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牡丹

冬至漸近了，母親從其家里打來電話，說這個周六做冬至吧。

母親說的做冬至便是冬祭。那晚，母親通常會做上一桌菜肴，滿上幾盅黃酒，按規矩擺放碗筷，家人長幼咸集，祭念長逝的祖輩。25年了，每年，母親就以這樣的想念方式，帶著兒女們紀念著父親。

父親的去世，似乎對母親打擊很大，母親額頭上有了皺紋，黑且有光澤的秀發里也有幾縷白發。但母親還是在心愛的教臺上潛心教書育人，努力讓自己從失去親人的悲痛和孤獨中擺脫出來。緊接著母親光榮退休，依然跨進了老年大學，選擇于學書畫中追求快樂的晚年生活。

都說書畫能延年益壽，從我喜歡玩弄文字的角度體會，我想母親專注學畫畫時，肯定把一切煩惱及其雜念拋擲腦后，神聚筆端，心念筆運，邊畫邊考慮著如何將水墨浸潤，如何使花鳥草樹活靈活現于宣紙上。母親這種手、眼、腦、心的有效勞動，顯然完美地激發人體機能的調節元素，是否起到平衡心態、提高生活熱情和增強免疫力的作用？看著母親徜徉在墨海里，或者把畫掛起來讓我們兒女一起欣賞品味時，對于她作品的價值評論已不重要，重要是母親畫畫時能擁有和享受屬于她自己的快樂。

所以，盡管母親今年已78歲了，但無論面相和形象看起來仍很年輕。時不時有好友或熟人在我面前夸母親：“你老媽真贊哦，今天一早看見她穿著玫紅燈籠褲，斜背著一把劍，好像剛早鍛煉結束，騎著電瓶車風一樣從我面前飄過?！薄扒皫滋炷憷夏镌诠浣?，見她穿一身大花色的艷麗夏裙，肩掛一個小挎包，還手持一把絲綢花折扇，一副韓國老太太的派頭唉?！泵棵课野堰@話學給母親聽，母親總是知足地爽朗大笑起來。

母親名叫楊赴梧，一位有著30年教齡的小學高級語文老師，桃李滿天下，退休后近20年卻堅持畫畫。如今，畫畫已成為母親生活的一個部分，母親筆下的山水、花卉畫濃淡相宜，密而不悶，且充滿生機。母親尤攻群蝦和牡丹，母親畫的群蝦活潑、機靈，寥寥幾縷觸須逼真躍然紙上，整個蝦富有彈性宛如游隱于水中；母親畫的牡丹碩大、華貴和絢麗，更是將生活里母親自身喜好的色彩恰到好處地運用其中，那數枚枝干傲然挺立，使唯有牡丹爭國色的春色氣象和豪情滿懷淋漓盡致地流露出來，似乎張揚著或展示著一種生命的優雅、熱情和力度。

母親年輕時靠著在部隊工作的小舅經濟上支持選學了師范專業，這在師資普遍缺乏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已是很稀缺的人才了。因此，母親倚靠這份專業拖兒帶女一直在山川、昆銅、白水灣、碧門、雙建和余墩等村多個學校擔任小學語文教師。曾幾度搬家，從農村到市郊，再從市郊到鎮中心，最后落腳孝豐的唯一理由是為了照顧年邁的外婆和我們三個孩子的讀書方便。那年，父親也由當時的東風林場調到了安吉三中，結束了長達10多年夫妻兩地分居的生活。

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高中畢業考進孝豐鎮上一家國營廠，我想繼續參加學歷教育，該廠領導竟然不蓋章不同意讓我去考試。母親知道此事就急趕到廠里，沒與該領導理論幾句，就拉著我手氣憤走出領導辦公室，說：“怎么有這么心胸狹窄的領導，一個不支持員工學習的領導是培養不出優秀員工的?！蹦赣H見我在家郁悶，便在被派去上海參加教師觀摩交流會之際，一狠心給我買回一套至今我都沒有忘記的套裙，上衣是粉紅色的V領短袖汗衫，直筒裙子是米黃色底并配有紅腰帶且前擺兩邊打折的。隔天，我便穿那套衣服，洗褪色還穿，穿了又洗，一直舍不得扔棄。

最近發現，母親炒的很多菜愈來愈好吃了，大概考慮養生口味也明顯偏清淡些了，常使我胃口大開而破了晚飯應該少吃的習慣。特別是那碗家常炒芹菜絲鮮嫩爽口，咬嚼起來一絲菜渣沒有，問母親緣由，母親說：“我一早將一根根芹菜撕過一遍菜桿筋了啦?！?/p>

隨著年歲增長，母親似乎要常嘮叨一些不知重復多少遍的話，往往母親剛說話起個頭，我會不耐煩地打斷她說：“媽，這事兒過程我已經聽過三四遍了?！庇袝r候，其實母親是關心你、擔心你、心疼你，才從她自己的立場感受來嘮叨你的。比如，我（姐弟同感）開車，而母親恰巧又坐在副駕駛室。母親如在一旁簡單說上一句安全開車也就謝天謝地了，而是儼然一副駕駛考官模樣大聲指揮著你?！摆s快剎車，前面有車！開慢點呀，按喇叭，路旁有行人！當心，后邊有車上來了！小心小心，前方快是紅燈了！停車停車，小區車停得很擠，省得你倒車了，我還是這里下車吧！”崩潰吧？我可是有15年駕齡的老司機啊！

嚷嚷著要陪母親去洛陽看牡丹，這似乎成為了我掛在口頭上的約定，但總有N個理由一直未能成行。母親像牡丹花兒盛開的青春已不復存在了，但因她辛勤培育和澆灌，我們姐弟及其兒孫們卻成為了母親此生中難于割舍、永遠看不夠的牡丹。所以，我詫異起母親為何晚年生活喜愛畫牡丹？因為母親在，我們還就是個孩子，我們就有人牽掛和被牽掛，我們是母親心中永遠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