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美術史的劃分中往往把17世紀的荷蘭美術劃分在巴洛克藝術目錄下,但在巴洛克風格盛行的17世紀,荷蘭的藝術卻有著與眾不同的景象。荷蘭人民對于現實生活的熱愛使他們更加傾向于對現實環境的描述,因而不是巴洛克藝術,也不是古典藝術,而是樸素、自然、生活化的藝術占據了主流。17世紀的荷蘭通常被認為是歐洲早期藝術市場的開端,銀行業、商業和貿易領域的發達,以及新教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影響,使依附在新秩序下的藝術創作和藝術評價體系都產生了變化。霍華德·S·貝克爾(Becker,H.S.)認為慣例提供了藝術界的基礎,并協調著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的關系。正是因為這種默契,使創作者按照慣例創作的畫作可以在市場上較多的流通,因為觀者可以通過共享慣例讀懂藝術家所創作的藝術語言。從這個方面看,一件藝術品的價值正是在慣例基礎上所有參與者對于共有慣例的肯定與欣賞。因而,這種以慣例形成的默契影響著藝術的創作與發展。本文以17世紀荷蘭的繪畫藝術為樣本,以當時的藝術界為背景,通過觀察各個群體或個人之間的藝術活動與慣例來解讀17世紀荷蘭的藝術場景。
關鍵詞:17世紀;荷蘭;藝術市場;啟示
一、社會的變革
17世紀的荷蘭文化特色分明,這種特色必然離不開其生長過程中的社會環境。藝術,尤其是繪畫作為荷蘭文化最為明顯的一個方面,也散發著截然不同的精神。1609年,經過多年的戰爭,荷蘭終于獨立,并建立起荷蘭共和國。在這個新教國度,加爾文式的精神苦行和倡導樸素的思想規范著人們的生活,也改變了人們的藝術觀。加爾文教認為教會必須對圣經經文有透徹的理解,個人要通過對上帝的虔誠信仰而不是通過牧師和圣餐達到靈魂凈化。教會反對圖像崇拜,反對在禮拜場所使用圖像,因此,文藝復興時期流行的以宗教和神話為主題的藝術作品在17世紀的荷蘭失去了市場。信奉新教的荷蘭人勤儉、樸素,他們并不欣賞在信奉天主教國家盛行的巴洛克風格,而是更加偏愛生活化的描述。人們常說17世紀的荷蘭藝術是市民的藝術,藝術品的訂購者不再是國家和教會脫離了教會和大家族贊助的藝術家把自己的出路投注在富裕的中產階級和市民身上。在17世紀的荷蘭用繪畫裝飾居室成為一種風尚,這些資產階級和市民階層出于美化生活環境或者附庸風雅的目的,大量訂購繪畫。正是這些中產階級和市民階層對于繪畫作品的極大需求推動了17世紀荷蘭繪畫的空前繁榮。此時,符合市場需求的風俗畫、風景畫及肖像畫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使過去僅僅被當作背景的風景和景物獨立開來,成為了專門的畫科。
17世紀荷蘭的繪畫貿易特別發達,繪畫和其他商品一樣,有行情、有市場,一些有名氣的畫家作品還出口到英國、法國、西班牙等歐洲國家,甚至銷往美洲。因此創作者常常繪制相對小幅、易于運輸的油畫,以方便作品的流通。此外,發揮中介作用的經銷商的數量也在增加,所有的這一切都說明17世紀的荷蘭已經出現了真正的藝術品商業流通。17世紀的荷蘭藝術是歐洲的例外,它不符合歐洲普遍的藝術潮流。政體的變化、新教的影響、市民的生活態度以及市場的開放都為17世紀荷蘭獨特藝術現象的形成提供了條件。在大致了解了當時的社會環境之后,讓我們把目光聚焦于社會變革對于藝術生產者的影響,以及繪畫行業因受到這些影響而產生的一些特有的現象。
二、藝術創作者的選擇
17世紀荷蘭藝術市場的大規模擴張,對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藝術市場的開放使得藝術品委托制度衰落,行會與教會在繪畫領域里的權威讓位于開放的市場秩序。同時,藝術商品化增加了競爭的激烈程度,促使了繪畫門類的專業化分工。對于藝術的生產者來說,慣例就是藝術界的“游戲規則”,如何在藝術商品化的沖擊下調整自我與市場的關系?如何通過共享慣例與市場達到契合的同時又保持藝術的價值?面對這些考驗,17世紀的藝術創作者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有些人很快掌握了市場的法則,找到了滿足新興消費者審美趣味的創作途徑。而一些作品雖然日后被認可,但在當時因為沒有迎合市場需求和評價標準,遭到了市場的打擊。此時的藝術贊助依然存在,但新型的藝術贊助人不同于之前的王宮貴族,藝術家必須面對一個更加開放的市場環境。有穩定經濟基礎的資產者,會大量收集畫作。有時他們會向藝術家確定畫的主題和大小,而一些時候他們僅僅要求擁有大師任何作品的優先購買權。這個時期對于繪畫材料的要求或者以幾何方式來考量畫作的價值贊助傳統已經改變。相比起文藝復興時期被動地接受訂單,此時的藝術家會主動創作作品提供給未來的消費者,這些消費者涉及社會的各個階層,從謙卑的工匠、農夫到當權的政要和富裕的中產階級。大量的繪畫需求加劇了市場競爭,藝術家的創作也愈發細分和專業化。
藝術商品化促使藝術走向社會,藝術家依賴大眾而不是雇主來購買他們的作品,這致使藝術家更加區分私人關系與職業關系。此外,奧斯汀·哈靈頓(Austin Harrington)認為17世紀荷蘭繪畫呈現出的高度專業化的分類顯示了發達資本主義經濟的一些特征。由于繪畫貿易的發達,繪畫和其他商品一樣產生了更近一步的生產專業化分工,藝術家專注于某一種特定的繪畫風格與題材,從而提高了創作的效率,達到增加繪畫成交量的目的。在一個領域里成為專家的聲譽對于在市場競爭中求得生存的畫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此繪畫類別的細分也是市場導向的必然結果,但專業化同時也會導致藝術創作的局限性。作品中的藝術語言一旦被人們知曉,并且被人們認同,那么作品在市場中的流通會變得比較容易。慣例使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簡單、有效地合作成為可能,熟悉其領域內慣例的創作者,可以有效的通過共享慣例使作品與觀眾產生共鳴。17世紀荷蘭細分的繪畫市場,雖然沒有成文的界定,但是當時的畫家和消費者都遵循著這一劃分,因此觀者可以更加容易地理解一幅畫所表達的內容。然而,熟知并運用慣例雖然可以為創作者提供很多便利,但慣例一旦形成,便成為金科玉律,將很難被撼動,并最終導致模式化的可能。17世紀的一些創作者為了滿足巨大的市場需求,不得不像工廠生產產品一樣批量創作作品,從而產生了一些庸俗的作品。17世紀的荷蘭作為現代藝術市場的搖籃,已經顯現出一些藝術市場的特征,藝術家從持續性的雇傭關系掙脫出來,轉而受到市場的束縛。在當時,藝術生產無疑成為反映市場變化的一面鏡子,接下來,我們將以藝術生產為切入點,通過這面鏡子來進一步了解17世紀荷蘭的藝術市場。
三、藝術生產與市場經濟
上文已經提到,17世紀荷蘭藝術市場的繁榮是荷蘭共和國經濟繁榮發展的結果,社會各個階層卷入經濟生活的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繪畫作品的消費真正成為了大眾消費。市場對畫作的大量需求,使畫家在當時成為熱門職業,他們的創作與市場息息相關。對于17世紀荷蘭獨特藝術風格的形成有多種說法,一些學者試圖從藝術家的社會出身來解釋荷蘭繪畫的發展,認為荷蘭畫家普遍來自手工藝作坊,藝術家的社會出身影響了藝術作品的生產。一些學者則試圖從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或者從供給與需求的角度來揭示荷蘭繪畫風格變遷的原因。無論是何種原因,17世紀荷蘭的藝術風貌的確與當時流行的巴洛克風格迥然。雖然17世紀的荷蘭已經成為國際交流的重要場所,但是荷蘭的藝術卻處于相對封閉的狀態,藝術生產者的主題遠離華貴,但技藝卻并不遜色,因為他們身處在一個新型市場體制中。由于繪畫作品在商品交易市場異常活躍,資本的投入、收藏的盛行、投機市場的發展推動了藝術生產者隊伍的不斷壯大。有資料證實1650年,可能有650~700個畫家在荷蘭共和國生活和工作,每1000個居民中就有1.5~2個畫家。有穩定贊助者的創作者會在技術上精益求精,常常花費較多的時間進行一副畫作的創作。而更多的創作者為了迎合市場的需要放棄了精雕細琢,這樣既節省顏料又縮減了時間,為了減少創作開支提高生產效率,畫家甚至請同行來幫助他們創作某些他們認為別人能夠畫得更好更快的部分,幾個專門擅長某個類型的畫家一起創作在當時是很普遍的現象。由于當時一幅畫的價錢主要是由所投入的工作量來決定的,這種費時很短的畫作價格十分便宜,主要在低檔市場銷售。因此繪畫市場呈現了不同的層次,市場中高檔作品的需求較穩定,而低端的作品因為面向大眾消費,故而受供需關系的影響較大,17世紀末荷蘭繪畫市場的衰敗就是首先從這一層市場開始的。
現在我們回到市場本身,通過觀察當時開放的自由市場,來了解17世紀荷蘭藝術生產所處的市場環境。17世紀阿姆斯特丹已經形成了一個比較完備的信息交流系統。從1585年開始,在阿姆斯特丹每星期都會有一份商品價格清單問世,它包括了在阿姆斯特丹進行交易的大部分商品價格,上面的價格成為當期價格。它是一種重要的信息傳播手段,我們知道在17世紀,荷蘭許多藝術生產者的作品被經紀人、畫商帶到阿姆斯特丹售賣,并通過阿姆斯特丹的港口銷售到國外,行情表對于中介者也許是一份重要的參考標準——來考察市場的供求信息,從而更有效地買賣作品。而現代拍賣則在1650年興起于荷蘭的布魯塞爾,當時人們已經懂得通過印刷海報或者宣傳單等方式吸引匿名賣家,隨著藝術品拍賣逐漸發展,這些宣傳單頁在分享藝術品信息、提高價格并吸引潛在賣家的功用更加明顯。除此之外,由于繪畫行業的繁榮以及藝術生產的專業化分工,供應商逐漸承擔了一些具體的事物,比如賣畫筆、顏料以及打好底的畫板和帆布。1643年,一個畫具經營商甚至在一本歷險小說中為自己的商店做廣告。新型的銷售制度、資本的高度流動性無疑推動了荷蘭繪畫市場的繁榮發展。投資者將繪畫看作可以獲利的商品,人們把自己的財富投資于繪畫,這種濃烈的投機氣氛與看漲的資金投入也成為17世紀20年代到70年代之間荷蘭繪畫市場繁榮的推手。藝術生產與藝術市場的活動是分不開的。17世紀的荷蘭共和國在生產、商業、金融等領域的良好表現以及迅速發展起來的藝術品交易市場,使之成為現代藝術市場的原型。市場中經紀人、經銷商、收藏者等不同角色的出現無疑是西方藝術市場發展進程中的重大突破,荷蘭的藝術市場形態也愈發完整。
四、逐步完善的藝術市場
17世紀的荷蘭,由于經紀人、經銷商等中介角色的出現,形成了較為完整的藝術市場體系,因此17世紀的荷蘭也被認作現代藝術市場的開端。文藝復興時期的創作者雖然開始直接面向匿名市場,但仍是以自產自銷的方式銷售作品。到了17世紀,荷蘭的繪畫貿易相當發達,銷售形式也有了新的發展,這個時期作品開始通過經紀人、經銷商流入市場。17世紀傳統行會產品很難滿足消費需求,在市場經濟中,藝術創作者與行會的聯系變得松弛,經紀人與經銷商在代理藝術家和作品買賣方面顯得日益重要。如17世紀荷蘭的著名畫家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Rijn,1606-1669),其作品之所以能夠成功地進入市場,正是依賴于經紀人亨德里克·凡·烏倫(Hemdrik uylenbuegh,1587-1661)的極力推介,才迅速地占領了阿姆斯特丹的肖像畫市場。3而在17世紀70年代的德爾夫特4,許多創作者把自己的畫委托給阿姆斯特丹的經紀人,以此來拓展作品的銷路。雖然很多創作者也會直接出售作品,但是當時市面上流通的適合各個階層的不同價位的畫作表明,在創作者和消費者之間,發揮中介作用的群體在增加。此外,還有一些云游四方的畫家也充當著中介者的角色,這些畫家或經紀人往往與當時的大藏家有密切的往來,并從創作者手中購買大量的畫作,這些繪畫作品以商品的形式通過中介者在國內和國際流通。17世紀荷蘭繪畫市場經紀人、經銷商的出現填補了文藝復興以來中介角色的空白,也表明了17世紀荷蘭藝術市場已經具備了當代藝術市場的雛形。
荷蘭繪畫作品的生產和營銷過程與其他行業頗為相似,創作者以工作室為中心從事藝術活動的傳統由來已久,這種由文藝復興時期的手工作坊發展起來的空間兼具創作、教學和銷售的功能。在17世紀的荷蘭,工作室的后兩種功能逐漸被藝術學校和經銷商分化。當時,創作者會制作尺寸較小、方便運輸的作品供經銷商出口至國外,“這一時期的藝術品經銷商主要由散居地的猶太人擔當,他們與國外同行進行合作,大多是親屬或熟人。作為國外代理商,他們通過郵寄方式長期提供信息。這些藝術品經銷公司如威廉·福尚(Willem·Forchont)聘了約100個畫家,要求每個畫家進行規范化的藝術創作,批量出口,大約1500~1650幅書畫作品銷售給國外客戶”。由于經濟的增長和貿易體系的發達,繪畫作品的銷售渠道也更多,除了經銷商,創作者還可以通過書畫店、集市和畫展賣畫。當時,荷蘭多數城市如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和海牙都設有專門的畫市。在海牙,一年交24盾的費用,一個畫家就能在當地的“白色宮廷美術館”租一塊空間。畫店的店主有些是畫家本人,有些是經銷商,還有一些是普通的平民。他們在沿街的畫店里掛滿了各種類型的畫作供消費者挑選,只要他們能賣掉這些畫,就可以得到可觀的收入。出現在畫市的作品層次普遍不高,主要是銷售給普通的市民階層,因此,這些作品受市場需求的影響非常大,價格也只能隨行就市。
獨特社會環境和文化氛圍,使荷蘭藝術從整個17世紀歐洲的大環境中獨立出來,并創造了顯著的成就。從商品流通的角度來看,經紀人、經銷商、拍賣行的出現以及藝術品交易市場的繁榮使我們可以把當時的美術市場看作是現代藝術市場的原型。然而,相比起現代藝術市場,當時的經紀人對于如何發掘藝術家潛力和藝術品的運作沒有系統的認識,較多時候只是一個簡單的引薦者或者短期的投機客。當時的畫店充斥著大量批量生產的畫作,這種完全以市場為導向的藝術品經營方式具有高度的不穩定性,一旦需求達到飽和或者消費者審美發生變化,這些畫店將很難抵御市場的變動。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藝術市場的開放使得藝術品委托制度衰落,脫離了持續性的雇傭關系,藝術創作也逐漸從被動轉為主動,但是這一時期的藝術風格依然由消費者的審美趣味引導,創作者的主觀意志只能向市場妥協,這必然導致對藝術的折損。然而,即便當時的市場機制還不完善,市場所反映的意愿并非十分符合藝術鑒賞力的眼光,但是這種自由市場的建立,在藝術生產和藝術消費之間搭建了一個有效的平臺,為現代藝術市場的建立打下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