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陳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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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科學畫師——瑪蒂爾達·史密斯
北京/陳瑩婷

瑪蒂爾達·史密斯Matilda Smith
如果你是植物手繪愛好者,你肯定或多或少聽過埃雷、雷杜德、奧托等等,甚至剛才正津津有味地臨摹“玫瑰圣經”。我相信你已不知不覺地發現,他們有一個顯著的共同點——都是男的!是否有人想到,哪位女性繪畫家也在植物學界混出名氣的嗎?不急,讓我們把目光投向18~20世紀初——博物學日漸興盛、到達巔峰的時期尋找答案。
從英國的喬治王朝到維多利亞女王時期,隨著植物分類學、園藝學蓬勃發展,傳統的追求美觀和強調創新的裝飾性繪畫或博物寫生已滿足不了研究者的需求,因為科學家想要的是“描繪對象的絕對真實”,而不是畫家“對真實的藝術加工”。所以,當繪畫藝術撞上植物科學,啪啪啪,一門專為科學研究服務的新手藝順勢而出,那就是科學繪畫。聽起來似懂非懂,那我換個近義詞——制圖,興許你更理解些。制圖,意表“在平面上按一定比例繪制物體的形象”,對植物科學畫師來說,就是繪制植物的形態特征,而且是嚴格按照植物的真實面貌和比例來畫。新手藝之新,便體現在它比寫生或藝術繪畫具有更多的限制性要求——以“科學性第一,藝術性第二”為原則,準確、細致、全面地展現植物的形態特征。這就需要畫者不僅具備嫻熟的制圖技巧,還得掌握一定的植物學知識,而且極其考驗畫者的耐性和毅力,因為科學繪畫耗費的時間和精力異乎尋常。這樣的畫家并不多,女性畫家更是屈指可數,而來自英國的瑪蒂爾達·史密斯Matilda Smith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位。
瑪蒂爾達1854年出生于印度孟買,后隨全家遷至英國定居。她從小喜歡畫畫,尤其愛畫花草,如果她后來去的地方不是盛產植物學家的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而是宮廷花園或園藝行業,那她很可能成為女版“雷杜德”,把奇花異卉畫成美麗通俗的裝飾品。但是,如同雷杜德遇見了人生的伯樂——拿破侖的愛妻約瑟芬皇后,瑪蒂爾達則遇見著名的英國植物分類學家、地理學家兼天才制圖師——約瑟夫·道爾頓·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于是,瑪蒂爾達的命運在23歲那年發生了革命性轉折。
1877年,時任邱園園長的胡克先生正在苦苦找尋一位科學畫師,來接手《柯蒂斯植物學雜志》Curtis's Botanical Magazine的插圖工作。提起這本赫赫有名的半科普半學術期刊——常言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即使你沒聽過“柯蒂斯Curtis”,你也或多或少見過出自該雜志的美輪美奐的植物插圖。這是世界上歷史最久的植物學雜志,創辦于1787年,主要面向對園藝植物感興趣和熱愛植物繪畫的讀者,在推動和傳播植物繪畫藝術的過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那些在科學畫史上如雷貫耳的名字,Sydenham Edwards、Walter Hood Fitch、Lillian Snelling……都曾在《柯蒂斯雜志》的插畫中閃閃發光。如上文所言,科學繪畫是件折磨人的苦差事,能為該雜志,或其他專業書刊供稿的畫家一直不多。甚至進入19世紀,《柯蒂斯雜志》的專職插畫師僅有一位,名叫Walter Hood Fitch。這位備受業界推崇的作風嚴謹的高產畫師,平均每年要為植物分類學家創作200幅左右的科學圖畫,1877年離開《柯蒂斯雜志》時,他已60歲。后繼無人的尷尬局面,很讓兼任雜志主編的胡克先生頭疼:上哪找個像Fitch先生這樣盡職又專業的接班人呢?這時,胡克想起了他遠房親戚家的孩子,一個愛畫畫的小姑娘——沒錯,就是瑪蒂爾達了!很快,胡克把年輕的瑪蒂爾達帶到邱園,手把手地教她植物學知識和制圖技法。不久,瑪蒂爾達就在《柯蒂斯雜志》上發表了第一幅科學插畫,由此開啟她與丘園、與《柯蒂斯雜志》長達半個世紀的攜手之旅。
處女作誕生之后,瑪蒂爾達立馬臨危受命般地成為《柯蒂斯雜志》十分重要的植物插畫師,1879~1881年間,雜志每期刊登她大約20幅作品;到了1887年,她已是雜志唯一的專職科學畫師,幾乎包辦了所有插圖。但直到1898年——為邱園和《柯蒂斯雜志》賣力20年后,瑪蒂爾達才被邱園正式聘任;用中國人的話說,她才得到編制名額,升級為邱園的“體制內”員工,亦是第一個享受“公務員”待遇的科學畫師。要知道,她很敬佩的前《柯蒂斯雜志》的首席畫家Fitch入行40多年,也只是“臨時工”。可以想見,那時候的科學畫師并沒受到多少官方的重視。
不管怎樣,瑪蒂爾達憑借一支畫筆,為這份老牌雜志默默貢獻了2300多幅插圖和45年的美好時光。她的工作遠不止于為植物期刊制圖:她是第一位全面描繪新西蘭植物志的畫家;同時參與胡克的野心巨著《邱園植物圖譜》Icones Plantarum的插畫任務,繪制了1500多幅佳作;經常協助邱園圖書館修復那些遺失或破損的書刊插畫,挽救有價值的植物學史料;備受稱贊的是,她還擅長根據植物標本描畫成圖,即使標本干枯、扁平甚至殘損,她也能變出栩栩如生、準確可靠的復原圖……用今天的眼光評價,瑪蒂爾達實在是多才能干、吃苦耐勞的職業女性。可惜,她所處的維多利亞時代,女性地位仍然比較低下,女性科學畫師的成就常被男性的光芒掩蓋了。在邱園干活的女性不計其數,可被官方記載的卻寥若星辰。20世紀中期,藝術評論員Wilfrid Jasper Walter Blunt在其著作The Art of Botanical llustration中依舊秉持維多利亞時代人們的一個普遍觀點,認為植物學及植物繪畫藝術的檔次會明顯降低,是因為婦女們進入了這些專業領域。幸運的是,當時和今日的植物學界沒有忘記為科研事業默默付出的瑪蒂爾達。為表彰她為植物科學畫、為邱園和柯蒂斯雜志所做的一切,英國皇家園藝學會授予她“維奇”紀念銀章,她從邱園退休那年,1921年,英國林奈學會即接收她作準會員(associate),這相當于中國的院士稱號。歷史上僅有兩位女性能夠獲此盛大榮譽,瑪蒂爾達是第二位。五年后,1926年,瑪蒂爾達便靜靜地離開人世。如果你認識苦苣苔科的絨桐草屬,再來讀這篇文章,你也許會感到親切,因為這個屬的學名Smithiantha是以瑪蒂爾達·史密斯命名的,以紀念她的敬業精神和杰出成就。

?蝙蝠西番蓮Passiflora capsularis

?分叉露兜Pandanus furcatus

?巨魔芋Amorphophallus titanum

?奇麗閉鞘姜Costus spectabilis
今天,再來看瑪蒂爾達的畫,我們依然能從中讀出許多重要的研究信息,因為她深入、詳實地記錄了植物的細節構造和解剖學特征,如花中的雌雄蕊、雌蕊的子房、雄蕊的花藥、果實的切面等———這些極具分類學價值的植物性狀,都被瑪蒂爾達用眼睛和畫筆耐心地繪制出來,以供專業人士參考。她的作品有別于同時代的畫家,而以“種類多、觀察細微、科學性強”著稱。科學畫自有一套操作準則和方法,且要求畫師嚴格遵守,既不比寫生那么輕松,更不像藝術畫那般隨意。我們難以想象,那是需要多大的耐性和毅力,瑪蒂爾達才能完成幾千幅滿足分類學家要求的畫作。邱園的史料還特地記載了,瑪蒂爾達描摹巨花魔芋Amorphophallus titanum的經歷。見過此花的朋友應該知道,它有一個“臭名昭著”的特點,就是“臭”,開花時會爆發出猶如腐爛尸體的惡臭。據說1889年,巨花魔芋在邱園第一次綻放時臭氣熏天,轟動全國。但瑪蒂爾達為了及時記錄難得一見的開花形態,硬是強忍惡臭數十小時進行創作,完成繪圖后竟然病倒了。一位科學畫師的艱辛與敬業,可見一斑。
在繁星閃爍的繪畫史中,像瑪蒂爾達這樣的女性科學畫師不占多數,但都勞苦功高,無怨無悔。歷史對她們的記憶卻少得可憐,有的女畫師甚至只留下一個名字。在那個男性主導的科研年代,在多少分類學家的背后,這些女性畫師默默奉獻著,她們付出了汗水、付出了智慧,也付出自己的青春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