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古城(今繡惠鎮(zhèn)政府所在地)東北隅,有一處小灣,因周圍聚居著幾十口黃氏家族,當?shù)厝肆晳T叫它黃家灣;別看這灣兒小,早些時候,湖面清澈如鏡,白毛蕩舟,更令人驚嘆的,這兒就是“黃家烤肉”的故里。
我初聞“黃家烤肉”是從嗅覺開始的。
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我還在鎮(zhèn)上讀中學。由于學校毗鄰黃家灣,每每黃家燒制烤肉時,晴曠空中彌漫的香味就隨風潛入我的鼻孔,誘惑我的味蕾,直讓我渾身不自在,像有小蟲潛入體內,弄得脊柱在走S彎;教室里瑯瑯的書聲仿佛也被香氣攝了魂,凝固了一般沉寂,同學們開始深深地吸噬這芬芳的氣味,集體隨口呼出的則是“真香啊”!在那個年代,農人們的生活是清苦的,整天吃的是棒子面窩窩頭或煎餅,一般人家吃上“黃家烤肉”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兒,所以,聞之香味就會興奮不止。
得嘗“黃家烤肉”,得益于我當家的伯父。他是村里會計,算盤打得特好。鄉(xiāng)里累計賬目時,他給念數(shù)的人說,你念多快我就打多快。他左右開弓,指頭肚大小、被歲月?lián)崦煤谥型噶恋乃阒樵谒p手擺弄下,高興得“啪、啪、啪”唱個不停,堪比萬馬奔騰的節(jié)奏,故伯父在鄉(xiāng)里有“鐵算盤”之稱。他平日里喜好看書,講《三國演義》等名著活靈活現(xiàn),個中人物讓我記憶猶新。他雖不曾做過“烤肉”,但由于鄉(xiāng)里來、村里去的,見識自然多廣,在我的窮追猛問之下,他圓釋了我的烤肉夢。
那天放學后,他拽一把我的衣角,把我拉到屋里。從中山裝左口袋里掏出鼓鼓的一包紙交給我。我好奇地打開浸滿油漬的紙包當兒,一股似曾相聞的味道撲鼻而來,我心眼處一陣跳動,瞪大了眼睛:“黃家烤肉!”看著我驚喜的樣子,伯父平緩地說,嘗嘗吧。看著巴掌心大、黃里透黑、灰白微紅相間的嫩肉,我上來就是“喀嚓”一口,些許被咬碎的小薄片散落地上,入口的燒肉翻騰著香味彌漫整個口腔,繼而向食管及五臟六腑浸潤。此時,我被這透體的香給醉了,被這穿腸的味給迷了。緊接著就來了第二口、第三口……香味在口腔中延續(xù)著、疊加著、充盈著。可是不知道到了第幾口,我竟然咳嗽起來。原來為了讓肉里進鹽味,得多放點兒鹽。伯父見狀,把煙袋鍋從嘴里抽出來,說“不能再吃了”!煙氣從他口中冒出,一圈圈地升騰,伯父給我講起了“黃家烤肉”的根根莖莖———“黃家烤肉”是明朝末年黃家灣一黃姓人家最先烤制出來的,“色、香、味”俱全,還略帶點兒咸,外酥內嫩,皮黃肉白,肥而不膩,是飯桌上的美味、酒桌上的佳肴,若是串個門、走個親戚帶上點兒這個,那是很體面的事情。它的烤制很講究,家豬宰殺后先要剔去五臟和腿子骨等大塊的骨頭,掛在燒烤架上,勻和地撒上花椒鹽、大茴香等香料,滋潤滋潤,再用棒子秸、麥秸或樹枝葉圍成垛點火燒烤。

盡管伯父讓我飽了眼福、口福,明白了它的前世今生。可是,終于有一天,我出于好奇,還是趁放學的當兒,又溜進一戶人家看烤肉。只見點火后,股股黑白相間的濃煙,絞擰著、怒放著從黃家大院里飄然升空,飄向了十里八鄉(xiāng)。自然,應了“近水黃家”,北風眷顧校園學子,最先為我們送來了肉香。期間,烤制師傅不斷翻動肉體、調節(jié)火苗,肉皮烤黑、烤焦了,就刮去它,接著再烤、再刮黑焦皮……
如此三番五次,烤肉就熟了。等整體涼透后切開,烤肉的“色、香、味”就會立即迸散開來,好色入目、濃香入鼻、五味入胃。烤肉的吃法因人而異,我喜歡把烤肉切成薄片后,就著窩窩頭吃;好酒的人則切片當酒肴,或用來燉白菜豆腐;性子急的,就直接與蔥搭配、蘸醬卷煎餅吃;想走親訪友的,多是切成大小適意、斤兩適中的塊兒,裝在禮品盒里提著串門。“黃家烤肉”雖出自黃家小院,可自清代以來就聞名全國,暢銷京津、滬寧等地,成為皇家貢品,2008年還被收入《濟南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書呢。
四十多年過去了,總感念當年伯父的良苦用心與體恤,以至于讓這第一口香味纏了我半輩子。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