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危險的“宮斗”

唐俊

隨著近年來經濟發展陷入低潮，拉美政壇“右傾”之風愈演愈烈。繼阿根廷正義黨失去了十多年的總統寶座、委內瑞拉反對派在國會選舉中占據絕對優勢之后，拉美第一大國巴西也正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政壇“地震”，現任總統迪爾瑪·羅塞夫遭遇彈劾，而其前任、一度被譽為“巴西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盧拉也面臨著涉嫌貪腐的指控。有觀察人士戲言，堪比奧斯卡大片的“宮斗”大劇正在巴西如火如荼地上演。

政治“二人轉”遭遇窘境

2010年，勞工黨推舉羅塞夫為總統候選人時，據說是盧拉親自挑選了這位“鐵娘子”擔任自己的接班人。

羅塞夫在巴西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女性政治家，曾經當過游擊隊員，坐過監獄。2000年從民主勞工黨轉投勞工黨，得到盧拉的賞識。2002年，盧拉將礦業及能源部這一核心部門交給羅塞夫。這位因被盧拉稱贊為“具有特殊性格”和“工作經驗”的巾幗英雄，協助總統推進了“全民用電”工程，成績斐然。

2005年，盧拉任命羅塞夫出任有“首席部長”之稱的總統府民政辦公室主任。她自此成為盧拉的“左膀右臂”。應該說，盧拉在任時取得的輝煌，羅塞夫功不可沒，而羅塞夫也奉盧拉為“政治導師”。在羅塞夫競選總統期間，盧拉積極為其奔走呼號，爭取選民的支持，從而使羅塞夫順利登上總統的寶座。

1945年，盧拉出生于巴西欠發達的伯南布哥州的一個貧苦家庭，只受過五年的小學教育，但這并未妨礙他日后成為巴西偉大的總統。在盧拉接手巴西時，這個拉美頭號經濟大國還是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之一。在當時的6500萬巴西人口中，前20%人口的收入是后20%人口收入的26倍，有近一半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深知民間疾苦的盧拉上臺執政后，將發展國家經濟和改善民生作為政府工作重點，努力促進出口，增加基礎設施投資，力保金融穩定，又推出“零饑餓計劃”，解決社會貧困難題，取得了奇效。2006年，盧拉獲得連任，在第二任期內再推“經濟加速發展計劃”，尤其是在金融危機爆發后應對得當，使得巴西成為全球最先實現經濟復蘇的國家之一。

盧拉時代創造了巴西經濟發展的一個黃金時期。

2010年，盧拉卸任總統之時，巴西GDP躍升至全球第8位，躋身“金磚國家”之列。此外，中產階級比例上升到52%、2000萬人口脫貧、1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盈余等一系列輝煌的執政績效清單，使得盧拉獲得了83%的高民意支持率。

應該說，盧拉留給羅塞夫一個不錯的局面，同時也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與此同時，他也將積累下的問題一并交給羅塞夫。

羅塞夫上臺伊始，雄心勃勃地表示要有一番大作為，以延續勞工黨的執政輝煌，也不負盧拉的殷切期望。然而，現實給了躊躇滿志的新總統一個沉重的打擊，2011年當年的GDP增長率下降到3.9%，此后的3年內，巴西經濟更是陷入低增長的泥潭不可自拔。尤其是在2014年，巴西的GDP增長率僅為0.1%，扣除通貨膨脹的因素，實際上是負增長狀態。而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暴跌，需求萎縮，使得巴西出口銳減，財政捉襟見肘，許多民生工程難以為繼。面對巴西經濟相較于盧拉時代的巨大落差，民眾開始怨聲載道。

屋漏偏逢連夜雨，2014年在巴西本土舉辦的世界杯足球賽，原本奪冠呼聲最高的巴西隊在半決賽中被德國隊以7：1的懸殊比分羞辱，點燃了普通民眾心中因為經濟社會困境中壓抑已久的怒火，使得羅塞夫不得不第一時間出來為巴西的慘敗向民眾道歉。

對于羅塞夫的窘迫處境，盧拉多次出面表達對羅塞夫的支持。有威望極高的前任的力挺和壓陣，盡管執政成績不佳，但羅塞夫還是一路挺過了難關。2014年總統大選時，巴西民眾熱切期盼盧拉能夠“王者歸來”。但對于盧拉來說，似乎罹患癌癥的身體不支持他東山再起，他最后還是引導他的支持者將選票投給了羅塞夫，使得后者在執政成績不甚理想的情況下得以連任。

反對派釜底抽薪

盡管羅塞夫實現了連任，但各方對巴西的經濟發展走勢普遍悲觀，一再調低對巴西經濟增長的預期。2015年，巴西經濟又出現了3.8%的萎縮，是1990年以來表現最差的一年。反對派終于按捺不住了，他們意識到，是時候該反戈一擊了。

目前巴西的反對派主要是巴西社會民主黨、巴西民主黨、社會主義人民黨組成的“民主革新陣營”。從1989年巴西結束軍人政治后開始民選政府執政以來，社會民主黨和自由陣線黨（2007年改名為巴西民主黨至今）一直保持著較為穩定的政治盟友關系。1995年至2002年期間，社會民主黨人卡多佐擔任總統，在抑制通貨膨脹、推動經濟快速增長方面政績斐然。

2002年總統大選中，社會民主黨領袖若澤·塞拉出人意料地敗于盧拉，從此淪為在野黨。此后2006年和2010年兩屆總統選舉，社會民主黨都無法從勞工黨手中奪回總統寶座。2014年，眼看羅塞夫民意支持率下挫，執政地位搖搖欲墜，反對派聯盟推出社會民主黨人內維斯，本以為穩操勝券，不料遭遇盧拉出面力挺羅塞夫，最終，內維斯以微弱劣勢敗北。

看著羅塞夫執政成績糟糕但獲得連任，反對派哪里能咽得下這口氣？憑借著在參議院、眾議院中仍然保有的一定席位，從2015年伊始，巴西反對派就沒消停過。先是猛烈批評羅塞夫的執政不力，繼而各地多次組織抗議現政府的示威游行活動。就連近在咫尺的2016年巴西奧運會也成為反對派撒氣的對象，指責政府將本已拮據的財政預算用于場館建設，將重蹈2014年世界杯的覆轍。好在羅塞夫這幾年已經見慣了大風大浪，背后又有盧拉適時出面收復民意，于漫天的抗議聲中依然可以巋然不動。

反對派意識到，要倒羅塞夫，必須先除掉盧拉這根定海神針。要對政治人物動手，渲染其貪腐無疑是最好的題材。于是，從2015年4月開始，巴西媒體多次披露，盧拉利用其影響力，為一家建筑公司在海外招攬生意，并促成銀行為其提供410萬美元貸款。對此，該公司承認為盧拉訪問多米尼加和加納支付了路費，但堅決否認存在雇傭關系。

2015年7月，巴西利亞聯邦區檢察院宣布對前總統盧拉展開刑事調查，以查清他是否對該國一家著名建筑公司存在權力尋租行為。盧拉瞬間從“全民偶像”的神壇上跌落，不得不為自己的清白而辯護。

與此同時，巴西石油公司也被爆出丑聞。在2004年到2012年期間，承包興建煉油廠、鉆油平臺等相關工程的營建商謊報工程費用，然后從中抽取金額進行賄賂，或以競選捐款的方式按比例回扣給有關主管人員及執政聯盟的成員，導致公司損失達21億美元。這一時期貫穿盧拉和羅塞夫主政任內，加之羅塞夫還擔任過能源部長、總統府民事辦公室主任以及后來競選總統，自然難辭其咎。隨著事件的發酵，已有上百名企業家和政治家卷入這樁腐敗案并遭羈押，在巴西引發一場嚴重政治地震。2016年初，盧拉因為涉嫌腐敗，被警方強制詢問。

眼見盧拉這棵大樹已被撼動，羅塞夫的民意支持率僅剩9%，國內政治經濟局勢持續惡化，2016年初，反對派在以羅塞夫政府于2015年財政支出呈現困難時沒有按照法律程序就向國有銀行貸款從而涉嫌違法為由，對羅塞夫提出彈劾。隨即，巴西全國再次爆發了大規模反政府示威游行。據估計，這次示威游行涉及全國25個州近300座城市的350多萬人。

面對巨大壓力，羅塞夫不改“鐵娘子”本色，以強硬姿態回應國會對她的彈劾是“沒有事實根據的”。她還請出盧拉擔任總統府民事辦公室主任這一她曾經在盧拉政府擔任過的“超級部長”職位，兩人意圖聯手擺脫當前困境。不過事與愿違，在盧拉宣誓就職后的數小時，巴西利亞聯邦區法官簽署臨時法令，認定政府任命盧拉出任內閣部長不合法。之后，聯邦最高法院法官裁決，中止政府對盧拉的任命。盧拉出山的計劃最終擱淺。

政黨對立的“潘多拉魔盒”已打開

當前，羅塞夫政府最大的問題在于信任危機。有民意調查顯示， 69%的選民支持國會對羅塞夫的彈劾。即便是在執政黨聯盟內部，對羅塞夫的不滿情緒也在逐漸上升。

想當年，盧拉成功將民主運動黨、民主工黨、巴西共產黨、巴西社會黨等眾多左翼政黨團結到勞工黨周圍，才完成了對當時執政的社會民主黨的逆襲。此后，無論是盧拉的成功連任還是羅塞夫的順利接班乃至在執政績效糟糕時還能取得連任，所依仗的基礎正是這個左翼聯盟的支持。

如今，在羅塞夫遭到彈劾事件中，左翼聯盟已經出現了裂痕。按照巴西憲法，只要眾議院院長予以否決，則對總統的彈劾案不能成立。現任眾議院議長愛德華多·庫尼亞本屬左翼聯盟中的民主運動黨，但他在試圖與勞工黨進行以否決彈劾案換取其在涉嫌巴西石油案中的相關支持的政治交易遭到拒絕后，宣布接受對羅塞夫的彈劾申請。

此舉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一直作為勞工黨堅定盟友的巴西社會黨已經表態將加入到反對派的陣營。愛德華多·庫尼亞所在的民主運動黨，宣稱將考慮是否要繼續支持羅塞夫政府。一旦這個巴西最大的政黨加入到反對派陣營中，羅塞夫最終將會淪為孤家寡人。執政聯盟的分崩離析，反對派的咄咄逼人，已經將巴西推向距離萬丈深淵僅有一尺的懸崖邊上。

2009年金融危機剛剛爆發時，巴西面臨的考驗也不比現在輕松，但盧拉依然能夠團結巴西人民涉險闖關。這次，羅塞夫請盧拉重返政壇，也是希望能借助“偉大總統”的人格魅力和威望凝聚人氣，重拾普通民眾對羅塞夫政府的信任，并通過發揮其豐富的治國理政經驗帶領巴西創出一條新生之路。

只可惜盧拉已經跌落神壇，昔日輝煌恐怕再難顯現。盡管目前尚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盧拉與貪腐有關，但在其執政期間發生巴西石油窩案，他也難逃失察之責，一世英名恐將毀于一旦。

通過涉貪調查將盧拉拉下神壇，又發動對羅塞夫的彈劾，反對派正在一步步地逼近他們的政治目標。但是政黨對立的“潘多拉魔盒”已經打開，過去十多年來好不容易形成的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可能會隨之雨打風吹去，未來巴西將會在黨爭內亂、社會動蕩中失去更多的發展機遇。

盧拉執政后期，曾與其他金磚國家領導人一起創建了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在羅塞夫蕭規曹隨的五年時間里，金磚國家合作體制不斷深化。在金磚國家中，中國是巴西第一大貿易伙伴，也是境外直接投資的重要來源地之一。如果巴西的政局持續動蕩，各種系統風險將會陡增，與各國的合作前景也會蒙上一層陰影。

（作者系浙江外國語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長，中國拉丁美洲學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