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多年后再回首

我在湘南的一個小城待了8年，只待在一個地方———監獄。

當新的一年來臨的時候，姐姐說，過了年，就到我這兒來吧，先弄個職業培訓，再求你姐夫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工作。就這樣，我來到了長沙。

姐姐早就給我在一個電腦培訓班報了名。我又開始上學了。久違的學校讓我啼笑皆非，8年前，16歲的我從學校進了監獄；8年后，出了監獄；我卻又進了學校。

上學的第一天，陰沉的天氣加上這段時間的惰習，我遲到了一個小時。當我氣喘吁吁地趕到教室，課已經上了一大半，我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排的中間找了個座位，想抓緊時間做點兒筆記，可左右都看不見黑板，前面一個有著黑亮頭發的女孩兒專注地盯著講臺，卻成了我視線的障礙，眼看不久就要下課，我急了，可不能讓這顆后腦勺兒成為我的第一節課。我輕輕地拍拍她的后背，女孩兒驚詫地轉頭，呵，那眼睛，分明是一泓清泉。我示意她看我遞過的字條，女孩兒看了，臉一紅，接著把身子向左邊挪了挪，一會兒，女孩兒又轉過頭來，溫柔地遞給我一張字條。我笑了，我的那張字條上寫著“勞駕，請把頭偏偏”，她的那張字條上寫著“待會兒，你抄我的筆記”，就這樣，我認識了琦。

一張小小的字條卻讓我們的相識不是相識，而是多年朋友的邂逅，我驚訝自己有這樣的感覺。當琦說她來自我待了8年的那個小城，我瞬間有了恍然如夢的感覺，我對那個城市沒有記憶，但那時當琦說出來，它卻似乎從我的一種原始的潛意識里蘇醒過來，它的每一條街道就像我的每一根血管，它的每一次晝夜就如我的呼吸，似乎我就是它，它就是我。它孕育了琦，現在琦遠離了它，又走向了我，我和琦之間一定有著什么，是緣，又或是命運。

琦有些計算機基礎，對于我的一竅不通，她沒有絲毫的膩煩，在課后總是一邊在紙上畫著圖示，一邊向我解釋。等我明白一點兒，她就會高興地點點我的鼻子，說真聰明。我非常喜愛看琦的神態，看她低著頭在紙上畫著，小小的嘴唇吐出一串串的字符，偶爾抬頭時一泓清泉一樣的眼神。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是什么，只是每天會早早地到教室，為琦和自己占兩個位置，想著琦一會兒就會坐在我身邊，我心里就有一種被溫柔融化的感覺。

三個月的培訓很快就結束了。畢業的時候，全班開了一個文藝晚會，琦是其中的一名主持人，那天的琦穿了一襲白裙，優雅中更有一種神韻。最后的一個節目叫“互贈祝福”，就是每個同學在一張卡上寫上祝福語，再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匯在一起再抽取，誰都不知道祝福是給誰的，誰又都不知道會收到誰的祝福。喜愛油畫的我涂抹了一張油畫賀卡。我那時是多么希望琦能抽中這張賀卡啊。可是按照游戲規則，我還是把卡放進了一個大箱里。琦分派著賀卡，每個收到的同學都笑逐顏開地看著卡上的祝福。走到我面前的琦派送給我一張厚厚的卡，露出她那清澈的笑容“你的”，我心急而好奇地打開，一張紅紅的彈簧嘴親向我的臉龐，嚇我一跳后，又傳來電子音樂的旋律，卡上用紅筆寫著“我喜歡你”，那字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體，落款是琦，一瞬間我感覺心要跳出來，我找尋琦，琦也正在門口那兒微笑地等我，她的手上，正舉著我的那張油畫賀卡！心從那晚飛揚起來。

畢業后的我們開始四處尋找工作。我和琦約好三天上一次網，一星期見一次面。那段日子辛苦等待卻開心而充實，每次看見琦在網上打出的一個熱烈的“啵”，我的心里就盛滿所有的溫柔和想念。我和琦漫步在湘江的河畔，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琦在我的耳邊輕訴“我真喜歡這個城市，因為這個城市有你”，我摟緊她，想著她和我都曾經待過的城市。其實，不管哪個城市，只要有你，有我，就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啊。

一個約定上網的日子，我心情激動地打開QQ，等著琦的到來。今天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她，一個廣告公司已經錄用了我，琦知道后一定高興得要命。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而琦卻遲遲沒有露面，我在焦慮的等待中一分一分地盼著，把琦所有遲到的理由想了個遍，最后我告訴自己，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又一個三天過后，我心急地打開QQ等琦，心里充滿了擔心。琦來了，為那天的失約表示歉意，告訴我她的腳不知怎么了，最近疼得厲害，那天晚上連床都不能下，今天略好一點兒，就趕著來見我，怕我擔心。琦的話讓我心痛，在這樣的時候，她還擔心著我，我告訴她我找到工作了，我們的未來很快就有幸福的開端，琦打來一個開心的笑臉符號。我執意明天要陪她去看病，她不肯，說我剛開始工作，不要請假，還說她姐已經過來了，會陪她去，最后還千叮萬囑地要我在新單位努力工作。

接下來的幾天，我不時地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籠罩著，我不得不隨時地安慰自己，她那么年輕，又那么善良，應該沒事的。終于我等到了一個電話，是琦的姐姐打來的，告訴我琦已經住院了。放下電話，我風一樣的刮出辦公室，在往醫院的路上，車里正放著那首“沒有了你，贏了世界又如何”。我鼻子一酸。琦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因為疼痛，她的臉比床單更蒼白，“剛打了止痛針，睡了”，她姐姐輕輕地告訴我。短短的十來天，琦消瘦得厲害，我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兒帶她去看病，我也恨自己的粗心，“醫生說可能是急性骨髓炎，現在還不能確診，要過兩天做檢查才能知道”，她姐看我擔憂的樣子，寬慰我，也寬慰自己“別急，應該沒事的”。我使勁地點頭。那幾天，我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琦，給她買玫瑰花，陪她唱歌，聊天，琦的身體似乎一天天地好起來。當她略有好轉的時候，就不愿意我整天陪著，她在我耳邊一個勁兒地嘟囔“找個工作多不容易啊，你還是趕快去上班吧，你看我都沒什么事了呀”。看著琦的“恢復”，我對上蒼有一種感恩，那天我做了平生的第一道湯，煲雞湯。這件我一向認為非常復雜的工作，卻在第一次就像天才一樣地完成了，因為我是多么享受為琦做每一件事的那種感覺啊。后來，我帶了湯和一幅油畫去看琦，看著琦喝完，我問她味道怎樣，她笑著說，“挺不錯，不過，下次記得少擱點兒鹽”。我吐吐舌頭，給她看我的畫，隨后我說我要給她畫幅畫，其實，那時心里想的是希望她快快地好起來，那天走的時候，我在心里想，會有的，下次一定會有少擱了鹽的雞湯。可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琦。

兩天后，我去醫院，發現琦已經出院了。在我去的前一天，她就走了，留給我一封信，信上寫著“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得的是晚期骨髓癌，而且發現得已經太晚了，請原諒我沒有向你道別，其實心里很想念你，也想和你一直走下去，但我知道這些已經不會成為現實，沒有告訴你我走，覺得這樣對我們都要好些。醫生建議我回家休養……”

信上的淚痕浸潤了我的雙眼。接下來的幾天我發瘋一樣地守候在車站，把每一趟開往她那個城市的車找尋個遍，我希望琦能在某個時候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敢也不能相信琦是真的離去。

琦走了，在我享受愛的喜悅和痛苦時，她回到故鄉，湘中的那個小村莊。

我們從相識到相愛僅短短的幾個月，在生命的長河大川里也許只是某一個景區，但卻是我一生的痛。

責任編輯：子非

美術繪畫：潘義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