。
“還要多久才可以拆掉石膏板?”我問。
“幸運的話,還得一個月。”
聽他這么說,我打心眼里高興——再有一周半狩獵季就結束了,而這段時間他都得打著石膏板度過了。
我們的車沿著中島溪行駛。爸爸和賈德談著惠蘭氏修車行的事,賈德在那里做機械師,他們保留了他的工作,還給他修好了卡車。我們很快就到家了。喜樂正站在門廊旁邊,它的尾巴前后搖擺,正跳著小小的歡迎舞。
可是它的舞蹈突然停了下來,尾巴耷拉到兩條后腿之間。接著它跳上門廊,低嗚著要進屋去。笨蛋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它準是嗅到了賈德·崔佛斯的氣味,或者看見了他的模樣,可以肯定的是它在擔心這個男人會把它帶回去。我可絕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而放喜樂回去的。
媽媽替喜樂開了門,她自己走了出來。“感恩節快樂,賈德!”她微笑的時候臉頰上泛起一個酒窩,“一切都準備就緒了,但愿你這會兒正餓了。”
賈德費力地上了臺階,把那個黃麻袋交給媽媽。
“給你帶了些東西。”他說。
貝琪和黛拉琳一直躲在門后,一聽說有禮物,倆人立馬跑過來,想要看看袋子里是什么好東西。
“哇哦,謝謝,賈德。”媽媽說。
她打開口袋,一只手伸進去,然后一下把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啊!”黛拉琳瞧了一眼,驚呼道:“這是什么呀?”
“松鼠。”賈德的話音里透著無比的自豪,“血已經放干了,就差剝皮了,我沒來得及弄,剛打下它沒多久雷就來了。”
這時我才看到那個黃麻袋上沾了血。
“這個燉了吃味道應該不錯。”爸爸說。他把那個袋子拿過來,放在門廊里。“吃過飯我再來剝皮。”然后他又對賈德說:“真不知道,你的腿受了傷還能照樣打獵。”
賈德大笑:“打不了什么了。這只松鼠是我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隨手練著玩兒的。”他跟著我們進了屋。
我胃里一陣難受。我想起在賈德出車禍之前,我和大衛在賈德家看到的那一幕:他射殺了一只松鼠,純粹是為了解悶兒。他自己并沒打算燉著吃,而是丟給了他的那些狗。
“哦,”媽媽說,“要是大家準備好了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就座了?”
貝琪貼著廚房墻溜邊走過來,她打算永遠跟賈德保持至少四英尺的距離。
喜樂已經沒影兒了,通常這個時候,它的鼻子會蹭著餐桌的邊沿,等著分到一點兒火雞肉,然后起身到一旁安靜地享用它的美餐。
唉,這個感恩節我們一點兒也不喜歡,因為大家都覺得不舒服。我猜當年清教徒們跟印第安人共度感恩節也是這個滋味。也許薩莫塞特和斯匡托也覺得不自在,可大家都得相敬如賓。
每年的感恩節媽媽都會來點兒創意小游戲。比如去年,她讓我們每個人都得想出三件值得感恩的事;而前年呢,我們得說出坐在各自右手邊的人的一個優點,當然,除了貝琪,那時她還不會說話呢。我右手邊剛巧是黛拉琳。我拼命想出了她的一個優點:盡管她掉了三顆牙,可模樣還不算難看。
而今年,賈德在這兒。盡管做完禱告,每個人都面帶微笑,可氣氛還是很凝重。媽媽說:“賈德,盡情吃吧,別客氣。這個大盤子里是切片的白肉和熏肉,大家輪流來點兒吧。”我們開始默不作聲地吃飯。
看著一桌子好吃的,我有一陣幾乎忘了賈德就坐在桌子對面。但是一頓狼吞虎咽后,我發現房間里沒有人說話,氣氛更加尷尬了。
我一邊瞅賈德,一邊把大盤子里的食物舀到嘴里,好像早點兒消滅光盤子里的吃的,賈德就能早點兒離開我們家似的。同時,我還在思考提個什么問題好,這樣大家就能借機說點兒什么了。
就在這時,貝琪說話了:“這只火雞叫什么名字?”
大伙兒都看著她。
“只有家養的寵物火雞才有名字,貝琪。”爸爸說,“這只火雞是從食品店里買來的。”
這下賈德可找到話題了。“去年我打獵搞來了一只肥美的野火雞。我買的火雞召喚器還真管用,把一只重十三磅的火雞收入囊中。”

黛拉琳很認真地聽著,說:“你裝成火雞,學火雞叫,召喚它們,等有一只真的火雞出現,你就打爆它的頭?”
“差不多吧。”賈德說。
媽媽沒有抬頭。她埋頭切肉,臉頰微微泛紅。但是本來正在啃火雞翅膀的貝琪此時停住了,她表情驚恐地盯著賈德。天哪,一個三歲的女孩那樣盯著你,簡直可怕得像到了世界末日。
我正想讓媽媽把甜土豆遞過來,就在這時,我聽見貝琪喊:“我們要把你的頭打爆!”餐桌周圍突然間鴉雀無聲,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