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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影子搏斗(短篇小說)

2016-04-28 00:03:01于懷岸
六盤山 2016年2期

于懷岸

有一天,我記不清那是哪一天,反正就是不久前,也許是十天前,也許是四十天前,我從麗都歌舞廳出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多鐘,滿眼白晃晃的,日頭已經升起一竿子多高了,陽光洶涌,直往我臉上身上撲打,熱得我透不過氣來。我就像一條剛被波浪推上河岸的魚,又饑又渴,有點馬上就要翻白的感覺。我昨晚十一點多鐘跟幾個朋友在麗都歌舞廳K歌,喝多了啤酒,醉在沙發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天光大亮。那幾個朋友不知道什么時候走掉了,他們沒有買單,我出歌舞廳時被前臺小姐攔住了,要我結賬。我結了八百八十八元。我的錢包里剛好有一千塊錢,一下子花去了九張老人頭,我的心尖像被戳了一針,很是痛了一下。本來這賬不應該是我結的,我被張光頭叫來麗都時,那一幫七男八女都唱了一個多小時了。還有,昨晚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今早上父母要是發現我不在家里,回去后少不了要被盤問一番。父母管我管得嚴,像管大閨女一樣,我這個樣子回去,他們很可能會給我的天靈蓋吃爆栗子。我的心里惴得慌。

走在大街上,我的腦殼一絞一絞地疼痛,大片強烈的陽光就像一只只手掌一樣,在使勁地拍打我的前額和后腦勺。心里也憋得慌,想吐。鄙人酒量淺,一般來說,二兩白酒就會醉得不省人事,昨晚我大約喝了四五瓶啤酒。具體多少瓶我也不記得了,喝第三瓶時我記得去了一趟衛生間。從衛生間出來后的事情,腦子就像斷過電的Word一樣,沒保存下只言片語。到現在我也想不起來,除了張光頭,還有哪些人。要不是近一段時間心情不好,昨晚張光頭根本叫不動我,就是叫得動,我也不會喝那么多酒,宿醉的味道不好受,我以前試過幾次。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難受。好幾次,我都蹲身下去干嘔,卻什么也嘔不出來。八點多鐘,街上行人已經不少了,他們看見我蹲在那里,老遠就繞開了去。也有一些人,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滿臉不屑的表情。我這樣子,誰都能一眼看得出是一個醉鬼,或許把我當成一個粉客也說不定。誰回過頭來看我,我就抬起頭,狠狠地剜他(她)一眼,盡管我的目光和我的身子一樣有氣無力,依然唬得那些人趕快轉過身去。

記不清在大街上蹲了多少次,我終于走完了那條大街,過了東門橋,再往上走了三百米,我拐進一條小巷子里。巷子里空無一人。我家在城東的玉屏山下,此刻太陽也在東方,在我的前面,照耀得我眼睛花花的,我只好低頭走路。汗水從我的額頭和鼻子上往下滴落,胸腔里的穢物也在往上翻滾。我再一次蹲在一堵矮墻下的垃圾池邊干嘔,一條大花狗在幾米遠的地方望著我,神態可憐巴巴的,目光卻專注而篤定,仿佛只要我一走開它就能撲上來享受一餐美食似的。我認識這條狗,是趙云海家的,名字叫小黃。趙云海家像老是不給它吃飽似的,小黃瘦極了。很遺憾,跟前幾次一樣,我什么也沒嘔出來。我站起身往前走,走了幾步,感覺小黃還在跟著我,我回過頭去,它又躲了起來。我看不到它。我再往前走,它又跟了上來。這時,我想到了不可能是小黃跟著我,小黃在趙云海家的院子里,他家的院子安裝了鐵柵欄門,這個時候趙云海家里沒有人,院門是上了鎖的,小黃不可能出得來。可我明明感覺到身后有誰跟著我,他應該在我的右邊,我又停下來往回看了一陣,小巷里還是空寂無人,也無物。奇怪了,就在往回望的那一剎那,我分明感覺到有一個人在躲我,迅速地轉身而去。他就在我眼前飛快一閃,不見了。小巷子不寬,筆直的,離我十五米之內并沒有分叉路口,即便一陣風也跑不了“轉瞬即逝”那么快!

我大聲地叫了一聲:“誰呀?”

沒有人應答。

我連叫了三聲“誰呀?”我的叫喊肯定很大,把住在右邊坎上一幢房子二樓的鄒婆婆驚動了,我看到她打開一扇窗戶,伸出枯干的腦殼,朝著下面喊我:“關順利,你喊誰呀?”

我說:“沒喊你,鄒婆婆。”

她關了窗。我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我已經能夠看到我家的房子了,它就在二十米開外。再往前走幾米,我看到了我家的院門敞開著,我媽正在院子里給花樹澆水的背影映入我的眼簾。想到她肯定會盤問我昨晚哪去了,我心里一陣哆嗦。

只要再走幾十步,我就到家了。這時我心里突然惴惴不安起來,我還是覺得后面有人跟著我,我又回頭望了兩次,巷子里還是什么也沒有。我家在小巷的一道斜坡上,要上十來級臺階。就在我上到第二級臺階時,我終于看到了那個跟蹤我的人了。他就在我的左后方,我轉身去看他是誰,他一下子閃到右側的石壁上。我大聲地喝問他是誰,他不答理我。我生氣極了,一記左鉤拳向著他掏去,他躲開了,我的拳頭也擊落空了,我火了,又一記右直拳向他杵去。這記右直拳是實實在在地擊中在了他的身上,像擊中在一塊石板上,我的拳頭上立即傳來了一陣鉆心的疼痛,不由地發出了“哇”的一聲慘叫。

我媽聽到院門口的慘叫聲,連忙放下手中的水壺,朝著我奔來。她一出院門,就撲上來攔腰箍住我,她說:“順利,你瘋了啊!你拿這石坎撒哪般酒瘋啊!”

媽箍住我時,我又用腳踢那個人,邊踢邊嚷:“叫你跟著我,叫你跟著我,你是哪個我都不認得,你一直跟著我做嘛啊!”

媽說:“你在說什么,哪里有人跟著你。”

我掙脫媽,指著那個人說:“那不是人嗎?他從大街上一直跟我跟到家門口。”

媽又氣又惱,順手一巴掌扇在我左臉上,語氣嚴厲地說:“你在哪喝了那么多馬尿,這一身酒味!”

我說:“酒是昨晚喝的。”說完又往石坎上撲。

“那不是人,”媽氣得又給了我右臉一巴掌,“那是你的影子。”

“是影子嗎?”我將信將疑,馬上又堅定而且霸蠻地說,“就是影子,他這樣老跟著我,我也要揍扁他。”

媽哭笑不得,說:“好了,好了,跟我回家吧,你爸在堂屋里等著你呢。看你的手,出血了,酒精和創可貼在茶幾的抽屜里,自己去包扎一下,我還得給花澆完水。”

“肖恩伯納巴船長非常熱愛航海事業,他一生中卻只有過三次成功的遠航,為什么?”

“因為他在第四次航海時遇難了。”

“馬航MH370飛到哪去了?”

“一二十個國家的衛星、飛機、搜救船都找不到,我要是曉得它在哪里,我成神仙了不是!”

“你吃飯用左手拿筷子還是右手?”

“你曉得我是左撇子啊!”

“那么,你是用右腦還是左腦想事情?”

“人都是用大腦想問題的。”

“早上起來時你會為先上廁所還是先刷牙而煩惱嗎?”

“我是先上廁所,再洗臉,最后才刷牙的。”

“……”

“……”

“你相信愛情嗎?”

“相信。但我愛的人不相信我,怎么辦?”

“……”

“最后一個問題,我說你是精神病或抑郁癥,你會生氣嗎?”

“你才精神病,你才抑郁呢!”

我的高中同學,酉北市精神病院的肖春江收起桌上的文件夾,塞進公文包里,對著門外喊:“關老師,張阿姨,你們可以進來了。”父母進來后,他又對他們說:“我敢打包票,順利哥沒有精神問題,這個你們大可放心。”

媽說:“不會是抑郁癥吧?”

肖春江說:“我剛才的試題都是測抑郁癥的,他沒問題。”

肖春江是我媽偷偷地請來我們家的。說是偷偷地,因為我媽沒有帶我去他們醫院檢查,而是喊他夜里來我們家,幫我看看有沒有精神問題。肖春江不僅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爸爸的學生,他比我小兩歲,卻是名牌醫科大學精神科的博士生,三十來歲就做了酉北市精神病醫院主任醫師。他的話,自然是很權威的。更何況,肖春江的表情并不嚴峻,給我媽說我沒事時臉上堆砌著笑意呢。若我真的有事,他也不會當著我跟我父母說這個結果,而會避開我單獨跟他們在客廳或者院子里去談我是什么狀況,怎么治療等等問題,對不?我媽自己就是個醫生,外科醫生,當然知道這些規矩。做醫生這一行的,又特別相信權威。別看肖春江年紀輕輕,但他關于精神病的論文已經發表了不少,有一兩篇還是發在國外的醫學刊物上的。要不我媽也不會叫他來,會請他們醫院的胡院長來。父母聽了肖春江的話后,心里自是大舒了一口氣,但我媽心里還是有些疑惑,又問:“他為什么這幾天老跟自己的影子過不去,天天擂墻壁和地板?”

媽抓起我的手,給肖春江看:“一雙手都擂爛了,嚇死我了。”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抓起我的貼滿了創可貼的雙手給肖春江看,也是她第三次給肖春江說同樣的話。

肖春江笑著說:“可能他壓力太大,張阿姨你和關老師對他期望值小一點,就好了。沒大關系,請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吧。”

我媽的臉紅了一下,分辯著說:“我們哪里對他期望高呀,你看你,比順利還小兩歲,都是專家了,聽說我們家順利要提副科了,出了這檔子事,鬧出去,就會黃了啊。春江,你可得保密啊。”

爸對媽說:“看,你又講這些。”

肖春江轉過身對我說:“你沒酒量,以后酒還是少喝點為好,不像我,半斤八兩白酒下肚跟喝白開水似的。”

爸媽讓我送肖春江出院子,這時都到晚上十點多鐘了,我們這條巷子沒有市政規劃的路燈,有些地方要隔幾十米才有一盞吊在別人家墻壁上的十五瓦燈泡充當路燈,很是昏暗。我一直把肖春江送到大街上。走到鄒婆婆家窗下時,肖春江突然問我:“你現在覺得有人跟著你嗎?”

我說沒有。他又說:“現在你身后也有影子,怎么沒有覺得有人跟蹤你呢,你老實說,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

“我能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天天不就是上班下班,兩點一線。”

“那不一定,比如在路上撿到了一包巨款,或者偷了哪個惡漢的老婆。”

我笑罵肖春江說:“你狗日的是醫生還是偵探?”

把他送到燈火輝煌的大街上,看著他打的走了,我才往回走。進了小巷口,我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這次不是懷疑身后有人跟蹤嚇的,也不是被自己的影子嚇的,而是被肖春江的話驚駭出一身冷汗的。

前面說過我爸媽的職業,我爸是個中學物理教師,我媽是個外科醫生。爸爸做過校長,媽媽做過外科副主任,我算是出身在一個小知識分子家庭里。從小爸媽就對我期望很高,三歲時爸爸就教我背唐詩三百首,四歲練鋼琴,五歲學畫畫,六歲學珠心算,爸媽在教育上特別舍得下血本,可惜我天資愚笨,上學時成績一直就是中等,小學中學都如此,不像肖春江那樣絕頂聰明,可以跳級讀。至于學鋼琴和畫畫,更沒天分,學了三年鋼琴,連一首完整的小夜曲也彈不連貫;畫畫呢,畫到素描我就受不了了,天天畫錐體,我不知故意弄斷過多少支2B鉛筆,所以小學一畢業,琴呀畫呀的,都學不下去了。后來,高考兩次落榜,連復兩屆,才考上我們州城一所三本大學。大學畢業時差點沒拿到學位證。畢業后,爸媽求了好多人,我才進了文物局,后來他們又托關系把我調到現在的單位,安全監督局,從事業編變成了公務員(那時事業編容易轉公務員編,晚兩年,幾乎就不可能了。)我是學歷史的,到了安監局,等于轉行,又不得不讀與此專業相關的書籍和法律法規。其實我不想調安監局,那時我最想調的是群藝館或者圖書館。從高中開始,我喜歡文學,在大學時也發表過一些散文和詩歌,雖然沒有一點名氣,但一直以來我都很癡迷于文學創作。那時文物局還沒獨立,是文化局的二級機構,以爸爸老校長的面子,只要他給他的學生市文化局長打聲招呼,系統內調人非常容易,但爸媽卻對我的訴求充耳不聞,他們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市長和副市長們簽字,想把我弄進人事局或財政局,最后都沒弄成,退而求其次,我被弄進了安監局,搞辦公室工作。安監局是個專業性強的單位,那些法律法規條例條文多如牛毛,起草文件,寫領導講話稿,先進人物事跡報道等等,哪一項都要專業知識,光背那些枯燥無味的專業書籍就花了整整半年時間,才勉強勝任工作。兩年后我任了副股級的辦公室主任,三年后提升為股級正主任,至于提副科,任副局長,遠著呢,很可能是我媽臆想的,或是我爸從哪個在縣委辦或組織部當小跑腿的學生那里聽來的飛信。

很多同學和朋友很羨慕我,任何事都有父母出頭,給我弄得妥妥帖帖的,其實他們不曉得我活得有多累。真的很累。因為我有非常強勢的父母,任何事,任何舉動,都被他們管得死死的。甚至是我的想法,大多數時候也會被他們掐死在萌芽狀態。高三分科時,我想學文科,父母硬是不準,結果第一次高考,只考得三百九十多分,連大專線也沒上,只好復讀,復讀轉到文科班,考了四百多分,上了一個外省的大專線,那里離家遠,我特別想去讀,我爸不準去,又復讀了一屆。要是當年分科時我就選文科班,很可能第一次就考上了州城大學的本科了,就不要耽誤那兩年青春。大四時我談第一個女朋友,外縣農村的,畢業前她跟我回家,父母問清了我倆關系,知曉了她家境貧寒,第二天清早就客客氣氣地把她送去了汽車站。等我起床出來,找不到那個女孩子了。因這事,我有整整兩個月沒跟父母說一句話,他們也不跟我說。他們的意志比我堅定一萬倍,最后只能是我舉手投降。

碰上這樣既勢利又強大的父母,我不投降又能怎么樣?有一次,肖春江喊我喝茶,坐在卡座聊天時他曾給我說過一句話:“順利哥,你都沒得抑郁癥,要不是上帝太不公平,就是你心理素質太好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我第二次戀愛失敗一月之后的某一個晚上。我的第二次戀愛是悄無聲息地開始,又悄無聲息地結束,從頭到尾,肖春江和張光頭都是見證人。那年我二十六歲,早就到了娶親成家的年紀了。

我的第二個女朋友叫張小娟,是市精神病院的女護士,長得很漂亮,又很聰明和賢惠,她是張光頭的堂妹,也是肖春江的同事。不過不跟肖春江在一個科室。張光頭也是我的同學,初中同學,他并不是真光頭,初中時他喜歡剃光頭得的渾名。初三時他沒考高中,考了中專,是懷化還是常德的一個商業學校,畢業后分到城郊供銷社(社址是在城內),只上了一年班,供銷社就改制承包,他承包了兩個門面,一年后他把這兩個門面低價買了下來。幾年后他就發了大財,現在光那兩個門面就價值二三百萬。少扯張光頭,還是回到張小娟上去吧。我是在張光頭家里認識張小娟的。當然,是張光頭有意安排我們認識的,他想把堂妹介紹給我,不僅僅因為我們是好朋友,而是他很看重我們家家世清白和我這個人老成持重,大方,義氣,單位又好,他堂妹跟著我不吃虧。當初他是這么跟我說的。

我跟張小娟一接觸,就喜歡上了她。很快我們就進入了正式戀愛狀態。因有前車之鑒,和張小娟的戀愛我一直瞞著父母,也就是說他們并不知道我在跟張小娟戀愛。甚至不知道我已經談戀愛了。我們一見鐘情,我們相見恨晚,我們相濡以沫,我們相托終身。但那時,我根本就不敢跟我父母提我在戀愛,第一是父親堅決不同意我現在戀愛結婚,他認為我現在正是干事業的年紀,“成家就會再難立業,立業才能成個好家”“大丈夫何患無妻”,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多的兩句話,他給我定的目標是三十歲升到副科后再考慮個人問題;第二是我母親當時正在托人給我介紹市人大副主任的女兒,那姑娘叫伍珍,跟我是高中同班同學,脾氣乖張,高中時我倆就是死對頭,常爭吵,現在有時碰面都不怎么說話。她怎么可能會嫁我,我又怎么可能會娶她呢?但我母親跟伍珍的母親楊阿姨是同事,幾十年來關系一直不錯,她說伍叔叔和楊阿姨對我印象一直很好,要我多約伍珍來我們家做客,增進感情,我一次也沒約。楊阿姨倒是帶她來過我家一次,坐了幾個小時,吃了晚飯才走。伍珍跟我到過我的書房里,看到滿壁的書,說了一句話:“有買這些書的錢,不如把你那個國產手機換成iphone5。”當時就把我噎住了。

這樣的女人,我能娶回家來嗎?

我知道,在這個當口上我不能跟他們提與張小娟的關系。一旦挑明,肯定會招致父母一致強烈反對。我的第二次戀愛就會像第一次戀愛那樣無疾而終。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拗得過父母,即使伍珍明確告訴我母親她看不上我,母親也不會同意我把張小娟娶進家門。原因就是張小娟跟我的第一個女朋友一樣,家里也是農村的,而且她的父母是鄉下最土老冒的那種農民,還有個弟弟在念大學,她得每月給他寄生活費。這樣的家庭條件,絕對入不了我母親的眼,說不準她還會在第一次見到張小娟時說出世界上最難聽的話來。至于父親,他大約不會講出像母親那樣難聽的話,但他肯定反對得比母親更堅決,理由無非還是他常對我說的那兩句話。

我跟張小娟談了近兩年戀愛,一直都是地下活動,只有張光頭和肖春江等少數幾個朋友知情。我們約會、逛街、看電影的時間很少,很多時候,我們就呆在她的宿舍里,一起看碟。看完了碟,我們也去她們醫院的林蔭道上走一圈,有時走得更遠,一直走到醫院后面農田的田坎上。我很愛張小娟,她聰明、漂亮,善解人意,會體貼人,知足常樂。她從來沒有向我提過過多的要求,我說先不公開我們的戀情,她也聽我的,從沒提過要見我的父母,把關系確定下來——也就是我們酉北人說的定親或者認親。我一直在給張小娟說,公開我們的戀情,需要適當的機會,但這個機會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我想至少得等到伍珍嫁人后,或者我被提升為副科后。但伍珍卻遲遲沒有嫁人,或者說她遲遲找不到婆家,她和楊阿姨也不明確放話,掐死我媽想跟她們家結親的想法,楊阿姨還總給我媽說:“讓兩個孩子多接觸,總會有感情的。”至于提副科,更是沒影的事,那時我還才是個副股級的辦會室副主任呢。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或者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后來我父母最終還是知道了我跟張小娟的戀情。他們是怎么知道的,我至今不清楚,或許是他們哪一個碰到了我跟張小娟在郊外的田野上手拉手漫步,或許是張小娟的同事告訴我媽媽的,畢竟精神病院和市人民醫院是一個系統,大家都認識。但父母知道后,他們并沒有找我談話,讓我放棄張小娟,而是在我面前裝作根本不知道。然后,有一天,我去找張小娟,她不理我了,像不認識我一樣的不理我了。我在她宿舍外面敲門,她說:“你是誰呀?”我說我是關順利,她說:“哪個關順利?你走吧,再敲我就打電話報警了啊!”

從此電話她也不接聽我的了。

過了幾天我再去找她,聽肖春江說她去省城培訓了,要四個月。兩個月后,我收到她一個短信,說她已經嫁人了。我回復,真的嗎?她沒有回復我,我打電話過去,她的手機關機了。此后好幾年,我再沒見到過她。

我請假好幾天了。幾天來,我的病情依舊,一見到自己的影子就想撲上去,擂打它,掐死它。對別人的影子卻無動于衷。這可把我父母急壞了。他們不準我出門,因為這幾天都是陽光熾熱的好天氣,人走到哪里影子就會跟在哪里。第三天夜里,肖春江第二次被媽媽請到了我們家里。這一次他帶了一些簡易儀器,包括聽診器、血壓儀等等,耐心細致地給我做了檢查和測試。他又問了一些跟上次差不多類型的問題,我都一一作答。完畢后,肖春江站起身來,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胸口,輕聲地說:“你小子裝的吧?”

我懵懂地問:“什么裝的不裝的?”

肖春江用很同情和憐憫的眼光看著我,說:“順利哥,我覺得嘛,裝病嚇父母,這還是有點不好。”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裝的呀。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在家里沒出去,被人跟蹤的感覺倒是沒有了。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我還是忍不住想撲上去掐死它。至少也得擂扁它。

“至少我是這么想的。”我給肖春江說。

肖春江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潛意識里在憎恨你自己。”

我說:“有可能。”

父母推門進來了,母親問肖春江我的情況怎么樣?肖春江給他們說看不出我有什么異樣,又說你們要是不放心的話,明天帶順利哥到我們醫院做個 專項檢查吧,那里設備齊全,結論準確一些。

母親一聽連連擺頭,說:“不去,不去,不能去。”看著肖春江疑惑的表情,父親給他解釋說:“順利一去你們那里檢查,不就等于證實了他是精神病?他以后還怎么談朋友,怎么升職,他的人生可就全毀了。”

肖春江反駁父親說:“怎么到我們醫院檢查下就會證實是精神病呢?”

父親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像念古詩詞一樣搖頭晃腦地說:“春江呀,這你就不知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嘛,你不是,人家也會傳得你是。”

肖春江走后,母親對父親說:“你看順利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找個法師打整一下?”

父親反問她:“你是個醫生,你信這個嗎?”

母親說:“也許世界上真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呢,若都是騙人的,法師這個職業早就不存在了,是吧?”

幾天后法師才來我們家。頭兩天母親就從醫院里弄來了無影燈,把家里的客廳和我房間里換上了無影燈。這幾天我沒有外出,白天把房間的窗簾拉攏,開著無影燈,我就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我也樂得安靜地呆在家里,白天看看書,夜里就給張小娟寫情書,訴述我對她的思念,也傾吐我自己的苦悶。情書按NO·I,NO·2排序,我都寫到NO·18了,存在我的電腦里,我想哪一天集中起來一起發給她。我現在還不能給她發,因為我不想對她說我正在跟我的影子搏斗,怕她擔心。

二樓樓道邊的廁所里沒有換無影燈,只是窗戶裝了絨布簾子,我每次都是摸黑進去。有一次半夜里起來解手,我的額頭上撞了一個大包,痛得我“唉喲”一聲尖叫起來。條件反射,我順手就摸到了內壁上的開關,打開了頭頂的燈。于是我又發出了一聲更加尖厲的叫聲,叫聲震動屋宇,我邊叫邊向出現在我正前方的一條黑影撲去。

父親和母親聞聲趕到廁所時,我的頭顱正陷在便坑里。他們倆夾著我左右胳膊才把我提起來。提起我之前,母親沒忘記先把廁所內的燈關掉。

父親問我:“你干什么把臉埋到那里面去?”

我說:“我看到一個人影,他鉆進便坑的孔里去了,我要把他揪出來。”

父親厲聲地說:“那是你的影子。”

母親看到我那個樣子,心軟一些,她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掐了一陣我的脈搏,對父親說:“孩子都這樣了,我們還是把他送醫院里去吧?”

父親反問她:“你不是請了法師嗎?”

母親告訴父親說她找人請了酉北最著名的向法師,但向法師現在人在省城,在給一個大領導打整,最快要后天才能回酉北來。她又對父親說:“你前天還講我迷信,怎么今天倒寄希望于迷信了呢?”

父親輕聲地說:“現在不能送順利去醫院,我聽陸局長說順利提副科就是這半年的事,一旦進醫院,順利一輩子就是個科員的命,甭想再出人頭地。”

母親也說:“楊繞前天還跟我講,他們家珍珍對順利還是有意思的,那孩子以前眼光高,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她對順利的看法改變了一些,楊繞說她再套套珍珍的口氣,爭取她同意,盡快把親事定下來。要是她們知道順利現在這樣,怕是要反悔的。”

父親白了一眼母親,說:“你這是瞎操心,大丈夫事業有成,何患無妻!”又說,“過幾天再看看,要不行,我們帶他到省里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我躺在床上,聽到父母邊說話邊下樓了,從床上一躍而起。旋即,我又倒在了床上。現在才晚上八點多鐘,我實在是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干什么。我的大腦里像煮著一鍋餛飩似的,亂得很。我很害怕自己怎么變成這個樣子?我為什么要跟自己的影子過不去?難道我一輩子要被囚禁在裝著無影燈的家里嗎?就像卡夫卡下的小公務員K永遠都走不出那座城堡?其實每次父母勸阻時一提醒我那是自己的影子,我馬上就能清醒過來,但不要兩個小時,我又會犯迷糊,以為那影子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那一刻,我的大腦里仿佛一片空白。

這是一種病,我心里很清楚。不管肖春江怎么說,這絕對是一種病。我更清楚,這不是精神病,也不是什么抑郁癥。精神病的特征是喜怒無常,我沒有這種狀態;抑郁癥的特征是想自殺,我更沒有這種想法。只要沒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可以判定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而且是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雖然我現在腦子里亂哄哄的,正常的人碰上有事發生或者心緒不寧,腦子里也會亂哄哄的。腦子亂,又思維清晰,恰恰是這個人精神正常的證明啊!但我為什么就忍不住撲向自己的影子呢?難道真像肖春江分析的,我是在潛意識里憎恨自己,想掐死自己嗎?若真是這樣,我干嘛不去自殺呢?不過肖春江有一點猜對了,我雖然沒有干過見不得人的事,但心里確實有事,而且是與父母無法交流的事。因為跟他們商量不但等于白商量,反而會遭受他們的責罵。這件事,像一座巨大的礦山一樣壓在我的心頭上,退一步,我自己舍不了;進一退,也許就是撿到一塊寶貝,也許粉身碎骨也說不準。

這幾天,我內心里的焦慮其實比我父母還要大,腦子里有無數顆餛飩在沸水里跳來跳去。而這種焦慮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沒有人知道,包括肖春江和張光頭。早在三個月前,我又開始了第三次戀愛。這第三次戀愛的對象,更不能讓父母知曉,我知道他們無論哪一個,都只會百分之一百二十地不同意我跟那個女人結婚。我的這個戀愛對象是個離異的女人,而且還有一個孩子。

想都不要想,我父母是堅決不會同意的。娶這樣一個拖油瓶女人,以我父親的那種固執,他要是知道了,很可能不是被氣死就是被氣瘋。母親則會去找那個女人拼命。但我又非常非常地愛這個女人,我跟她認識五六年了,她的為人、個性非常好,我愛她愛得著迷,也愛她的那個可愛兒子——那個小家伙現在跟我關系挺好,一見到我就往我懷里撲。我母親也認識她,這更增加了我們不可能結合的系數。這些天來,我就是為這事煩惱著。這一次,我是下定了決心,怎么樣也得跟她結婚。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是父母硬是不同意,我們自己去外面租房住,大不了,我不再回這個家就是了。

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父母開口,這事一直壓在我的心頭,拖了幾個月了。好在她非常善解人意,也不催我,只是靜靜在等待。她不急,可我急呀,我不能老這么拖下去,我怕像第二次戀愛那樣,最后拖成了不了了之。

我痛恨自己的軟弱。

真的。

好了,我不在這里賣關子了。我的第三個女朋友其實跟第二個女朋友是同一個人,張小娟。我是三個月前在沿河大道散步時偶然碰上張小娟的,準確地說,是碰上張小娟母子的,從此我們又陷入愛河一發而不可收。那天是個星期天,我不記得是因為什么事跟父母爭執了幾句,心情郁悶,就一個人來到了沿河大道漫步。這日驟雨初歇,春光明媚,陽光燦爛,新建的沿河大道一派潔凈,上午十點半左右,行人不多,走幾十米都碰不到一個人。我一個人沿著河岸的綠化帶踱步,大約走了十五分鐘,看到前面一個年輕漂亮的少婦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迎面走來。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媽媽的前面,跑到距我不到兩尺遠的地方,突然跌倒了,此時他媽媽還在后面五六米遠的地方邊走邊欣賞石護欄外渾濁的河水。我趨步上前,把小男孩抱了起來。小男孩子跌倒時沒有哭,我一抱起,他反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個少婦聽到孩子的哭聲,馬上向我跑了過來。她一跑過來,就從我手里奪過孩子,仿佛認定我是一個人販子似的。她把孩子抱過去后,我們這才四目相對,我們的臉相距不到五寸遠,目光一對上,我們不由地都愣怔了。

我認出她是張小娟。

她也認出了我是關順利。

我們誰都沒有叫出誰的名字,就那樣對視著,足足五秒鐘后,我才問她:“你哪時回來的?”

她答:“回來好幾個月了。”

五年前,我們最后一次通電話時,張小娟告訴過我她嫁人了,男人是州城林業部門的一名干部,她很快就要調到州城去了。第二天,她的手機就停機了。自那之后我們再沒有聯系過,我也沒再見過她,我問過肖春江,得知她確實一培訓回來就調離了市精神病院,調到哪去了,肖春江說他不清楚。我去問張光頭,張光江根本就不理我,再問,他就揚起拳頭要揍我。

我很驚訝她回酉北那么久了,說:“你不要上班呀?”

她淡淡地說:“我調回酉北了,在市第二人民醫院上班。”

張小娟的話讓我非常吃驚。市第二人民醫院在新城區,是在原城郊醫院基礎上組建的,醫院掛牌還不到一年,正在大肆招兵買馬,我倒不是吃驚她調到那里,而是吃驚她怎么會從州城調回到酉北來呢?我問她:“孩子爸調也酉北來了?”

她還是淡淡地說:“我離婚了,都離好幾年了。”

“怎么會這樣?”我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

這時,那個小男孩突然對媽媽說:“我餓了,我們回家吧。”

我俯下身對小男孩說:“叔叔請你和媽媽去吃大餐,好嗎?”

小男孩抬頭望著我,很聰明地說:“媽媽去我就去。”

我企盼地望著張小娟,張小娟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見她同意,我興奮地跑去馬路邊,攔了一輛的士,我們仨鉆進車里,去了新城區一家高檔酒樓。

之后我們倆就又開始了戀愛。最先是我主動追她,一方面是現在的張小娟比以前更漂亮了,一副楚楚動人的少婦風韻,嫵媚、豐滿;另一方面,我覺得我對她有負罪感,是我一手造成她現在的不幸。若是當年我娶了她,我相信現在的她絕對不會成為離異的女人。

說是我造成的,這話不準確,但若說是我媽一手造成的,那就十分中肯了。

大約是張小娟說她已經結婚后的三個月,我找肖春江打聽她的下落時,聽肖春江說過:是我媽有一天跑到張小娟的科室里攆著她罵了一個多小時,什么丑話臟話都罵了。當時張小娟沒有還口,只是哭。我媽給她下了通牒,說她根本配不上我,讓她再不要勾引我,若再發現她跟我有來往,要撕爛她的XX。肖春江說我媽攆著張小娟從科室罵到病房區,從病房區罵到她的宿舍過道上,幾乎全院的醫生和護士都趕過來看發生了什么事。張小娟是一個內向、靦腆和自尊的女孩。她覺得自己再沒臉面在醫院呆下去了,那時剛好醫院有培訓項目,領導就批準她去省城學習了。

張小娟告訴我,那時她出去培訓,就沒有抱回酉北的心態了,不僅僅這里是讓她丟臉和傷心之地,她更怕再見到我。明知不可能,再見到我,她只會被我媽傷得更深。

張小娟又說:“這一次,我不怕了,哪怕鬧成更大的丑聞,我也豁出去了。”

我問她為什么又不怕了呢。

她狡猾地一笑,說:“你跟一個少婦勾搭都不怕,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我摟緊張小娟,摟得她透不過氣來,我說:“我保證,這一次,不會像上一次那樣不了了之,我一定會娶你的,只是我需要你給我足夠的時間。”

張小娟一邊使勁把我推開一點,一邊說:“我都是個孩子的媽媽了,我怕什么,多長時間我都等得起,只是看你能不能等。就是你能等,你倒要看看你父母等不等得起。”

父親等得起等不起,我不在乎,首先我自己就等不起了。我要想辦法把張小娟娶進家門,不管是娶進我和父母現在住的這幢三屋樓的小洋房的家門,還是我自己出去租個一室一廳的小平房。

三個月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行動,也不知道向父母開口。

我確實痛恨自己的懦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詛咒著自己。

我想我總覺得有人跟蹤,總想揍自己的影子,跟此事不無關系吧?

向法師是第五天或者第七天夜或者是第三十五天才來到我家,具體時間我記不清楚了。我整個人呆在窗簾緊閉的房間里,開著無影燈,不是躺在床上看書,就是在上網寫字或看電影,或者在房里轉圈圈,我對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了,或者說淡忘了。法師進來我家時的情景我卻記得很清楚,他是上午十時左右我母親領進屋來的,進了我家的客廳,他把一個大大的手提包放在電視柜上,左顧右盼,此時我也在客里,客廳里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墻頂上開著亮晃晃的一組燈。向法師在寬大的客廳里走了兩圈,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作出一副受驚駭狀,聲音顫抖地說:“你家有怪事!”

母親問她:“什么怪事?”

向法事面色凝重地說:“你們看,點著這么亮的電燈,不僅你們所有的人都沒有影子,連我這個法師也沒有影子!”

父親看了一眼母親,哈哈大笑起來。母親面色有些尷尬,對向法師說:“這是無影燈,不會有影子的。”

向法師也嘿嘿地笑起來,說:“怪就怪在這里呀,誰家好好的要點個沒有影子的燈?”

母親請向法師先坐下來喝茶,然后給他一一說清我的怪異情狀。向法師說沒多大的事,等下打整一下就行,接著他給母親解釋他為何這么些天才來,說他在省里給一個大領導做解析,第二天就官升一級,接到了要調去京城做京官的電話。這位領導又把他介紹給他的同僚,另一位大領導又留了他幾天,接著又有第三位大領導留他……他說:“人家都是省里的大領導,我不敢推辭,耽擱了回酉北的時間。”

向法師一直地吹噓自己,說得有板有眼,繪聲繪色,我媽忍不住兩次打斷他,問:“你給看看,這孩子,到底怎么著了?”

向法師抬起手腕,用袖口擦了一把嘴角和胡子上的口水,向我媽問了我的年紀和生辰八字后,身子往沙發上一靠,雙眼微閉,嘴唇在快速地嚅動,同時,他的雙手齊胸平舉,手掌向上,十個手指頭很有規律地向上彈動。若是手掌向下,真像在默彈一首優美的鋼琴曲。半晌后,向法師突然睜開了眼睛,坐正了身子,說:“你家關順利不是中邪的?”

父親很奇怪地問母親:“你告訴過他孩子的名字嗎?”

母親說:“沒有呀,我是托鄭大嬸找的他,當時我只說家里有些不順,跟鄭大嬸沒說過是順利,跟他在電話里更沒提到過順利。”

向法師對母親的疑惑置若罔聞,接著說了一句讓我驚顫的話:“你們家孩子是心魔纏身,這個魔是個女人。”

母親問他:“什么是心魔?”

他說:“就是心里頭住著一個魔鬼,讓他的心不安寧。俗話說,小鬼易降,心魔難除。看來你們家得多花點祭祀錢了。”

父親感興趣地問法師:“什么是鬼,什么是魔?”

法師眼皮一翻,不高興地說:“鬼就是死了的人,魔有可能是死了的人,也有可能是活著的人,就這么簡單。”

母親驚訝地說:“你是講順利在談戀愛嗎?我們不知道啊,那女人是誰?”

法師說:“我只知那個魔鬼是什么樣子,不曉得那個人是誰,這不是我法眼能看到的。”

他們議好了價,法師開始在我家的客廳里設祭壇。擺了他帶來的一應物件,一個香爐缸,九支香,一把桃木劍,他換上法師的紅袍前,用一個青瓷碗從飲水機里接了小半碗水,在上面劃了幾符,讓我喝下。我喝了水,他又讓我回房里在床上靜臥,蒙著頭睡至少一支煙的時間。他說:“最少要十五分鐘才能起來,記住了,只能遲不能早。”

本來我不想回房的,我對法師的那些話雖然不信,盡管他講準了我心里住有一個女人,這個猜都猜得到的,沒什么稀奇,但我對他降魔的那套儀式非常感興趣,想一看究竟。父母拉著我回了房,最后我不知道法師到底是怎么降魔的,我出房后他告訴我,三日后午時就可以出門了,他把握十足地說:“那時你絕對不會再害怕你的影子了,你只管邁開大步往前走,把影子甩在身后。”

這些天,我一直在跟張小娟通電話,我沒有告訴她我有病,只說出差了,過幾天就會回來。可是過了這么多天,我還沒有回來,張小娟有些急了,她問我怎么要出那么久的差?還說我會不會像她那年到省城培訓那樣,從此就雙方失去了聯系。我給她保證我不會。其實這些天我早就想出去了,但父母一直守著我,不準我離開屋里半步,晚上他們也把大門反鎖了,我沒有機會脫身,也沒有膽子跳墻出去。這晚半夜,我偷偷地打電話給張小娟,告訴她三天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讓她午飯后帶孩子去爬玉屏山,我們可以在玉屏山半坡上的涼亭里相見。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天中午時分,我們一家人吃完午飯,母親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到了十二點整,拉開了餐廳和客廳的窗簾,頓時一大片兇猛明亮的光線撲了進來,屋內的燈光黯然失色。今天又是個火辣的艷陽天,窗外大片大片的陽光白花花的。我跟父母說我要出去走走,母親點頭同意,父親馬上搖頭否決了。他想了想,又說:“你就去樓頂上站站吧。”

我知道父親是怕法師的打整并不到位,我出去后會在大街撲打自己的影子,那樣全城人都會知道我瘋了。他是想先讓我在自家樓頂的天臺上試一試,看到自己的影子會不會做出怪異的舉動。父母陪著我一起上到樓頂。我家的房子是三屋的平頂樓,樓頂上的水泥板被太陽曬得白森森的,此時太陽正當頂,是直射,人站在樓頂上,是沒有影子的。因此我在樓頂上走來走去,吹拂著從背后玉屏山上飄來的燥熱的但還算清新的空氣,看起來我的狀態很正常。其實我這時內心是非常焦慮的,昨晚我跟張小娟約好了,一點半左右在玉屏山半坡相見的,我不能爽約。若爽約,后果會非常嚴重,張小娟就會認為我騙她,然后她就會以為我失蹤這么多天是故意躲她,甩她。我一直在樓頂上轉圈,我想跟父母開口說我要去山上走走。但我知道我父母是不會同意的,就是同意,他們也會偷偷地跟在我后面。若是我媽看到了我跟張小娟在一起,她倆非得掐起來不可。至少我媽會肯定向法師說心里頭的那個魔鬼就是張小娟,會撲過去掐她。

我痛恨自己的軟弱。

午飯前我就應該偷偷地跑出屋,現在我都在玉屏山半坡涼亭里等張小娟了。我內心如焚,急得在頂樓上轉圈圈。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圈,轉著轉著就把我自己轉暈了。這時太陽依然強烈,父母陪著我曬不起,躲進樓梯里歇涼去了。我知道他們就在樓梯上,不會走遠,他們在沒有確定我不會撲打自己的影子前,是不會放心我一個人出門的。我的腳下開始出現自己的影子了,起初很短,只是我的腳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陰影,還不算很討厭。因為我一直沿著頂樓的防護欄轉圈,那個小小的黑影也時有時無,后來那個黑影就漸漸長大了長長了。它像一個嬰兒很快就長成了一個兒童了,再過了一會兒,那個兒童就長大成一個少年了。我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傾斜到西南方的酉水河河面上空了。再過半個時辰,太陽就要西斜了,我內心里越來越焦躁起來,但我一直壓制著撲向自己的影子的沖動。我現在知道了,那個狗屁法師所謂的打整,不過是騙人的把戲。我還能控制住自己,我現在想得最多的是,張小娟在半坡上等我,等不到我,她會怎么想,怎么做。我的意念都集中在這個上面,撲上去揍自己的影子的沖動就不那么強烈了。

父母突然出現在天臺上時,我已經站在了天臺的防護欄上了。我家的樓是三層,有近十米高,我站的位置外邊是別人家正準備動工的宅基地,下面凌亂地堆放著一些基腳石,都是兩米長半米寬的條石,我若跳下,必定會腦漿迸裂,斷手缺腳。看到我站在那上面,父母的臉色一下子嚇青了。母親顫抖著聲音說:“順兒,你這是咋的,有什么想不開的?”

父親也說:“兒子,你可別做傻事啊?”

我回過頭,看過他們煞白的臉色和緊張的神態,兀自笑了一下,說:“我又不會自殺,我只是想賭一把。”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是想自殺,這一點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是自己爬上去的,我現在的位置是東方,太陽在我的背后,再等一會兒,我的影子就會投射到下面那些亂石上面了,我賭我跳不跳下去。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若是撲下去,摔死了,我認為自己是活該,誰叫自己那么軟弱呢,留在人世上也是茍活,有什么意義?若是不跳,我就是戰勝了自己,我就給父母攤牌,我要娶張小娟。不管他們答應不答應,我都要娶她。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會怕父母不同意嗎?

我站在只有不到一尺多寬的防護欄臺上,我站得穩穩當當的,我發現自己心不跳氣不喘腳更不打顫。我只是靜靜在等待著背后的太陽再低一些,等待下面亂石堆上我的影子再長一些,我等待著自己到底會不會跳下去?正在這時,我的身后突然傳來了父母驚恐的叫喊聲。喊聲嚇了我一個激靈,雙腿一陣顫抖,身子也搖晃起來,我努力平衡住身體,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跌下樓去。我看到樓下石頭上我的影子也在晃動。這時我才真正發現,我是多么地熱愛生活,熱愛生命,我才不想死呢。于是我回過頭去對父母笑了笑,說我正在跟自己打賭。

我看到母親拉開了父親,把父親留在樓梯口,我聽到她蹬蹬地跑下樓去,她肯定是去找電話報警,讓警察和消防隊員來救我。父母無疑都是認定我想自殺。

就在母親跑下樓去時,我看到我前面,也就是從我家上玉屏山去的必經的小路上走下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的手里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從玉屏山下來的張小娟母子。張小娟從未到過我家,她肯定不知道我家就在這里,久等我不來,她帶著孩子下山來了。現在他們母子走到了距我家只十來米的一條土坎上了,她那個位置跟我家二樓的位置差不多平行,她正牽著孩子呆呆地望著我。

一開始,她肯定是抱著看好奇的心態在看我,或者說是抱著一個醫護人員隨時準備救援的心態在看一個準備自殺的人,她沒有認出來是我吧?但后來,她走到那條土坎外緣時,很顯然,她已經認出了站在樓頂上想跳樓自殺的人是我關順利,于是她興奮地沖著我喊:“關順利,你跳呀?跳了你就解脫了!你這個懦夫!”

我打手勢示意她走開,別瞎摻乎,見她不走,又大聲喊:“張小娟你別打岔,我的時辰快到了。”

這時我聽到從二樓窗口傳來我媽罵張小娟的惡毒的語言:“張小娟你個騷女人,我就知道是你在作怪,你又在勾引我家順利,你個……”

正在房里打求助電話的我媽聽到了外面的喊聲,她認出了張小娟。

張小娟像沒聽到我媽的罵聲,把她的兒子抱起來,舉到胸口,大聲地對那孩子說:“快叫爸爸,你不是常說你沒有爸爸嗎,媽媽現在告訴你,那個人就是你爸爸。”

那男孩沒有叫我爸爸,而是哇哇大哭起來。

我呆住了。我望著那個孩子,我在回想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他的模樣,第一次見他時我就覺得他的鼻子眼睛跟我很相像……我哭了,淚水很快就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清下面亂石上碩大的一團我自己的影子。我慢慢地蹲下身來,雙腿繃緊,使勁后蹬,騰空而起……人升騰到半空時,我才想到自己有沒有能力跳過下面的那堆亂石,落在那一片從地基溝里挖出來堆積著的厚厚的松軟的新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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