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鹽

懶懶

黑 騎 士

對面樓房的窗臺上

單獨地晾曬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

大衣所有的扣子都扣得密實整齊

它兩只袖子張開著

陽光還沒有照到那面窗子

大衣的黑顯得有些憂郁

但只要風一吹，大衣就蕩來蕩去

像一個隨時可以快樂起來的人

因為它的扣子全部被扣著

便不能衣襟翻飛了

所有的水

陽光很好

他站在窗格子里

給窗臺上的綠植澆水

陽光照著他的正面

噴水壺的氣打得很足

被噴灑出來攜帶速度的水

水汽，以及水霧……

迅速沖向那些葉子

與此同時，少部分的

水珠，塵土，和光

越過他的頭頂

飛向他的背面

沙堆上的男孩

樓下堆了很久的一個沙堆。晚飯后

不知被誰覆蓋一層白色的泡沫碎紙板

三個小孩踩在沙堆上撿泡沫紙板玩

我經過時，其中一個大約三歲的男孩

正在拿泡沫紙板鏟沙子。他鏟了一些沙

打算將盛著沙的紙板舉過頭頂

沒有意外的，那些沙子順利地

落在他的脖子上，鉆進他的T恤領口

男孩發出咯咯的笑聲

“嗯！他好像是故意的。”我這樣想

我這樣想時男孩又鏟了一些沙子

他將鏟起的沙子對準自己的腦袋上方

全部倒下來。男孩并不低頭

沙子紛紛從他的頭頂滑落

蹲在旁邊玩沙的小女孩跑過來

幫男孩拍打沾在身上的沙粒

櫻桃的滋味

車子在山道上拐彎

他自責，他的憂郁

傷害了身邊的人和親人

接著他用討論的口吻

言及某種平靜死亡的步驟

以及上帝的理解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

傳道人一路寡言

嗯

切蘿卜

切到一個特別的

刀口才剛剛碰到它就聽見

它自己使力裂開的聲音

聲音脆脆的

他當時蹲在旁邊擇蒜

也聽得見那聲音

我說這是一個好蘿卜

他說，嗯

丈夫的雨

丈夫出差

出門時雨下得滂沱

幾個小時后丈夫從外地

打來電話問

雨還在下嗎？

妻子那時剛從睡夢中醒來

臥室里窗簾緊閉

看不見外面

也不知道幾點鐘了

她看了看緊閉的窗簾

回復說：

“我沒有聽到雨聲。”

旅行的秘密

每天住不同的酒店

這只旅行箱，每天被她打開又合攏

慌亂時她將箱子里的胸罩

疊好的內褲絲巾襪子全部刨出來

它們耷拉在地上，床上

像一個人的內臟被拽出體外

平靜下來她又默默將它們一件一件疊好

她用灰藍色系列收納袋

將它們歸類收納，擺放整齊

箱子里碼著一塊塊光滑的石頭

這只箱子，每天被她打開又合攏

這只箱子有一次拎回來時充滿花椒味

影 子

她常在夜晚走那條路

她記得那條路上樹影斑駁

樹影斑駁不奇怪

奇怪的是影子不是黑的

是紅的，深紅色的

銀杏樹的影子

樟樹的影子

小葉女貞的影子

紫薇的影子

映在水泥路上

像一些快要干的血印子

她知道是因為那條路有一排紅色路燈

但她不愿意提及那排紅色路燈

洗 碗

深夜的房子里

只有女人一個人

她洗完澡

包裹好睡袍

走到廚房的水槽邊

擰開

水龍頭

洗碗

男人在家里的時候

他們大白天做愛

之后她赤腳

去廚房的水槽邊

擰開水龍頭洗碗

羽 毛

夢見女友光著上身

穿一件拖地長裙

她沒有乳房

但有小小的乳頭和乳暈

她優雅至極

她走著走著，裙子變成了尾巴

是的，她突然長出一尾

湖藍色的尾巴

腰間還別了一根長長的白色羽毛

像一把匕首

她扭頭笑笑說

羽毛是她游到海底尋來的

醉 氧

王蔚說天亮時

聽見我開心地笑

她開頭以為我醒了

在笑她的睡姿

轉頭看見陽光透過

白色紗簾

爬在我的枕頭上

我的臉上

我還在睡

王蔚問我夢見了什么

垃 圾 桶

一棵芹菜長好了以后

它一定沒有想過

它的深的淺的葉子

它的汁液

它的好聞的香味

和雞蛋殼

魚骨頭

空心的蘿卜

擠在一起

一些剩飯倒上來

起 風 了

我在房子里走動

房子因為四周是墻

因此我走路帶起的風

圍繞著我

我感到這風有點兒涼

如果我去外面走動

我便不能感受到這風

也不能感受到這風的涼

和我擦肩而過的人

他也不能感受到

鏡 子

歡愛過后

我拎著準備要走的手袋

你從后面抱住我

吻我耳朵后面的頭發

吻我的肩

在我們的右手邊

是一面鏡子

我偷偷看鏡子里的我們：

你沒有將我扳過來

我也沒有轉身

親愛，鏡子里的畫面多么像回憶

我們現在如果還在一起也是回憶

最后的鹽

這是一張被搶拍的相片

你低著頭，紅圍巾纏到嘴巴

你的背后是折多山

由于拍攝角度輕微仰視

積雪的山頂剛好齊你的嘴角

你為什么不轉過去？

你為什么不拆下紅圍巾？

你可以嘗一嘗雪山頂的滋味

那可是最后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