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學習：硅谷顛覆教育業

從外觀來看，去年秋天在布魯克林高地開幕的私立學校“布魯克林AltSchool”并不像是一家傳統的教育機構。周圍沒有操場，街角沒有交通協管員，清晨也沒有聚集在人行道上的一大群兒童。這所學校位于蒙塔古大街一座商業建筑的二層。建筑外墻上掛著一個標志：亮藍色的圓角正方形里面寫著“alt”這個單詞。看上去好像iPhone上的一個應用程序圖標，等待著巨大的手指點擊下去。

學校的室內空間被隔墻劃分成幾間教室。裝修風格讓人想起宜家：低矮的沙發、豆袋椅、一堆桌子，還有尺寸逐個減小的木頭椅子，像是給童話故事《金發姑娘與三只熊》里面那三只個頭不一的小熊們準備的一樣。這里沒有校長辦公室，也沒有校長。就像過去3年內在灣區開張的另外5家MtSchod一樣，學校是由老師來管理的，其中一人兼具校長的職責。這里也沒有秘書：很多行政事務都由位于舊金山南市場區的AltSchool總部來處理。這里甚至都沒有太多學生。每一家AltSchool都是“微型學校”。在布魯克林高地的這家有35名學生，從學齡前到3年級都有。將來學校走入正軌后也只會再增加幾十個學生名額。不過，AltSchool的野心卻很大。2017年按計劃還有5所學校即將在舊金山、曼哈頓和芝加哥開幕，他們的目標是向全國其他城市擴展，利用先進科技，針對每一名學生的“需求與熱情”提供高度定制化的教育服務。學費為每年3萬美元。

12月，我參觀了一間有6個學齡前兒童的教室。幾個孩子正在玩“開餐館”的游戲，一個女孩坐在椅子上，兩只手平伸著，像是在握著方向盤：她在端菜。“我抄了近路（shortcut）。”她宣布。坐在地板上的老師跟她說，“這個詞很好——而且你也用對了。”然后她掏出手機，把這個場景錄了下來。

另一位老師正和一名學生一起看著平板電腦上一張粉色水母的圖片。女孩之前一直在用紫色的碳棒畫水母。“看看今天我們能不能學會一種新水母的名字，”老師說。“你想了解哪一種水母呢？”女孩點了一下屏幕，出現了一只羽毛一樣潔白的水母。“這是一只……馬蹄水母（hippopodius）？”老師緩慢地拼讀著水母的學名。“我不知道它在夜里會不會發光，”女孩說，“還有別的粉色水母嗎？”

AltSchool給學齡前班級的孩子每人發一臺平板電腦，到高年級會換為筆記本電腦。（目前，AltSchool開設的課程最高到8年級。）我參觀了一間2-3年級學生一起上課的教室，大多數孩子都把頭埋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里。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播放列表”上預先設定好的科目進行學習——這一列表上會顯示一系列的數字“卡片”，上面寫著需要完成的作業。有些需要在網上完成。兩個孩子正在一個打字網站上練習打字。他們的作業會被上傳給老師進行評分，然后被錄入該學生的在線“學習進程（Learning Progression）”——這是AltSchool開發的一款軟件，能夠詳細跟蹤記錄學生每分鐘的學習過程。

這里的課程表基本上與教學大綱——政府對于學生在每個年級需要掌握的知識標準——保持一致。不過AltSchool的精神從根本上來說是與公共教育幾十年來采用標準化范式背道而馳的，它著重強調朝“個性化學習”方向進行轉變。這種方式會承認并且適應不同學生之間的差異：包括他們的個人能力、他們的興趣，以及他們的文化背景。

班里的一個女生正在完成一項線下作業——閱讀一本關于北極熊的書。一個男生則趴在地毯上，戴著耳機，在“大眾智力（BrianPOP）”網站上學習計算基本幾何圖形的周長。“五分之二！”他突然大喊了一聲，根本不在意周圍其他人的存在，像是地鐵車廂里戴著耳機大聲唱歌的乘客。

并不是所有的作業都要求獨立完成。兩個女生并排坐著，面前擺著筆記本電腦，她們在合作完成社會調研作業，正用谷歌搜尋海獅的圖片，兩人不時停下來交流一下心得。偶爾會有一名學生跟老師說話，老師是一位年輕女士，穿著牛仔褲和寬松的上裝，她坐在地毯上，手機放在屁股下面。一個女生在使用筆記本電腦查找城堡一這是她—直以來的興趣點。她和老師談起了公主與城堡，以及兩者是否總是相伴出現。“這是個好問題，”老師說，然后問她，“美國有公主嗎？”

旁邊的一個女生插話說，“有——我媽媽說以前有一個公主，但是她被狗仔隊害死了。”

“我媽媽說每一個城堡里面都有一個行刑室。”那個在研究城堡的女生說。

“什么是城堡？——這是你今天首先要弄明白的問題。”老師說。女孩在一張紙上寫下了答案，老師對著那張紙拍下一張照片，好上傳到女孩的學習進度卡片上。

她也能通過“AltSchool Stream”把照片發給女孩的父母，這款應用讓學校和家長能夠隨時聯系。同時，在學生們頭頂的天花板上掛著白色的錄像系統，墻里也嵌入了魚眼鏡頭。這套監控系統叫作“AltVideo”，其作用是捕捉學生的每一個詞、每一個動作和互動，以供分析。

Alt學校的創始人麥克斯·文提拉今年35歲，紐約人，他小時候在上東區的巴克利上小學，然后轉去新英格蘭的安多佛。他畢業于耶魯大學，主修數學與物理，后來還拿到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文提拉曾經在谷歌公司短暫工作過一段時間，然后自己創業，成立了一家名叫阿德瓦克的公司，開發出一套用于“社交搜索”的工具——能把搜索結果定向傳導給目標人群。2010年，他把公司賣給了谷歌，據說售價為5000萬美元。他也重新加入谷歌擔任集群產品經理，并最終負責在谷歌所有產品中創造“整合體驗”——比如說，確保用戶的YouTube瀏覽記錄能夠對他的搜索結果產生作用。2013年春天文提拉退出谷歌創辦AltSchool時，他沒有任何作為教師或者教育管理者的經驗。但是他對于網絡有非常豐富的知識，他瞳得大數據能夠提供什么樣的洞察。

第一家NtSchool于9月在舊金山道戈派奇區開幕。辦學校的想法源于文提拉和曾在谷歌公司擔任高管的妻子詹妮.斯蒂凡諾蒂為女兒找學前班時候的經歷，他們的女兒如今已經4歲，兩人還有個2歲的兒子。“那是一次驚人的悲慘過程，”他告訴我。“把2歲孩子送進學前班是一項風險很高的任務，所有好學校的申請者都比最終錄取者多出100倍，而如果你沒有選對學前班，你的孩子到30歲就會一文不名。”參觀學校的時候，文提拉發現如今的教育系統跟他小時候上學時相比幾乎沒什么變化。“現在的3歲小孩跟當年沒什么不一樣的，”他告訴我。但是，拜科技發展所賜，“現在的13歲少年跟當年可。是太不一樣了。”

文提拉對于教育的思考越多，越覺得自己可以做些改變一并且不止是改變自家孩子而已。他并不想開一家“一勞永逸式的學校”，他要創造一個教育的“生態系統”能夠以不同方式響應孩子自身的興趣，就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安排作業。文提拉的想法符合當下中產階級對于培養孩子的理念，就是讓孩子們尋找自己的熱情所在，并且追尋它們，不走尋常路。

文提拉還希望學生們能集中學習將來在工作中能夠使用的技能，而不是強迫他們“所謂的”必須掌握的知識。“與50年前相比，現在的孩子不應該花太多時間學習徒手運算，因為如今人人都隨身帶著計算器，”文提拉告訴我。“這不是說你一點兒數學都不需要學——我當然不希望在找零錢這種基本算術上也得靠滑開手機來完成。但是你應該把重點放在相對容易，或者相對更重要的事情上。”文提拉熱愛語言——他父母是匈牙利人，他在雙語環境中成長，后來上學時又學了法語和拉丁語。他后來還學了一陣波斯語，這樣他就能知道當時的女友一家在餐桌上是怎么談論他的。不過他并不確定自己的女兒也應該把同樣的精力花費在掌握語言方面。“如果你讓孩子學外浯的目的只是20年后她能與說外語的人交流一呃，這種學習的相對價值肯定已經變了，因為到那時人人都會隨身攜帶即時翻譯應用軟件的。”他說。

前不久，我來到位于道戈派奇的AltSchool參觀，校址在碼頭附近的一座舊工業廠房里。“基本上是從一片狼藉中建立起來的，”AltSchool的創始教師之一，現在擔任公司教育總監的卡洛琳.威爾森告訴我。今天，公司有超過150名員工，在教育工作者、技術人員以及運營經理三個崗位上人數相當。這一迅速增長是因為公司拿到了1.1億美元風險投資——以及2000萬合資債務一的資助。這些投資都是近兩年募集到的，也讓AltSchool成為教育科技行業最大的投資項目之一。AltSchool得到了硅谷一些頂級風投的青睞，其中包括創始人基金、安德森.霍洛維茨基金和約翰·多爾。去年，慈善性質的硅谷社區基金會給AltSchool投資1500萬，主要資方是馬克.扎克伯格和妻子普里西拉陳。這些背后資助者的目的都不止于擁有專營微型學校產業鏈的一部分。他們希望AltSchool能夠幫助“重塑”美國的教育：首先，創造微型學校；其次，給教育工作者提供軟件去建立自己的學校；最后，向全國的公立學校提供軟件支持。公司希望在三五年內達成這一目標。

硅谷的創業者們相信，科技的靈活性與創新性應用于教育產業可以相當高效，并且有盈利前景。2005年創辦著名在線數學教育平臺“可汗學院”的薩爾·可汗說，“在硅谷風生水起的人大多數都有很好的教育背景，但他們同時也對如何改善教育有更強烈的觀點。”

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已經在教育方面投入了幾十億美元資助不同項目，其中就包括數碼輔助工具和定制學習方面的研究。史蒂夫.喬布斯的遺孀勞倫·鮑威爾·喬布斯也將教育作為她慈善機構“愛默生基金會”重點關注的行業，承諾投入5000萬美元在高中教育的創新。（愛默生基金會也是AltSchool的投資方之一。）馬克.扎克伯格則更為高調地向紐瓦克地區的公立學校投資1億美元。

AltSchool被硅谷人稱為“全棧式”公司，意思是說它不僅限于提供軟件服務。大多數教育科技創業公司并不運營任何學校。（可汗學院在山景城有—家學校，但是擴展線下實體學校并非公司的首要任務。）像Uber、Airbnb和AltSchool這樣結合虛擬與實際的公司，是當下硅谷投資商特別熱衷的。

“本質上Facebook是從哈佛學生公告板起步的，”文提拉告訴我。“Uber起初就是一個私家車接送服務，是加瑞特”——加瑞特·坎普，優步創始人——“自己用來叫車的。這種創新方式很普遍。你開始從很單一的需求起步，然后你再重復改進。”

兩年前，梅森堡AltSchool在舊金山的濱海商務區開幕，位于毗鄰星巴克的一條商業街上。我12月前去參觀時，一群低年級學生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位個子特別高、身穿俄羅斯民族風格超短裙的金發女郎表演。她扮演的是白雪公主，在新年前來看望孩子們（她實際上是一名學生的媽媽）。樓上的初中班級里正在進行更為復雜的模擬作業，設定的情境是一個由一對獨裁者統治的陷入金融危機的社會（兩名老師扮演獨裁者）。這一集體作業把數學與政治課程結合在一起，一來讓學生了解政府的不同形式，另外還讓他們學習經濟學運作的原理。

教室的布置很像是程序員的獨居公寓：沙發、書架、平板電視、一隅的簡易廚房。桌面上的碗里裝滿了蘋果片和藍色玉米片。每一個學生都在使用谷歌筆記本電腦。主講老師克里斯蒂.賽弗特是一名精力充沛的年輕女士，頭發染成綠色，但是學生們都沒有看著她。他們都在看著電視屏幕上她的影像，她的聲音和面目都經過了一定處理，突出她現在是扮演獨裁者的角色。之前的那節課上，學生們抽簽決定了自己在這個模擬社會里從事的工作。某些人是銷售主管，另一些人是秘書，一個男生成了石油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他們當天的任務就是上網搜索自己的薪資水平，然后根據墻上貼的表格算出他們的稅率。

賽弗特發言之后，學生們分成小組。幾個男生在沙發上蜷著，用谷歌搜索薪資信息。另一個小組則激烈地批評著工作任務分配上的獨斷專行還有獨裁者的指示。“我要成立工會！”一個女孩喊道。賽弗特對這種躁動很滿意。

28歲的賽弗特職業生涯起步于“美麗美國”公益教育組織，并曾經執教圣何塞的貧困學生。“我開始思考應該有某種縮減教育水平差距的方法，”她告訴我。“我很清楚的是，在那些區域教學時，統一拔高所有人以適應所謂的學習標準，等于忘記強調每一個學生的需求。我們忘記了考慮孩子們是如何學習的，以及他們今后想成功最需要的是什么。”

在圣何塞，學生的年度州考成績只有在學年結束時才會公布。在AltSchool，賽弗特可以掌握每個學生每一天甚至每小時的進步。學生的課程列表里的每一張作業卡都有標簽，不止注明學科，比如數學或者文學，也注明社交及情感技巧。

同時，AltSchool的教育者也在討論孩子們是否真的需要在受教育過程中嚴格按照年級規定完成教學大綱制定的某些課程。賽弗特覺得學習按照非線性順序進行，可能更有好處。就比如電腦里的多點傳送文件：“你可以想象，有那么多東西要學，你可以打亂順序來學習或者同時學習，只要最后你都掌握了就行。”

在賽弗特的教室里，我和7年級學生奧托.克拉多克聊起來，我看了一下他的學習進程表。他正在為自己在模擬社會中的角色“秘書”做調研。他的父母是黑石集團的廣告顧問和高管，他們把他從一家知名私立學校轉來這里。他的媽媽葛絲.杰弗里斯告訴我，奧托之前上課一直漫不經心。奧托說，“在以前的學校里，他們只會說，‘哦，你想做建筑師？到大學你可能才會學到建筑。’在這里，你可以選擇建筑課程，我們專門有一門建筑課，我們設計建筑并且做出了模型。”

前一天，奧托說，一名客座教師帶著幾個學生來進行一項3D打印作業，通過一個叫作Tinkercad的網站來完成。“我們在網上做了一些小模型——有些人做了手機殼，或者小塔樓，或者溜溜球，”奧托說。“我做了個馬桶，因為我覺得特別好玩。它由很多部分組成——你要有個基底，要有坐便器，還得有蓋子。”他進入網站調出了他的作品。“我還在網上找了些馬桶的參考圖片，”他說。“我覺得我想讓這馬桶與人的后背更貼合，我還想做出特別清潔衛生的馬桶。我想讓它坐上去很舒服。我很瘦，個子不高，所以如果沒有坐墊的話，會硌得很疼。”最終，奧托說，他計劃把這個模型用3D打印出來：一個模范馬桶，按照他的個人標準和喜好特別定制。

幾十年來，科技學家們一直在嘗試改變教育。70年代末，麻省理工學院人工智能方面的先驅西摩爾·佩珀特就認為，編程可以很大程度地開發兒童的大腦。一個學編程的孩子“既學會了最有力量的現代科技的一部分，也通過科學、數學和智力模型的建立，熟悉了一些非常深刻的觀點”。佩珀特在他1980年出版的書《頭腦風暴》中寫道。

編程可能剛剛出現在課程表上，不過電腦已經越來越多地被用于個人化任務。剛剛獲得1億美元風險投資的適應性學習平臺牛頓公司（Knewton）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何塞·費雷拉最近把他的產品形容為“云端的機器人老師，能夠一定程度上知道你的想法，并指出你的長處和弱點”。

2010年教育部發起的一項分析表明，老師使用數字工具輔助與授課相結合，學生的成績比不使用數字工具的學生要好，還有個重要發現是：使用數字工具輔助教學的老師總體上被認為是更加有效的教育者。

然而也有一些教育科技的倡導者對過度依賴數字工具進行量化教學提出了警告。曾經當過教師、現任瑞奇資本投資人的詹妮弗·卡羅蘭最近在博客上寫，“在所有投資熱門以及創業風潮里，我擔心有人會覺得個人定制化是教育行業的殺手锏。”已經有幾家很高調的教育科技公司宣告失敗。新聞集團創立了一個教育軟件開發部，并且把前任紐約教育總長約爾.克萊恩請來擔任主管，但是由于各學區都拒絕使用這款軟件而失敗了。

和上述公司不同，AltSchool通過收取學費盈利。在舊金山或者紐約這些城市，它成為那些不想送孩子進公共教育系統的家庭的熱門選擇。AltSchool里也有1/4的學生靠政府助學金上學。“為了給學生們提供一個能夠適應未來社會的教育環境，我們需要讓教室里的學生來自四面八方，代表著全國各地。”文提拉說。不過，AltSchool所需要的技術條件讓它很難在并不富裕的公立學校學區推行。家里沒有無線網絡的孩子沒法在平板電腦上完成作業，就算他的學校能提供平板電腦也無濟于事。

某些教育倡導者對于AltSchool大規模收集數據可能引發的隱私泄露持有謹慎態度，特別是AltSchool是一家盈利性質的公司（大多數獨立學校都是非營利性質）。這些擔憂可能會讓公共學校系統準備采用AltSchool軟件時的情況變得復雜。文提拉說，AltSchool的數據不會被用于商業用途，并且學校是以一種尊重學生匿名權的方式收集數據的。教室錄像里只有某些特殊時刻會被保存下來，他說，大多數視頻根本不會存儲到硬盤上。“我從來沒有想過把某一個孩子的所有行動都記錄然后保存。”他說。但他補充說，通過錄像集中分析學生們的詞匯掌握過程，能夠為老師提供寶貴的資料，幫助他們更有效地針對每一個孩子進行教學。“收集任何種類的數據都并非易事，”文提拉承認。“但是如果不這樣，我們就只能沿用目前這種非常不準確的統考方式，它并不會省下多少費用，但效果卻遠遠達不到我們的期望。”

弗吉尼亞大學的教育學家丹尼爾.威靈漢姆告訴我，在學校里采用新技術可能會特別沒效率。“我聽說的最常見的情況是當你使用了技術手段，你必須備兩份課，”他告訴我。“你要有一份結合技術手段的課程計劃，還要有個備用課程計劃，如果當天技術手段出了故障無法實現的話。”威靈漢姆還提到，教育軟件最關鍵的作用不是它如何通過算法給學生的表現打分，而是將需要閱讀的內容和數學公式呈現在屏幕上。“人們很重視算法，”他說。“但是同樣重要的是教材的質量。”

我在布魯克林AltSchool度過的那一個上午，學校在技術方面的雄心與教室里的現實之間的差距特別明顯。一個學前班的孩子因為不知道如何進行下一步操作而變得越來越焦慮。他把沒有反應的平板電腦來回搖晃，不停用手指戳屏幕，和所有搞不清楚某個復雜遙控器如何使用的家庭主婦一樣氣餒。

即便在AltSchool的教學方式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有時候結果也有問題。那兩個在谷歌上搜索海豹圖片的女生找到了大量適切的圖片。但同時也找到了一張被海豹襲擊后身體幾乎斷成兩截的海豚尸體的圖片，它的血染紅了海面。還有一張英國歌手西爾（Seal=海豹）的頭被圖像處理軟件接到一只海豹身上的照片_讓學生們覺得很迷惑。雖然這項作業的目的是讓他們更好地適應未來的工作環境，但是它同樣也和當今的工作環境很相似，互聯網上的黑洞處處充滿誘惑。

2015年，美國教育部長阿恩.鄧肯宣布辭職，他在任的6年里，在全美學校里大力推行大綱教育和標準化考試，目的是使用統一標準和數據收集來評估學生的學習成績和老師的教學表現。但是在任期臨近結束時，鄧肯也承認，過于重視考試給課堂增加了壓力，對于師生是有危害的。他的辭職或許標志著30年來標準導向的教育改革的結束。

同時，家長和教育學家也開始重視促進成功的好習慣。比如像“勇氣”和“適應性”這類品質，以及如何培養它們等等，在當代教育理論中被廣泛討論，老師們也越來越多地談及“尋找孩子的”能力和興趣所在。在教育理論學家中，一個熱門詞語是“混合式學習”——學生從課堂上以及教育軟件中全方位獲取“內容”。

AltSchool學生家庭可以被稱為是這一新范式的早期采用者。AltSchool帕洛·阿爾托學校的學生家長唐·麥克阿斯基爾告訴我，“我們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當成實驗小白鼠。我認同AltSchool的愿景。我相信教育需要改變，不僅是在我們這個微型學校里，而是在全世界范圍內。我們要培養的下一代在生命的每分鐘里都能很方便地接觸到全人類知識的結晶，所以很明顯，教育需要改變來適應它。”

一天放學后我見到了麥克阿斯基爾和其他幾位家長。他和他的妻子麗茲是一家照片分享初創公司的創始人。他是從科技圈子里認識文提拉的。“我們幾年前認識的，他說他要做一件改變教育的偉大事業。我說，聽起來不容易，哥們兒，祝你好運——我很期待能看到你的成果。然后我們的孩子開始長大了。”麥克阿斯基爾的3個孩子——莉亞、洛根和奧黛麗一都曾經上過公立學校，但是麥克阿斯基爾說，“我們家的雙胞胎進入3年級之后，非個性化學習的一些弊端就開始呈現了。”

去年秋天開幕的帕洛·阿爾托AltScllool也有過一些不順的時刻。有一個學生的家長覺得學校留的家庭作業不夠多而把孩子轉走了。其他家長希望提前知道課程表——這在一個根據學生興趣教學的學校來說是不可能的。在教室里四下看看就會發現，孩子們自發興趣的程度有很大分別。我觀察了學前班和年級的課堂，在下午的“自習”時間，有兩個學生分別在完成頗為復雜的長期作業。一個對美國歷史非常感興趣的7歲男生用紙板搭出了一個餐桌大小的薩姆特堡國家古跡的模型——他正在給外立面的窗子涂上黑色。他還寫了一本關于保羅·列維爾的故事書，寫得很有活力，雖然拼寫有些隨意。另一個7歲男生則在進行物理實驗，用壓舌板和膠帶做一個拋射器。他用墻上的標尺來計算拋射力度，還把數字記錄在本子上。不過這兩個男生卻并沒有特別積極地利用自習時間，開小差和注意力散亂的情況也時有出現，這就需要老師來對他們進行指導。

“只教給這些孩子們事實就可以了，”查爾斯·狄更斯小說《艱難時世》里面固執的老師托馬斯·葛雷梗說。“不要培養任何興趣，排除其他的一切。”狄更斯的小說是對于教育上的實用主義哲學進行的反諷：當時的想法是，工人階級的孩子只需要知道他們在工廠里能夠用N-N的知識，別的都不需要。

個性化教育則保證會逃離標準考試一也就是葛雷梗式教育方法的最新體現。在個性化學習的世界里，他們宣稱，每一個孩子特殊的天分都有機會得到發揮。但是AltSchool的教育哲學同樣也是非常實用主義的，雖然它提倡學生的個性化、自主性和創造性，它也同時認為孩子們需要為未來的工作崗位做準備一而未來的工作崗位需要獨立性、創造性、合作性以及辯證思維。

AltSchool的理念中，并不會放棄長期以來被視為是人類文明核心的文本，而是要以新的方式去學習它。在學校的一個中年級教室里，學生們正在學習《伊利亞特》，并且把重點集中在“憤怒”這一主題上，學生們設計了一個表格記錄下每一次憤怒出現的情景，然后把數據用視覺化方式呈現出來加以展示，并且根據結果寫出很有說服力的論文。后來，他們的老師詹姆斯.厄爾（James Earle）寫道，“用這種方式分析一篇文學作品，等于把文字變成了一堆數據，能夠在高質量閱讀之外用量化的方式加以理解。”AltSchool認為未來的工作場所看起來應該與現在某些工作場所差不多——比如Facebook和谷歌。

去年春天，AltSchool聘請了曾供職谷歌十年的資深人士巴拉特.米迪拉塔擔任首席技術官。米迪拉塔曾經從事谷歌首頁搜索引擎架構的部分搭建工作。我和他在舊金山AltSchool的辦公室見面，他告訴我，“我加入谷歌的時候，沒人愿意從事這個項目——它其實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互聯網應用，所以主要是我在搭架構。我離開的時候，已經打造起一支有200～250人的團隊了。”

和米迪拉塔一起加入的還有AltSchool的“產品副總裁”拉吉夫.巴迪亞——負責軟件開發工作。他曾經在出品過“開心農場”等在線游戲的Zynga公司工作。“從事一些更有意義的工作讓我感覺更好些，”他說。“賣虛擬綿羊挺好玩的，做到極致也讓人感覺很不錯，我知道該如何產出應對用戶需求的游戲規則和構建方式，以及市場要求你如何做，這些在這里都有用武之地。”米迪拉塔加入AltSchool的動機也是因為有機會產生更大的社會影響力。“為了達成目標，我們需要把這個理念推廣到全美國5000萬公立學校的學生中。”他說。目前，AltSchool的學生人數很少，并且沒有很高的“可行性”。但是，米迪拉塔繼續說，“拉吉夫和我都來自大數據背景。我們深深相信，隨著數據的積累，我們能夠找到幫助老師們改善系統的方法。”

兩人都對學校收集的視頻數據感到興奮。“它讓老師有能力回溯過去任何時候發生的事情。”米迪拉塔說。他注意到老師能夠通過長期默默觀察一個正在做作業的學生并且判斷出他是在思考還是在偷懶。視頻內容也能幫助學校改善教室的布置。巴迪亞打開電腦給我看了一段前一天早上學生進教室時候的視頻。“我們希望利用它來完成一些推論——比如教室里自動形成的小團體都是什么樣的。”他說。

米迪拉塔想象著未來AltSchool的技術可以達到“像科幻一般”的境界。從大量影音數據中能夠篩選出哪些洞察？他指的是被老師特別標出的那些視頻片段。“下一步有幫助的工作就是我們會分析那些被標注的視頻片段，然后進行分析推導，”米迪拉塔說。“比如，通常教室很嘈雜的時候老師們會進行標注并要求回看錄像。那么我們也會找出其他一些有趣的時刻讓老師們看看——比如，一個教室里滿是學生但是卻非常安靜的時刻。那個時候發生了什么？是好事還是壞事？或者你可能會看到一個完全混亂的場面——不過，或許那正是課堂活動要求達到的效果。所以我們能夠讓機器學習這些數據，并且做出推斷。”

AltSchool的技術人員參加12月的編程大會時，還在活動結束前分享了他們的一些有趣發現，負責標記視頻段落的團隊似乎對他們的發明非常滿意。他們決定用一種“有趣的方式”來幫助老師調取課堂錄像。“我們的想法是，理論上老師們可以通過輕拍兩次手機就完成標注，”一名團隊成員說。他拍了兩下放在牛仔褲前面口袋里的手機，展示著這個動作多么容易就可以完成。

另一個團隊成員在筆記本電腦上點了幾下，一張帶有波峰波谷的超聲波心電圖一樣的圖表出現在桌子前面一個巨大的屏幕上。第三個成員，剛開始蓄胡子的年輕小伙子，拍了兩下手機，圖表刷新了，呈現出新的波形圖——那是他剛才拍手機動作調取的結果。

房間里響起喝彩聲，開發人員解釋說他們對數據做了清理，這樣老師上樓和走動時產生的震動不會被視為是調取命令。“這是個很合理的設計，”一個人自豪地說。有人問到圖表上一系列小箭頭的來源。“那個，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手機放口袋里面然后四處走動形成的吧。”他回答。

房間后面，一位女士說話了：“你們讓女老師做過測試嗎？”

很多參與者笑了。“我是認真的，”她繼續說道。“我們的老師很多是女性，她們會把手機放在很多不同的地方。”

標注團隊的成員都是男性，他們看起來有點兒泄氣。想出這個優雅的解決方案之前，他們肯定沒有想過一個女老師要拍兩下屁股才可以讓她通過后兜里的電話進行標注。

“這個意見很好，”其中一人承認，笑容也黯淡了。“沒錯，它還需要很多調整。這只不過是，嗨，做個演示而已。”他們很快就失敗了。這就是他們必然經歷的。明天，他們會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