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氏祖祠武德家風

覃氏祖祠最開始建造的年代已不可考據，據傳為添平千戶所第一代正千戶覃添順后七祖覃善教于明正德年間所修永貞樓。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覃添順弟弟覃添秀一脈后裔于永貞樓舊址重建覃添秀祠堂，后合為如今的覃氏祖祠，迄今已有247年歷史。2011年1月，湖南省人民政府公布其為第九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來到石門縣所街鄉文家村，一座20余米高的青瓦硬山頂磚木建筑躍入眼簾。整個建筑依山勢而建，坐北朝南。大門正面為四柱三樓牌坊式門罩，高大宏偉，氣勢恢宏。最上一層為雙鳳爭“日”淺浮雕，飄逸瀟灑；中間層采用深浮雕手法，“覃氏祖祠”四個紅底墨字勁道十足、異常顯目；底層門檐上飾有徐達宣旨、八人朝佛、雙鳳呈祥等圖案，線條流暢清晰，顏色鮮艷漂亮。祠堂大門用青石制作，其抱鼓石正反面分別飾有上古神獸麒麟、菩花圖案。邁過青石門檻，不經意抬頭，發現門楣上又刻有紅黑太極八卦圖，寓意尊順天道、崇尚和諧。

進入大樓，第一進為廳堂，兩側設廂房，從廂房兩側登木樓梯到第二層為閣樓，其棚欄為“卍”字幾何圖案。在古代，“卍”（念wàn）字寓意著萬壽無疆，延年益壽，體現了孝為先、禮為重的傳統道德。第二進為中堂，是議決宗族重大事務、舉辦族人冠婚禮喪禮、族人矛盾糾紛裁決、修編宗譜、私塾義學的重要場所。中堂內為穿斗抬梁式混合構架，30來根四五十厘米徑寬、高度五六丈不等的棟梁如巨人般穩穩撐起覃氏祖祠，走過數百年風雨歲月。中堂屏蔽前面供奉百花堂，后面又一天井。天井后面，就是第三進，是為拜堂，左右兩側設耳房，現如今只剩下一個。

出了大門，兩棟民房矗立覃氏祖祠兩旁，但我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這兩棟民房都只有二層，且都比祖祠矮，而遠處的民房則多有三四層的，比祖祠要高。

出于好奇，我們走進其中一家探訪。男主人覃升族告訴我們，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修房不能比祠堂高。當初修房的時候，本來要建三層樓的，村里的老人都出面了，說不能修得比祠堂高，覃家人要謙遜仁義，所以我們就只修了二層，第二層還特意壓了下，比尋常的二層樓房還要矮一些。

談到覃家人的謙遜仁義，我們自然而然聊起了覃氏家風。覃升族笑了笑，說到，這一帶包括石門縣境內的覃氏后代，都信奉“武德家風”——勇毅、擔當、仁義、謙遜。

談到“武德”，不得不提到武德將軍，也是我們今天經常提及的第一代添平千戶所正千戶覃添順。元末明初，覃添順和覃添秀等五兄弟，在石門、澧州、常德一帶多次幫助朱元璋部打敗元軍和陳友諒部。明洪武二年（1369年）三月初二日，朱元璋合并湘鄂西諸土司改為添平千戶所，并敕封覃添順為“武德將軍”，任添平千戶所正千戶，覃添秀為副千戶長，皆世襲其職，遣快馬護送“添平所印章”直抵石門，旨派魏國公徐達到今天所街的迎駕坪宣告旨意。

顧名思義，“武德”首尚勇毅、擔當。不說覃添順、覃添秀兄弟，但就抗法民族英雄覃遠琎“雄邊玉帥”之名號，即可管窺覃家人的武德家風。史料記載，清同治九年（1870年），添平所覃遠琎（字玉次）奉旨掛帥閱邊，督辦中越邊防。同治十三年（1874年）正月，法軍入侵我國。二月，遠琎移營龍州，與黑旗軍首領劉永福結成犄角之勢，同心抗法。四月，因父喪解任歸里。遠琎正三品，官船空空，以石獅鎮船。服孝期滿，本應重返南疆，但朝廷主和，棄用戰將，故歇職故里。壯志難酬，遠琎書“霜寒不得三秋菊，露冷偏宜四季松”自勉。光緒十五年（1889年）十月，又奉旨閱邊，竟無盤纏。時遠琎年近古稀，不辭年高，不憚煩勞，親自巡視邊防，訓練將士，治軍不懈。桂、越疆域交錯，袤延千五百里，遠琎率軍沿邊修復三關百隘七十二哨卡及各塘防，重建募府兵制，一時廣西邊關如銅墻鐵壁。遠琎因此享有“雄邊玉帥”之稱。光緒十七年（1891年）正月初九，遠琎病逝邊關，滿營慟哭，文武請封。光緒皇帝敕贈正一品散官光祿大夫，并親書挽聯一副：“眼收千山風和雨，心關萬代沉與浮”。

在覃氏祖祠前開闊的場坪中，三三兩兩的老人們聞訊趕來，給我們講述著一個個覃氏祖祠的歷史故事，暢談著“武德家風”在這里的落地扎根成長。

有的老人說，“武德家風”不僅僅是“武”字，也強調“德”字，至今還有不少歌謠、民諺口口相傳，像“積德有德先，耕田有谷賣”“樹要根好，人要心好”“山上石多難尋玉，世上人多君子稀”“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嬌兒不孝，嬌狗上灶”等等，教育族人要積德行善、知祖慶余。

事實上，覃家人比石門其他任何姓氏族群更加重視道德教育。據石門《覃氏族譜·大事記》載：“明弘治六年（1493年），詔令凡世襲各土官必用漢言漢語。弘治十四年（1501年），明廷下令，凡土司、土官、土酋不入學者不準承襲。同年，覃毅寬任武德將軍、添平土司正千戶，毅寬崇文學，明禮教，編宗訓，以文教為土人之倡，鄉人亦遂變土俗。”其后，覃善教承襲武德將軍，“明正德年間（1506—1521年）（批注：應為1514年）設‘有竺書院’，土官子弟始于本地入學。”這比石門縣第一所官辦學院秀峰書院還要早254年。清《同治石門縣治》記載，“有竺書院，在所街，明正德年間覃姓修建，后廢。同治二年（1863年），覃遠佑捐田租一百三十石復興，原租大多撥覃氏祠堂。”

有了書院，為覃士土官子弟就地興學帶來莫大便利，也為覃氏土司所轄地的文化發展注入了新鮮活力。據《覃氏族譜·大事記》記載，覃氏聚居區添平各土司子弟“俱入九溪衛漢庠”，有產之家子女可以入學“富家以詩書為恒業”，甚至寒儉之家“亦以子弟之誦讀為重”。覃遠琎考中進士，成為石門縣歷史上的三位進士之一，成為這里“文治日新、人知向學”的最佳佐證。

除了教育大計，添平土司還十分重視仁孝、敬老等道德文章。所街鄉政府退休干部覃事雄給我們介紹說，覃氏祖祠第一進的二樓閣樓就是專為族中老人看戲修建的。道光十九年（1839），當時一個新的劇種——京劇形成，并風行一時，于是閣樓應運而出，以方便族中長者看戲，也顯示出覃氏老人們的威儀。

到如今，在所街鄉，尊老敬老民風仍然盛行。在柳家臺村，有位百歲老人覃官念，十幾年前患白內障，眼睛基本上瞎了，家里人給他想了好多辦法治療，要他到縣里醫院去治療。偏執的老人總認為自己年紀大了，治不好還要花筆冤枉錢，硬是不去醫院。有一年端午節，大媳婦張遠綠聽村里人說有種中藥可能對白內障有治療效果，她欣喜不已，憑著描述，滿山去尋這種山草中藥，好不容易尋到了，趕緊揉碎給老人蒙巾敷上。第二天，老人奇跡般可以看見東西了。如今，覃官念老人有事沒事就一個人步行到3公里外的所街集鎮上去逛逛，逢人便夸媳婦孝順。

所街老人對土家族身份、對“武德將軍”十分看重，言必稱“我們是土家族”，語必呼哪個哪個“武德將軍”。石門《覃氏族譜》記載了明萬歷皇帝處理漢官奪添平所千戶印引起糾紛的故事，讀來頗有趣味。當時的石門縣知縣馮汝器奪印給了漢官九溪衛指揮使王嘉秩，覃宗凱、覃宗皋等覃氏土官馬上進京“告狀”。萬歷旨批：“土官世轄土軍，此我祖宗‘以夷治夷’之深意也。”“地方官不識大體，輕變祖宗成法，生事起釁，斷不可長。”勒令速還，還要王嘉秩把派遣過去的所謂千戶趕緊撤回來，“交由土官替換傳承”。

老人們回憶說，1947年，所街覃氏家族還把覃經武推選為“武德將軍”世襲官。一米七的覃經武穿上“武德將軍”盔甲，站在添平所衙門大殿上，一時顧盼生輝、威儀有加。可惜這件傳家寶傳承到“文革”時因“破四舊”付之一炬。

筆者一邊記錄著老人們的回憶，思緒卻不經意飄散到歷史長空中。想當初，添平千戶所在湘鄂西一帶叱咤風云，管轄地域包括今天的石門新關至湖北五峰漁陽關，北接長陽縣，統今五峰仁和坪漁陽關、后河灣潭、升子坪、長樂坪、清水灣等地，西抵桑植，西南接慈利，東抵澧州今澧縣東門鄉，“據石門半境而不服徭役”“土司殺人不請旨”。添平土司為維護自己的統治地位，十分依賴和依靠中央王朝，“假我爵祿，寵之名號，乃易為統攝，故奔走惟命”，所以民風一向比較剽悍。然而，在民風剽悍中，這里又相當重視教育，強調教化育人、孝悌仁義，秉文經武在這里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南昌學士李元白為添平土司《重修覃氏族譜序》中寫道：“仁以敦族，義以作范，禮以敘倫，智以辦類，信以貞度”，似乎可以找到綿延至今“武德家風”的發軔之處。

再回頭看那覃氏祖祠高聳的朝門，高昂的如意斗拱，飛翹的檐角，耳旁似乎仍然回響著覃氏先人們當年那些儒家教誨、合族抵御外敵的慷慨陳詞，以及對晚輩后生的呵斥、訓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