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何孔德是我國著名的軍旅畫家,其藝術人生伴隨著新中國社會和軍旅藝術的成長。他在家、國不同時期的困境中孜孜創作與探索,成就斐然,是“為人生而藝術”的典范。何孔德信仰單純而有獻身精神,其軍旅藝術飽含家國理想的時代特性,在功利主義甚囂塵上的當下,是畫壇凈化風氣的重要坐標參照系。
關鍵詞:何孔德;軍旅藝術;審美
2003年,一代軍旅畫家何孔德在北京辭世。11年后,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與中國美術家協會聯合主辦“何孔德油畫《古田會議》暨軍事題材繪畫藝術展”,在國家層面緬懷何孔德的藝術人生。
何孔德1925年出生于四川省南充市西充縣中南鄉,1943年進入國立重慶師范美術科(位于重慶北碚)求學,1946年轉入四川省立藝術專科學校應用藝術科,在那里接受到李有行的水粉畫教學,為日后赴朝戰地宣傳和軍旅油畫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50年何孔德參軍,并于1951年春赴朝鮮,其軍旅藝術才華在戰爭中初露鋒芒。1955年何孔德考入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兩年后畢業被分配到總政文化部創作室。1962年,何孔德被調入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創作藝術直到與世長辭。
何孔德的藝術人生伴隨著中國社會和中國軍旅藝術的成長,他以堅韌不拔的意志,多產而杰出的作品,詮釋著革命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踐行著為人民而藝術的理念。
一、家國圖符——藝術理想的大化
何孔德是罕見的愛國主義者,他一生的藝術創作經歷都與祖國的命運息息相關。
據何孔德在國立重慶師范時的同學左繼豪回憶,他倆曾參加青年遠征軍準備奔赴緬甸抗日,因時局變化,隨青年軍201師駐銅梁訓練。何孔德與左繼豪在銅梁舉辦書畫聯展鼓舞軍民抗日斗志,轟動一時。
在朝鮮戰場期間,何孔德跟文工團美術組的戰友創作了近50張單幅畫和約2000張連環畫、幻燈片、漫畫……,其中代表性的《上甘嶺英雄排》《椅子山戰斗》等由何孔德執筆,教育和鼓舞戰士為勝利而戰斗。何孔德的戰地寫生飽含激情,那些行軍戰斗場景、戎馬生活片段、英雄肖像、朝鮮風土人情等,都被他一絲不茍地定格進日記本里,成為當年硝煙戰火的珍貴歷史圖錄。
從1950年代到1990年代,作為中國美術界的一員驍將,何孔德創作了大量傳世佳作:
首先是以普通志愿軍為主題的現實題材作品,如1955年的《文工團員》,1956年的《祖國來信》,1959年的《夏季戰,役》,1964年的《出擊之前》和《并肩戰斗》,1980年的《枕戈待旦》,1981年的《三八線上》等。這些作品,尤其是《出擊之前》的勇毅,《祖國來信》的溫情,飽含著英雄主義情懷和革命浪漫主義精神,是軍旅美術殿堂中現實主義的經典畫作。
其次,何孔德創作了眾多以領袖人物為主題的大型歷史題材作品,以宏大的構圖、準確的塑造、非凡的藝術氣度,在畫壇掀起陣陣熱潮,如1960年的《毛主席在寫作》,1962年的《廣州起義》(合作),1972年的《古田會議》,1973年的《秋收起義》(合作),1974年的《步調一致才能順利》(合作),1979年的《井岡山會師》和《軍委會議》(合作)等。其中《古田會議》尤為美術界津津樂道,它體現了何孔德杰出的場景駕馭力,高超的形象塑造能力以及情緒鋪陳的能力,是其藝術走向成熟的標志性作品。
再次,何孔德在上世紀80年代繼續開拓進取,致力于擴大歷史題材藝術表現領域的探索,挑戰半景畫創作,在1985~1987年之間,主持團隊完成了《臺兒莊大捷》《盧溝橋事變》等史詩級戰爭場景畫,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意識和政治氣度,記錄了包括國民黨軍隊在內的一切抗日力量的英勇斗爭。
上述作品有的被大量印發于政史類教材插圖,影響深遠。
何孔德是建國后軍事美術的一面旗幟,他用畫筆記錄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弘揚偉大的民族精神。何孔德代表著信仰單純,有獻身精神的老一代畫家,時代與環境雖然局限了他們的視野與思維,但正是這種文化語境和思維的單一性,造就了他們的藝術飽含家國理想的時代特性,回味雋永。
二、逆境堅忍——藝術人生的持守
何孔德一生的黃金時段也經歷了政治文化變遷的沖擊。因此,除社會主題及大型繪畫工程之外,何孔德還創作了大量小型肖像、風景和靜物,成為他人生沉浮的回聲,自由探索藝術的明證。在何孔德《揀畫瑣記》中說:“它記錄了生活的軌跡、前進的腳印,而且還熔鑄了自己的悲歡”。他將這批小畫按時間順序分成五個部分:
一是“烽火燼余”,記錄了抗美援朝時期戰斗生活的點滴。如1952寫生的《哈拉媽妮》(水彩畫,17cm×26.5cm)顯露了何孔德早熟的藝術才華。他十分珍視這血與火培育的意志與藝術理想,日后的創作不斷回憶著這段歷史。
二是“仿徨與徜徉”,畫于何孔德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陷入逆境時,仿徨于時事突變,徜徉于藝術園地。由于家庭美滿,領導和大多數同志的關懷,何孔德成了眾多不幸者中的幸運兒,他把精神的屈辱轉化成內向的創作,為時代和自己留下了珍貴的圖像記憶,如《畫家夫人的背影》,色彩間洋溢著愛與感恩。
三是“草原拾穗”,是何孔德1960年下放到內蒙古錫林郭勒盟巴音庫侖勞動時的忘我之作。他為縮小目標,畫材盡量減少,畫幅盡量濃縮,如《牧歸》才高3.6厘米,卻能咫尺千里,展現草原遼闊的境界!
四是“空間有限·風光無限”,畫于何孔德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限制行動時。他在四樓憑借著僅有的窗戶,兩年中畫了好幾十幅朝暉夕陽、風晴雨雪,甚至偶爾也斗膽到室外畫寫生。如他在幅面為13.5cm×19.5cm的《破曉》中,展現了耐人尋味的時光與景象。何孔德后來將這些畫稱為《管窺集》,他說“窺”的內涵為“只能以鼠竊狗偷之態從事自己的崇高事業的可悲狀況”。不過,他將感慨萬端的悲涼心境,寓于“如果沒有在逆境中的掙扎,恐怕很難體會現在獲得自由之可貴”的省思。
五是“太行山中·汾河邊上”,這種繪畫一方面是艱苦行軍的再體驗,一方面是“四人幫”時期“五七干校”的記憶。何孔德很感激干校領導對他的冒著風險的抬愛,讓他得以忙里偷閑完成《汾河邊上》系列小組畫。
正如何孔德在《凍畫瑣記》中所言:“天有陰霾,但太陽總在它之上,有時還有遮不住的地方,陰霾吹散了就是陽光燦爛……要在苦中追求歡樂和光明……”。正是這種逆境的堅忍,社會善良力量的存在,使何孔德在1970年代就逐漸解除了“備斗”狀態,在所謂的“改造中”,他利用參觀革命圣地、參加學習班的機會,盡情的寫生,陶醉于自然,畫出了《梭磨河邊》(1975年)等風景藝術。
在上世紀80年代后,何孔德迎來真正的自由與輕松,他謳歌自然,練習技法,人物、靜物、風景皆有所得,畫面氣象也與時俱進地發生著變化。如《庫爾班大叔》(1980年)代表其肖像藝術日臻揮灑的自信。《香遠益清》(1988年)的荷花圖和《姐弟兩》(1990年)等人物畫,顯示出新時代的細膩刻畫,相機鏡頭取景的特點,與80年代之前的畫風大異其趣。
在上世紀80年代,何孔德還將他在馬訓班的優秀畢業創作《沮國來信》重畫了出來。該畫在“文革”中以“戰士的神情是憂郁的”為由被當“毒草”毀掉了。時隔二十余年,回憶卻分毫不差,這份肯定、堅韌與不改初衷,可謂何孔德人品藝品的真實寫照!
三、藝海沉淀——藝術精神的純澈
作為一代藝壇巨匠,何孔德的藝術精神是清澄的。
首先,他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堅信只有使用人們易于理解的藝術手法和藝術語言,才能有效與觀者溝通思想,交流感情,分享美的感受,達到美化和凈化心靈的目的。
在何孔德與高虹合撰的《要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對待革命歷史畫的創作》一文中,提出了“如何創作真正的革命歷史畫”的議題,對四人幫時期形成的錯誤思想進行撥亂反正。文中論及三個問題:一是領袖和戰友、群眾的關系。他們認為,領袖不是神,個人崇拜、紅光亮高大全經不起歷史檢驗;二是歷史畫要尊重還原歷史真實,不應根據政治上的變動而改來改去;三是歷史畫的目的和意義不是為突出某個人,也不是為畫歷史畫而畫,而是用繪畫語言記錄老一輩革命家的豐功偉績和優秀品質,并用這些精神財富教育后代。在二人合撰的《法制與百花齊放》一文中,他們進一步明確提出了“搞文藝創作,不但要有藝術民主,而且要有健全的法律制度作保證”,以避免歷史悲劇重演。
在《一個應當重視的歷史題材領域——從創作<臺兒莊大捷>和<盧溝橋戰斗>說起》一文中,何孔德提出要用歷史唯物主義眼光看待抗戰歷史,作為記錄國家和民族歷史的軍事歷史畫創作,應當包括國民黨軍在內的一切抗日力量的英勇斗爭。這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中,展現出何孔德前瞻的政治勇氣和極具歷史擔當的人文情懷。
其次,何孔德的藝術具有史詩的理想美,真切生猛,明心見性。其還原歷史場景的畫面,無論大小皆感受充沛,視角獨特,塑造筆法豪放犀利,色彩明快富有激情。其人物形象塑造生動富有血肉,置于特定歷史情境,在美學價值的取向上注入了社會、家國的擔當意識和反思精神,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感染力量。
何孔德高超的繪畫技巧繼承了俄羅斯巡回展覽畫派大師的衣缽,在那個藝術學習資源匱乏的時代背景中,他的油畫甚至一度成為俄羅斯油畫效果的替代欣賞品,影響了大批青年畫家,如陳逸飛、艾軒、陳堅、陳丹青等。
靳尚誼曾評價何孔德“為人生而藝術”,這個中肯評價既有歷史的定位,也有價值的褒獎。雖然時過境遷,但何孔德的藝術人生依然為現代畫家提供著精神與技藝的養料,在功利主義甚囂塵上中,起著中流砥柱般的參照與凈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