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芊慧
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發展階段,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反映了當時中國特殊的思想狀況,其強大的文化邏輯在整個文化界都引起廣泛影響。但隨著時代的發展與進步,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質疑和反思當時盛行的文化背后邏輯的真實性和合法性。本文將從其起點——重構與錯位的“五四”傳統、過程——欲“破”當“立”的文學合法化追求以及終點——當代啟蒙的困境三個方面來反思80年代的文化邏輯。
反思一:起點——重構與錯位的“五四傳統”
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文化及思想狀況與“五四傳統”之間有密切關系,是一個已經形成了廣泛共識的觀點,沒有人會懷疑其中的關聯性。這種關聯不僅體現在80年代開端的時刻,在思想解放運動大潮下,20世紀70到80年代的轉折期被認為是重新高揚“五四”民主與科學的新時期。在后期,整個80年代都以“五四傳統”作為新的文學觀發展的理論基礎。人們是在對“五四”的重新想象中建構屬于80年代新的文化邏輯。
李澤厚的《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是80年代重要的文論,這篇文論的觀點基本上構成了80年代思想路線的文化主流,他認為“徹底改造社會的革命性的政治”壓倒了“以道德革命和文學革命為內容和口號”的啟蒙運動,而這種革命性的政治實際上是中國現實斗爭的需要,是實用理性,并非是真正的學理上的選擇。處于70到80年代轉折期的人們,迅速接受了李澤厚的這一觀點,并認為80年代是新時期的開始,要恢復“五四傳統”、重新宣揚五四民主與科學精神。無疑,此時的“五四精神”與1919年的“五四精神”已不是同一概念,“五四傳統”被重構和錯位到了80年代。
其次,現代中國對于“五四傳統”的講述從來都是不一樣的,除了20世紀初“五四傳統”本身所具有的意義外,每個階段的人們在講述“五四傳統”時都是在選取其中部分資源來利用,建立自己的話語系統。80年代也不例外,80年代本身就是一個特殊的時期。這種特定的視角、特定的講述方式就已經說明此時的“五四傳統”不同于20世紀初的“五四傳統”。“五四時期”的反對對象是具體的孔教、儒家、家族制度等,是與儒家之外的諸子學說分開的,與現代民族國家相關的“國故”也是分開的,但80年代的文化邏輯卻把整個中國文化傳統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并以傳統與現代這一對偶的結構來待之。
20世紀80年代的“五四傳統”固然帶有本質化的特征,但此時的“五四”不是歷史的“五四”,更不是20世紀初期的“五四”,因為這里的“五四傳統”肩負著對新時期文學定位的使命,也就是說80年代的“五四傳統”是一種被重構和寓言化的“五四傳統”。
反思二:過程——欲“破”當“立”的文學合法化追求
80年代的文學創造了許許多多的新概念,那個年代對文學經典顛覆與再建的頻率、動作,在一個世紀的中國文學中都是罕見的。這時期的創作可以被譽為是欲“破”當“立”的文學合法化追求,在破除革命、政治話語的基礎上再造屬于80年代的審美、人性的新啟蒙話語系統。
在70年代末期,第一個被預設的成規就是“傷痕文學”,“傷痕文學”的述說對象主要是那些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間受到身體和精神上傷害的各階層人員,而其中最主要的對象是老干部和知識分子。所以在當時,對“傷痕”的展示、訴說和批判,便成為全國上下尤其是知識分子“歷史敘事”中最常見和最醒目的形態之一。此時的“傷痕文學”還隱藏著對新文學合法性的追求,新時期、新人物、新主題的出現都是建立在與舊時期、舊人物、舊主題的對立上。在“傷痕文學”中,有著對“政治一體化”的極大痛訴,這種情感宣泄迅速得到讀者們的接受。
到了“尋根”文學時期,重樹的經典迅速終結了以“傷痕文學”為代表的“現實主義文學”。此時的經典定位是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的,韓少功提出作家有責任“釋放現代觀念的熱能,來重鑄和鍍亮”“民族的自我”。但這種民族傳統的激發是在以西方現代文明為參照物下進行的,“尋根”意識的產生是“鄉村”與“中國”的耦合。可以說,正是西方現代派文學的流行,激發出中國作家的主體意識,從而產生出“尋根”的訴求。另一方面,拉美文學作品《百年孤獨》的獲獎,使中國作家找到一種超越模仿而又能進入現代世界的途徑,那就是“尋根”路徑。
就在“尋根文學”風頭正健時,又一個文壇神話——“先鋒文學”出現。它是以抗拒現實的東西來表明其先進立場的。可以說,“先鋒文學”是典型以對西方現代派文學的模仿來爭奪自己在80年代文學中話語權的文學類型。形式與虛構成了“先鋒文學”的總體特征,語言、敘事這些傳統的寫作手法在“先鋒”作家筆下都成了實驗,是對抗“現實”的實驗。這種實驗顯然是為了與之前的現實主義寫作劃分界限。但是一旦抽離了“先鋒”寫作的“形式”,剩下的則變得支離破碎。這也是“先鋒”寫作始終與大眾讀者有巨大隔離感的原因。
80現代的文學實踐,都是在欲“破”當“立”的邏輯上來否定前者、建構自身。無論是 “傷痕文學”“尋根”文學,還是“先鋒文學”,都是相繼終結前者,奠定自己的經典地位,雖然這種熱潮盛行一時,但終究沉寂下去。
反思三:終點——當代啟蒙的困境
啟蒙在當下所面臨的重重困境是能成為反思80年代文化邏輯的最佳理由,在當下甚至有“啟蒙終結論”的說法,而且這種力量不斷沖擊啟蒙文學史觀。總的來說,當代啟蒙所面臨的困境是“中國崛起”的模式下對80年代建立起的以西方為中心的普世價值的沖擊。80年代呼喚的中華民族復興是以“個人”為基礎,甚至是超越了民族和國家的。這種價值模式是放在世界標準之上,架空了中國國情的特殊性。而進入九十年代市場經濟全球化之后,西方普世價值觀開始出現人性僵化、恐怖主義、環境惡化等一系列的弊端,而停滯不前的啟蒙主義無法解決這些新的問題,國家主義的價值開始凸顯。
就當下中國現狀來說,啟蒙的發展面臨著三股思潮的瓦解。首先是國家主義的沖擊,啟蒙宣揚的核心是人而不是國家,但自從中國經濟發展壯大,以獨立國家身份開始在世界上發出自己的聲音后,國人們開始有了強大的國家榮譽感。其次是古典主義的沖擊,以奧·斯特勞斯為主的西方學者掀起古希臘的經典熱,提倡自然正義。另一方面,中國傳統在新的時代重新發揮價值,全國上下都興起國學熱。最后是多元現代性的沖擊,最先從日本引入東亞現代性的概念,肯定了作為軸心文明國家之一的中國社會轉型的特殊性。其實,這所有的沖擊潮流都是以“中國崛起”為核心訴求的另類現代性的表現,即中國特色、中國本位、中國立場。
早在西方,啟蒙就遭遇了虛無主義危機的影響。但西方在啟蒙出現危機的時候,中國國內卻在大肆宣揚西方的現代性精神,無疑這是一種中西語境的錯位。其實,很多知識分子在經歷了80年代到90年代的轉變后,自身對啟蒙的意義也產生了懷疑,開始懷疑當初所堅持的啟蒙是否能真正產生價值,是否就是最好的價值觀,為什么在面臨新的問題時,啟蒙無法解決。
回顧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邏輯,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每一個此時此地的文化話語的形成都有其特有的觀念體系層面以及物質體制層面的原因,不是隨意借用和重構就能形成的,80年代的文化邏輯不僅在時間上挪用了“五四”的話語資源,還借用了西方的現代性理論,附加到了中國的語境當中。
(湖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