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與理想

摘要：八五美術運動是我國美術發展一個重要的階段，這一階段涌進了大量西方藝術風格和哲學美學思想，影響力波及我國藝術各個領域。從中西方融合的角度進行研究，以八五新潮時期出現的一批優秀藝術家和作品為研究對象，以作品中體現的人文理想精神為研究重點，從運動的興起、中西方藝術語言融合因素以及人文理想的表達三方面進行論述。

關鍵詞：八五美術；中西方；人文；理想

文革結束后，新的思潮不斷涌現，對文化領域造成了極大的沖擊。在美術領域方面，先是出現了“傷痕美術”“鄉土美術”等批判性質的美術潮流，作品多再現文革時期的災難，回顧精神的創傷，尋求人道主義的關懷。1985年開始，美術又出現了一股新的潮流，當時由于西方的藝術、哲學大量涌入內地，國際化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國內文藝青年們的思想受到了震撼的沖擊，于是八五美術運動應運而生。社會現實、文化環境的改變促使八五美術運動時期的一些藝術家催生了人文熱情和理想，他們受到西方超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影響進行創作，通過作品來解讀社會的本質、生命的精神內涵。

一、八五美術運動的興起

八五美術運動發生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八五美術運動特指1985年前后中國大地上流行的現代主義美術運動，這一運動不是流派，它沒有統一的美學法則或藝術風格。這一運動的參與者普遍是當時思想先進的青年，他們深受當時西方美學、哲學、藝術思潮的影響，當時尼采、海德格爾、薩特、德里達等著名哲學家的著作都被引入國內，他們的思想理念對當時的大學生、藝術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場運動反映了上世紀80年代美術領域中精英文化的思想和活動，他們積極地爭取公共空間，力求通過作品表達人文的情懷和理想。八五美術運動的藝術家們，一方面受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們的作品還體現出西方超現實主義的影子。但他們并非和西方超現實主義畫家一樣，力圖在作品中表現夢境，而是運用超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方法去表達一種對現實生活的人文關懷，以及對現實真理的理想追求。

八五美術運動的參與者主要可以分為兩大潮流，一類是“理性繪畫”，另一類是“生命之流”。“理性繪畫”包括中國東海岸城市中許多不同的藝術群體，它們用清冷、肅穆甚至殘酷的構圖表達一種哲學或半宗教式的情感。”理性繪畫的藝術群體有哈爾濱的“北方群體”、杭州的“池社”、南京的“紅色旅”等，代表人物有王廣義、耿建翌、任戩等。“生命之流”藝術群體主要分布在我國西南部，代表人物有毛旭輝、張曉剛、潘德海等。這些藝術家不僅受到西方美術的影響，也受到西方哲學、美學、文學的影響，“并從亨利·柏格森的哲學中借用了‘生命之流’一詞，描述生命本身包含了暴力、非理性和直覺行動。”這兩大潮流的畫家表達的方式有所不同，理性繪畫偏于理性，藝術家以一種哲學家、思想家的身份來創作，作品通常用虛無的寫實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手法加以表達，給人以高貴靜穆、崇高永恒之感，如王廣義的《凝固的北方極地》、張培力的《休止音符：004號》等。而“生命之流”的藝術家風格和“理性繪畫”迥然不同，他們趨向于表現西南地區一種原始樸素的狀態，非理性的因素充斥其中。然而他們卻達到了一種殊途同歸的效果，他們歸根結底都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新思潮的體現，都表達了這一時期新青年對現實的人文關懷，寄寓了他們超越現實的理想。

二、美術運動的中西方因素

上文中提到，八五美術運動思潮受到中西方各種復雜因素的影響。藝術家們用西方超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方式塑造作品境界，他們的作品中所體現的人文精神、深刻思考也都可以追溯到西方現代哲學、美學思想的影子。

超現實主義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在法國興起的文藝思潮和運動，影響波及歐美各國。在文學、美術、戲劇、音樂等各個領域均有所反映……超現實主義的文學提倡‘無意識寫作’，美術則提倡偶然的結合、無意識的發現和夢的真實再現，常常運用‘拓印’的技法。在手法上，自由地使用寫實、象征和抽象。”85美術新潮的畫家們借鑒了超現實主義象征、抽象的寫法，如王廣義的作品《凝固的北方極地》，王廣義是生長于北方的畫家，受到北方冷峻荒蕪的自然環境的熏陶，所以作者選取了北方寒原這一景象。作者用清冷、肅穆甚至殘酷的構圖表達一種類似宗教信仰色彩的情感，畫中虛無的寒原景象與高度概括化、抽象化的人物形象正是借用了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但是仍然有寫實的成份。呂澎等人曾在著作中如此評價王廣義的作品，“而這些以北方極地為圖景的繪畫作品，在實際上卻與地理的特征并無關連，而是作為一個新信仰誕生的地域符號被描繪。”此作品透露著西方哲學的元素，表達作者在中國思潮涌動的特殊時期，正在樹立一種嶄新的信仰，用畫筆展現出一種超越現實的理想境界。王廣義的另一幅作品《后古典主義一馬拉之死：終極1號》，借用了新古典主義大師大衛《馬拉之死》的形象，將其抽象化，以對稱的手法安排在畫面兩側，整幅畫面呈現灰色。這幅作品被作者自認為是成熟期最好的作品，此畫雖然運用的是西方的藝術形式，但是作者卻借助它表達了一種對未來的信仰與期盼，而這種信仰的起源真是產生于上世紀80年代這樣一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這一時期，新思潮不斷地涌現，中西方文化發生著激烈的交流與碰撞，中西方的沖突與融合，都深深地反映在藝術家創作的思索與觀念中。

還有一些藝術家，他們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吸取創作的靈感，并運用西方藝術的抽象符號語言加以表現。如北方群體的畫家任戩，他在85運動時期創作了一幅名為《元化》的傳統長卷水墨畫，他在畫中塑造了各種各樣的抽象符號。他從中國傳統道家哲學中汲取靈感，并用抽象符號來代替具體的人物形象，用視覺形式解釋宇宙的起源與生命的延續。

西南藝術群體的藝術家也深受西方哲學、美學、文學的影響，并以“生命之流”命名。“生命之流”是來自20世紀早期法國哲學家柏格森的理論。“他認為，宇宙的本質不是物質，而是一種盲目的、非理性的、涌動不息的生命之流。這種生命之流也稱為‘綿延’，它是一種狀態的連續，‘其中每一種狀態都預示著未來，又包含著過去’‘它就是內在的生命’。這種生命之流不斷沖動、變化著，由此產生宇宙間的萬物。”西南藝術群體的藝術家們采用“生命之流”的術語來表現非理性的自然生命活動，如張曉剛的作品《山麗》，這幅作品表現了大西南地區的地理特征，動物用抽象化手法表現，風格樸素浪漫，具有原始主義特點，作品中透露著關于柏格森“生命之流”哲學理論的冥想。

三、八五美術運動人文精神與理想的表達

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是一個新思想蓬勃發展的年代，站在這個時代交替線上的年輕人，都有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他們不再僅僅是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注重自我情緒的表達，而是超越個體去關注人類的生命狀態、社會流動的狀態。青年藝術家們開始用作品來反映這個時代、對社會的種種現狀及未來投入自己的人文關懷和人文理想。

“理性繪畫”的藝術家們，用一種靜穆高貴的姿態和宗教式純粹精神性的語言來解讀社會，強調的不是個性化的表達，而是一種共性的狀態，畫面中抽象化的人物不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反映出一種普遍的人類精神狀態、思想狀態。如耿建翌的作品《燈光下的兩個人》、成肖玉的《東方》，等等。作品中的人物特點是共性的、抽象的，似乎是在一種特定的空間下進行人文的思考以及超越現實的純粹精神性的靈性交流，這是一種超越現實的、在畫面中虛構理想的狀態。看似對現實毫不相關的冷漠狀態，其實蘊含著藝術家們對人類、對人生一種極度熱忱的關懷與遐想。八五美術運動時期，“理性繪畫”的代表畫家丁方從黃土高原中尋找一種純粹的精神，他在尋找隱藏在黃土高原那廣袤的北方土地下背后的精神，試圖尋覓到哺育著世世代代北方人民背后的精神內涵和本質。他的許多作品都是用一種靜穆虛無的寫實主義結合超現實主義的手法完成，其作品《呼喚與誕生》用一種靜穆冷峻的方式表現了北方的自然地理特征，并且將其象征化、抽象化。黃土高原的土地、房屋組成了一幅抽象的面孔，似乎是在呼喚著新的主宰的誕生，揭示著北方大地偉大靜穆的精神內涵。表達了作者對這片土地的熱忱與敬畏之情，并對未來新生力量的誕生發出了自己強有力的呼喚。

西南藝術群“生命之流”的畫家雖然風格與“理性繪畫”群體不盡相同，但是他們也是通過作品來解讀社會人文，探索生命本質，樹立精神信仰。“生命之流”藝術家主要采用了原始主義、浪漫主義的畫風，描繪粗獷原始的具有西南地理特征的繪畫，常用抽象、扭曲的手法來塑造畫面形象，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張曉剛的《山麗》、毛旭暉的《紅色體積》等。“生命之流”藝術家張曉剛的作品《生生息息之愛》，畫面充滿著神秘主義的特質，畫面中描繪的是少數民族原始人生命流動的狀態，畫面中的嬰兒、墳墓、獸骨等意象都象征著時間的流逝以及人類的生生不息周而復始的生活規律。作者似乎在借用繪畫的語言在探尋著生命的本質，追求一種純粹的精神世界。不同于“理性繪畫”的表達方式，“生命之流”的藝術家們用反現代的原始主義方式來探索宇宙生命的奧秘，他們通過對狂野的原始生命的解讀來表達生生不息蓬勃發展的生命力，來表達對宇宙生命奧秘的敬畏之情以及勇于探索的精神。

四、結語

八五美術運動時期以北方群體為首的“理性繪畫”和以西南藝術家群體為首的“生命之流”見證了中國當代社會現實主義藝術的發展變遷和思想觀念的轉變。中國當代藝術中的“當代”并非如西方當代藝術中的時間概念，而是指時代精神。體現時代性、反映所處時代的精神和觀念，筆者認為是當代藝術最為突出的一個特點。“理性繪畫”和“生命之流”正體現了這一方面。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這一新思想激蕩涌動，中西方思想正在進行著激烈的碰撞和交流，這個時代就像是一個臨界點，社會思潮在發生著改變，而處于這一背景下的青年藝術家們則用藝術語言來解讀這個時代，從作品中反映這個時代的變遷，以人文的熱情和理想探索著宇宙生命的奧秘，揭示出時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