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蓓
無論是前幾年持續高增速還是近年來逐漸趨于零增長,商業銀行似乎都站在輿論的對立面,成為眾矢之的,頭頂“國”字標的五大行尤為如此。
就在2012年初,四大行的高管還不得不在各種場合回應銀行暴利的問題,幾年后,關鍵詞就變成了“零利潤”。截至記者發稿,除了此前凈利就趨于零增長的工、農、中、建、交以外,多家股份制銀行2015年凈利增速落至個位。
不僅如此,在宏觀經濟下行的大背景下,整個銀行的資產質量持續下滑,風險攀升。
針對這些問題,中國建設銀行董事長王洪章3月24日,在博鰲亞洲論壇期間接受了《鳳凰周刊》的采訪,預測宏觀經濟形勢以及金融市場面臨的挑戰,并回應在宏觀經濟下行周期和利率市場化的雙重甚至多重壓力下,傳統商業銀行,尤其是大行應該怎樣通過轉型提高盈利能力,化解金融風險。
通縮來了?
2016年2月份,全國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環比下降0.3%,同比下降4.9%。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是工業產品進入流通領域的最初價格,是反映某一時期生產領域價格變動情況的重要經濟指標,也是制定有關經濟政策和國民經濟核算的重要依據。
這已經是這個指標連續48個月負增長。
通貨緊縮成為現實風險,是部分學界和業界人士在PPI連續兩年負增長后作出的判斷。“我國PPI已經連續48個月處于負值,2015年GDP減縮指數也為負值,已經足以判斷我們當下正處于通縮之中。”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余永定在公開場合表示。
“僅用PPI的數據并不能簡單地證明中國經濟進入通縮階段。”王洪章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認為中國現在還沒到通縮的時候。“國外一般是用CPI來看通縮的,從CPI來看,中國經濟還不是通縮,同時PPI降幅也在逐漸縮小,總體是趨穩的。”
之所以如此判斷,王洪章認為是基于中國經濟的韌性很大,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等先天的資源條件,經濟政策的穩定性,特別是經濟指標與發達國家比對結果相對健康,都是尚未進入通縮階段的理由。
自2015年以來,全球多個國家開始實施負利率政策抵抗通縮,亞洲則以日本最為典型。日本銀行貨幣政策委員原田康也坦言,日本需要負利率的原因是經濟長期衰退和通縮,GDP增速非常低。
“中國與日本不同,日本的經濟經歷了長達十幾年的通縮,就不具備這樣的韌性。”王洪章說。
他把中國經濟比作一架飛機。“經濟新常態下,我國的經濟如同一架飛機,并不是減速,只是調整速度,由原來高速轉為中高速。降落的時候,下面可能不是水泥跑道,是塑膠跑道,所以不會硬著陸。”
“更重要的是,目前供給側改革的意義要遠大于解決通縮。”他特別強調。
“資本外逃論”不成立
去年年末,人民幣經歷了一波罕見的大起大落,盡管已經趨于穩定,但人民幣貶值的預期仍然存在,由此產生的資本外逃現象也成為普遍擔憂。
王洪章表示,當前中國經濟出現了一定的下行壓力,但總體來看,中國經濟仍然運行在合理區間內。2015年中國經濟仍保持了6.9%的中高速增長,在世界范圍內屬于較高水平。中國經濟增速的變化,有全球經濟增長乏力的原因,也是中國政府主動調整結構的結果,有利于中國經濟實現更加可持續、更高質量的增長,也有利于全球經濟再平衡。
“人民幣雖然在前一階段,特別是加入SDR以后,出現了較大的波動,但人民幣不存在持續貶值的基礎。”
他解釋,從長期來看,匯率的波動和經常項目收支情況緊密相關。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經常項目順差規模為2932億美元,為2009年來最高水平。經常項目與同期GDP之比為2.7%,繼續處于國際公認的合理范圍之內。在經常項目高額順差的支撐下,人民幣并不存在持續貶值的基本面條件。
此外,盡管近兩年來對外貿易的外部環境嚴峻,但中國并不需要通過拉低人民幣匯率來刺激出口。
對于經濟環境和人民幣貶值預期引起的資本外流,王洪章說,實際上中國的跨境資本流動處于正常區間。
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曾表示,近期全球金融市場上不確定性因素多,和正常時期不同,確實有些投機力量在瞄準中國。

“市場上有投機力量并不奇怪,但我國有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外匯儲備,我們有能力不讓投機力量主導市場情緒。2015年我國外匯儲備下降5127億美元,但總體來看,這種流出是在預期范圍之內。分析資本流出的結構發現,大部分可以用‘藏匯于民來解釋。以去年為例,去年企業和居民在境內的美元存款,在2014年增加了1084億美元的基礎上,又增加了168億美元;金融機構為了應對不確定性,也增持了美元頭寸,去年金融機構增持了1000億美元的頭寸;企業為了優化本外幣資產負債擺布,對前幾年負債外幣化、資產本幣化的結構進行調整,提前償還外幣貸款約1000億美元。這些流出的大部分數據都可以反映出藏匯于民。除此之外,根據目前的數據,我國的跨境資本流出整體看是收斂的,是在向基本面回歸。”王洪章說。
沒有最好的監管體制
去年一年,中國金融市場出現的種種問題,都在提醒現有金融監管體制中存在的缺陷,而改革金融管理體制,成為業界普遍認為的當務之急。
央行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卜永祥曾撰文指出,金融波動的直接原因雖與經濟金融互動反饋中固有的“加杠桿-去杠桿”周期性因素有關,但中國“一行三會”體制下,銀行、證券和保險分業監管,以及監管部門獨立于中央銀行的金融管理制度,才是事前助推泡沫醞釀風險、事中反應滯后控制不力、事后救助失效推諉責任的深層次根源。
金融管理層也不止一次強調要“改革并完善適應現代金融市場發展的金融監管框架”。多方學者對監管體制改革的方案提出建議和意見,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易綱兩會期間曾對媒體表示,金融監管體制改革還在研究,官方仍在聽取意見,哪種方案可能性最大目前還不知道,英國、美國、澳大利亞、日本、俄羅斯等國的經驗都可以借鑒。
近期有消息稱,金融監管體制改革方案可能會在幾個月內見分曉。
什么樣的監管體制最好?王洪章說,“世界上沒有最好的監管體制,只有最適合的監管體制。適合指什么?是指讓商業銀行、金融機構效率更高、成本更低、更好地為實體經濟服務。無論什么樣的監管體制,都應該鼓勵金融機構創新。”
談到希望監管層對商業銀行提供哪些支持時,雖然沒有明確,但他坦言,建行在不斷跟監管部門探討,希望獲得體制、機制、牌照等方面的支持。
找回利潤
“從到建行的第一天起,就思考轉型。”王洪章曾經在公開場合這樣表示。雖然具有諸多既有優勢,但作為一家資產規模將近20萬億元的國有大行,不免有船大難掉頭的苦惱。
現實的情況是,凈利增速跌至個位,已經是上市銀行的普遍現象。年報數據顯示,2015年,建行凈利增速0.28%,其他幾家大行的數據分別為工行0.5%、中行1.25%、交行1.03%。截至記者發稿,農行尚未公布相關數據。
“未來大銀行要提升利潤增長,主要還是利息收入和非利息收入。一塊是新興業務或中間業務等,特別是資產管理、托管等表外項目。這部分市場空間大,人們的需求也較為多樣化,主要帶來非利息收入。另外一塊就是通過提升風險定價水平獲得較高利息回報水平。銀行業務的本質就是經營風險。不是說利差收窄,發生了不良,我們就不做了。實際上,現在正是考驗我們的風險定價水平的時候。誰的管理水平高,誰的定價能力強,誰就可能獲得高的收益。”王洪章說。
外界的很多質疑來自大行把過多的目光集中在大中型企業身上,而支持小微企業融資只是停留在紙面的“面子工程”,實際上收效甚微。
但王洪章稱,國家對于小微企業融資給出了很多優惠政策,這部分業務對銀行而言也是一個利潤增長點。雖然小微企業財務體系相對不健全,造成了銀行與企業之間信息不對稱,但對大行而言,小微企業業務是非常具有發展潛力的領域。“對小微企業貸款的難度在于風險的把控,大行風險管理能力較高,利用信息技術、大數據、稅務、政府等平臺合作的方式,完全可以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在國家對很多高科技企業支持力度較大的背景下,小微企業中有許多優質企業,前景也較好,大型銀行需要把握這樣的機會。成本方面,大型銀行可以通過流程優化、信息技術使用等手段,降低小微企業的服務成本,因此我們也在轉型的過程中提出了‘以小為主、以微為重的客戶定位。”
不良率低于國際水平就好
“未來不良貸款可能繼續保持上升勢頭,信用風險尚未見底。但與國際同業相比,我國銀行業不良率還處于較低水平。銀行業總體運行平穩,風險可控。”王洪章回應對不良貸款的擔憂時說。
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末,中國商業銀行不良貸款余額為1.27萬億元,同比增長51.3%,全年新增不良貸款4319億元,不良貸款余額連續17個季度增加,不良率1.67%,較年初上升0.42個百分點,撥備覆蓋率181%。
王洪章分析稱,2016年,國內外經濟形勢依然復雜多變,國內經濟面臨嚴峻的下行壓力。隨著供給側結構改革的推進,去產能、去庫存等任務逐步落實,相關行業格局將發生巨大變化。商業銀行經營面臨利率市場化、金融脫媒、行業競爭加劇、盈利增速下降等諸多挑戰,風險形勢愈加復雜,未來不良貸款可能繼續保持上升勢頭,信用風險尚未見底。
“但是還要看到我國經濟保持中高速增長,向好因素在不斷積累。此外,銀行業具備應對風險和化解風險的能力,盈利、風險等關鍵指標要好于國際同業。”
他解釋了風險可控的原因,首先是金融機構存量貸款集中在基礎設施相關行業及個貸、海外貸款等風險較小的領域,占比超過50%。增量信貸資產重點支持國家重點項目、重點傾斜領域和個人消費領域。信貸結構方面,持續壓縮過剩產能行業貸款。
“從建行數據看,‘去產能所涉及的八大行業信貸客戶8966家,信貸余額5037.7億元,客戶數量及信貸余額占比均較低,預計不會對銀行信貸資產質量造成太大的影響。”王洪章說,“而且我國四大國有銀行全部入選全球系統性重要銀行,將接受更為嚴格的國際監管。”
中國銀行業可承受的不良貸款水平是多少?
王洪章笑答,“只要低于國際水平,我們就能承受。”但他并未明確所謂不良貸款的國際水平。
“對于目前中國的銀行業,在防范風險的同時,要對現有的不良資產進行有效處置。問題的重點在于,如何做到市場化。”王洪章提出,只要符合市場化的手段,都要給予商業銀行一定空間和監管的支持,比如資產證券化。
一線城市房地產未現風險
建設銀行是中國住房按揭貸款最大的銀行,從“要住房、找建行”的標語開始,建行在住房按揭貸款方面的業務多年來一直領先同業。
近期北、上、廣、深一線城市房價上漲迅速,3月25日,上海、深圳相繼出臺了樓市調控新政,被稱為“史上最嚴”。
在王洪章看來,地方政府采取的是穩定樓市的措施,而不是打壓的措施。“整個銀行業密切關注一線城市的房價上漲,從目前來看,一線房價的上漲在可控范圍之內。我們做了一線城市的房地產風險壓力測試,總體來看,風險并沒有顯現出來。而且政府和銀行已經經歷了幾次房地產價格波動,應對暴漲很有經驗。”
至于二三線城市的房地產,因庫存積壓嚴重,一些地方政府出臺了“零首付”政策,王洪章認為,這種去庫存的措施是有利的,可以把積壓的庫存盤活。但是去庫存除了“零首付”,同樣需要金融服務。對銀行來講,需要銀行對購房人進行認真的分析和認證,確保貸款風險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