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裝周語境中的巴黎

張佳瑋

只有生活在巴黎的我們才知道，這是一個美麗，但多少有些過于五彩斑斕的泡沫

巴黎時裝周，有一個朋友去幫忙?；貋碇?，眉飛色舞對我們形容：陳妍希真人臉如何小，看上去如何苗條，吃東西時似乎除了三文魚沙拉外什么都不碰……

每年到此時，似乎都是如此。朋友們都會大呼小叫，說疑似遇到了郭碧婷，看到一個人很像李宇春……我自己在某個菜館，見過一次鐘麗緹。印象尤深的，也依然是：她的兩位助理放開吃喝，她自己只吃一碟菠菜。

在巴黎看著國內媒體討論時裝周，有種微妙的反差之感。在國內媒體看來，似乎巴黎花香滿路、名模如云，仿佛天堂；明星們走紅毯，步步蓮花。但關上新聞，卻聽得見周遭的朋友，“又去給某某團隊幫忙去了。啊某某真人真瘦啊！皮膚還特別好！”

仿佛剛在云端所見的，忽而都在身邊了。

我剛來巴黎那年冬天，有個朋友跟我聊起來。

“佳瑋，你覺得巴黎跟你想象中一樣嗎？”

“差不多啊。挺好的?！?/p>

“可是，比起我來之前想象的巴黎，有點落差啊?！?/p>

之后，她三言兩語跟我解釋清了。她來巴黎之前，看的是各色雜志、各路電視，巴黎時裝周的名媛們如何風流倜儻，紙醉金迷，而現實的巴黎，尤其是入了冬，帶點兒灰色的石頭氣。

而我則不大一樣。我對巴黎的印象，來自巴爾扎克，來自大仲馬，簡言之，是19世紀的巴黎。所以看看21世紀的巴黎，并沒覺得太失望——除了少了公共馬車。

但自那以后，我也開始注意了。

《穿普拉達的女魔頭》電影里，后半段經典情節發生在巴黎。梅里爾-斯特里普與安妮-海瑟薇來到巴黎，呼風喚雨。電影里拍得神光迷離，動人心魄，但真到巴黎呆過之后，便會覺得，“這里好眼熟”、“啊那個地方我去過”。

日本漫畫《交響情人夢》，有動畫改編版和真人劇版，其中也是如此。動畫版中的巴黎，帶著素描稿般的溫柔，但那是另一種巴黎風貌了。

仿佛世上，還有一個別處的巴黎似的。

19世紀80年代，莫奈因為酷愛浮世繪，于是在他那著名的吉維尼村，栽種花木，引來河水，開掘池塘；把艾伯特河改道了數百米，生造了個不規則橢圓的池子。還嫌不過癮，他在水上，特意修了座日式拱橋。橋漆為綠色，跨越池塘；水菖蒲、百子蓮、杜鵑花科的觀賞植物和繡球花環池而居，柳樹和紫藤懸垂水面，讓水的色調更趨深藍，水面漂浮著粉紅色的睡蓮——到這樣，他才滿意了：生造出了一個日本池塘庭院，然后生活其間。這般大規模造景觀，就是真人版《模擬人生》。

19世紀許多江南士子乍到香港，全都住到山腰去，種榕樹和芭蕉，然后產生一種猶在江南、嫩綠可愛的快感。同理，墨西哥南部的白色西班牙式建筑和美國弗吉尼亞州那些蘋果綠草地、湛藍清碧色小溪，現在被當作殖民地風格津津樂道，其實無非是西班牙人和英國人不甘心生活在此，又念起故鄉來了……

每個人都相信，生活在別處，更旖旎，更美好。

所以，是的，世上也有兩個巴黎。一個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步行、買菜、坐地鐵的巴黎。另一個是在巴黎時裝周鏡頭下，在電影與動漫中香車寶馬的巴黎。后者的鏡頭下，巴黎總是更晴朗、更溫和、更柔媚一些。仿佛只有這樣，才更適合女星們如云端花朵；而只有生活在巴黎的我們才知道，這是一個美麗，但多少有些過于五彩斑斕的泡沫——但不要去揭破。說到底，這種鏡頭虛飾過的巴黎，也很美。

就像世上有兩個上海。一個是各路時尚大片里燈紅酒綠的上海，一個是小區阿姨癟著嘴吃著臭豆腐的上海，“南京路啊，外灘啊，噶地方是外地寧去格，阿拉不要去軋鬧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