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在洞庭湖邊,有一片上千畝的水域,全都種了蓮花。入了夏,天天都有新鮮的蓮子吃。
我也想吃到蓮子,最好是那兒的,可朋友在電話里說:“你不來,怎么吃得到?”翻翻日歷,時間滿滿,還真沒有去湖南的計劃,看來吃到它,并非那么容易。朋友又說:“我們這兒的蓮子,好吃呀!別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嫩,哪能跟這兒的比?”我慌忙問:“知道了。但,蓮子什么時候罷園呢?”朋友疑惑了:“什么叫罷園?”我說:“是我們河南土話,就是瓜果謝幕、下架的意思。”朋友說:“下個星期就罷園!”我急了,問:“怎么那么快?不會是……你自己編的吧?”他“哈哈哈”笑了起來。

不幾日,果真接到一個湖南的筆會邀請,借道去了岳陽。不巧,那日行色匆匆,到達南湖賓館的時候,已近傍晚,一幫當地朋友正四面八方趕往某飯店,為我接風。這洞庭湖邊的蓮子,還真就是沒有吃到。乃至第二天早上,我還在懊悔,可最后,還是憋住了,沒有跟任何人講。
早餐過后,一個人遠遠地喊我,是他,那個朋友。他昨晚沒有參加晚宴,想必主人怕位子少,坐不下。我慌忙跟他解釋,他淡淡一揮手說:“沒事,沒事。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呀,一大束淡綠色的蓮蓬子,瞬間照亮了我萬分驚喜的臉。他說:“今天早上剛剛采的,嫩,好像一股水似的,你,嘗嘗———”
我顧不上說話,看都不看他,抽出來一根嫩黃的蓮蓬子,5個手指頭一“開會”,摳出一顆蓮子,開始剝皮,一點點剝,一點點旋轉,剝得有黃豆粒大小,就看見了雪白雪白的蓮子了。送到嘴邊,橫著一放,輕輕淺淺地,咬一小口,細細嚼,慢慢品,我閉上了眼,嫩,鮮,滑滑的,甜甜的,羞澀的,清純的,一絲一絲的美好襲上腦際。醒來,是三五秒之后了,大拇指和小指捏著的半個蓮子,竟然還有一個嫩嫩黃黃的蓮子心,放在舌尖,苦極了,爽極了,“咝”,從舌尖兒一下跑到了心底。朋友說:“看把你饞的!別急別急……”
一個上午,可以想象,我在路途上吃光了那些蓮子,它們,是我吃過的最好的東西。吃完,我問那個朋友:“洞庭湖呢?”他說:“早過去了。剛才,你只顧吃蓮子,哪有心思看什么湖?”我笑了:“蓮子太好吃了。”是啊,我吃下去的每一顆蓮子里,不是都藏了一個小洞庭湖嗎?這樣想來,吃比看,哪個對于我更有意義?
車子行駛在高速路上,我的心卻在湖上。唐人王昌齡得一詩,叫《池上》,說“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他想到了小娃采蓮,與我吃的湖邊蓮子不同,他們采的是池塘邊。老家的池塘,又圓又大,里面開滿了蓮花,我小時候在農村隨處可見,以為那些池塘,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水世界。但看一看中國地圖,蚯蚓一樣的洞庭湖,一下子就游了好幾個地區,好大啊!而家鄉的池塘,在中國地圖上連一根毫毛都沒有。一個是湖,一個是池塘,面積的大小而已,倘若開滿了蓮花、結滿了蓮蓬子,都是十里飄香。我沒有看到小娃們如何采蓮,卻食得蓮子,一樣的美,一樣的快樂歡喜。
不由得想起一個寫詩的俏女子。
也在那個夏天,我陪她出外采風,從縣城出發,到20公里外的某個景點參觀,山路崎嶇,車程半個小時。途中,遇見一個小池塘,十來畝的面積,蓮花正在怒放,迷人的香氣時不時飄進車里,驚醒了她。“呀!蓮花———好美的蓮花!”她大叫,建議司機停車采蓮。司機猶豫了,擔心誤了上午的日程。我們說,耽誤一小會兒,無關緊要的,采蓮卻是錯過了再也找不回來的。其實,我們勸說的話應該反著理解才對:采蓮到處都可以采,該景點怕是要錯過了。誰讓我們都參觀累了呢?結果是,景點不看了,改成了采蓮。我們一蜂窩似的直奔那片小池塘,而主人,卻在路邊停車,一臉的遺憾和嘲笑。
池上的故事,講述了一個亭亭玉立的人,飄逸,神往,紅著臉,等待著另一個心儀的人……這故事,可以沒有結尾。蓮子生了,蓮花謝了,雨聲催秋殘,有些人卻等不得。宛如此番,即便我來到岳陽,也無果而返。
世上最美的東西,一是我們都愛,二是短暫,三是短命,四是不可能得到,五是得不到,六是夢見,否則,就很容易占為己有了。
上帝很公平:如果萬事萬物都最美了,那么,丑怎么辦?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