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釣

楊同軒

人的眼睛在夜里才覺得不夠用，看什么東西都很費力。對于釣魚人來說，在白天釣魚，隔著水，人們用眼睛是直接看不到魚在水下的一切活動，只能靠對魚浮標的認識和理解程度，來決定魚在魚餌跟前的舉止行為，通過魚浮標的動作來決定提桿時間。而在夜里釣魚，面前的水一下子就省略了，漆黑一片代替了白天面前的水，只是在意識里固定著面前有寬闊而清澈的水，這水全都蓄存在腦子里。聲音這時成了最重要的參考，風掠過草梢、風走過樹叢、夜鳥是否睡了、蟲兒鳴叫的急驟緩慢、風在撫摸自己的面孔、掀起自己的衣角、是否起浪了、水面有“嘩嘩啦啦”的聲音、圍繞在自己周圍的一切響動，在黑夜里都顯得那么重要。這些響動在某種意義上講，它起到了眼睛的作用。你在夜里不需要去環視周圍的一切，只需要用耳朵認真地去聽，就可以知道周圍發生什么。同樣，你也可以通過鼻子聞到夜的氣息，來判斷許多東西。如果在夏天，天剛黑下來時，空氣中有溫潤的氣息，這氣息中往往還會有身邊樹木和水共同釀造出的那股青草的味道。當然，風也會在適當的時候，不時夾著山野里那些野花散發出的清香向你襲來，你一聞就會知道，那是什么花兒發出的清香。當到了午夜時分，這些味道都已淡下來，你聞到的氣息清涼無比，水面上蒸騰的水氣，會全部代替自然里的所有味道，呼吸起來清爽而暢快。如果用心，你能清楚地感覺到，吸入的空氣在身體里是怎樣運動的。

釣魚人在夜釣的時候，決定是否該提桿釣魚，一種是靠魚直接拉動魚線傳到手上的動靜，來決定魚是否咬鉤;二種是通過掛在魚桿上的鈴鐺，魚拉動魚線時響出的清脆聲，來判斷魚是否上鉤;三一種就是通過人們在魚浮標上，穿著的那一粒豆大的熒光棒上，發出的光的動作，確定提鉤時間。用第一種方法釣魚，是不需要操多大心，只要用手抓著魚桿，魚只要吃鉤，自然就會將信號傳到你的手上，你感到后立即提桿就可以了。用第二種方法釣魚，那掛在桿梢上的鈴鐺非常靈敏，魚兒只要吃了鉤，拉動魚線，就會搖響桿梢上的那只鈴鐺，鈴聲響時提桿也就是了。當然，因為鈴鐺掛在魚桿的梢端，有大魚兒拉動魚線，會搖得鈴鐺“嘩嘩啦啦”猛響，那清晰的聲音，會讓釣魚人激動不已。這一般是用海桿釣魚時采用。用這兩種方法釣魚，魚一般都吞的是死鉤，有的魚會將魚鉤吞進肚子老深老深，鉤得很緊，是不可能跑魚的。用熒光棒大多是手桿釣魚時采用，你不要小看了那一粒豆大的熒光棒，巧妙的熒光棒是不到3毫米粗細，長不到10毫米的管狀，使用時只要用手捏碎封在管內的熒粉，就會發出亮亮的光，然后用一皮套套在魚浮標上，投到釣點，它就會像一盞燈向你表述魚在水下的動靜。

白天釣魚人的眼睛所看到的是全景觀，魚的浮標盡管是釣魚的全部，但其它與釣魚無關的景色也全會涌入眼簾，趕是趕不走的。你的注意力盡管全集中在那粒魚浮標上，但周圍那些景色，環境中活動的一切事物，甚至一只在你跟前不停地舞動翅膀的蜻蜓，都會讓你走神。夜釣則將釣魚人的眼睛聚光，與釣魚無關的所有景觀，全部被黑色所代替，將釣魚人的思想和行為收斂，將夜集中在了面前那粒豆大的熒光棒上，釣魚一下子簡單起來。夜教會人怎樣去大刀闊斧地刪除，刪除與你正在做的事情沒有關系的一切東西。盡管熒光棒發出的光很微弱，在漆黑的夜里卻顯得格外清晰。正因為魚浮標顯亮亮地像一盞燈，一下子就讓你覺得這漫長的夜就是這一盞燈。如果將魚浮標調得很準確，正好那粒光平行在水面，魚兒吃食時上頂浮標，水面上會慢慢出現兩粒光亮，隨著魚兒的上頂，光點間的距離會慢慢加大，就是提鉤的好時機。如果熒光棒的光突然沒入水中，面前猛然漆黑，那更說明魚兒已將魚鉤深深地吸入嘴里，提鉤時就更加有把握了。

春天夜釣時，清冷會伴隨在你的左右。魚兒也因為水涼不那么活躍，吃鉤的動作特別輕，魚浮標上下一動一動，就那么一丁點，好像是魚兒在挑逗釣魚人。如果稍不認真，就會失去提鉤時機。而且春天的夜里，魚兒吃鉤的次數，要比夏秋季節的次數少了許多，每一次魚吃鉤的時機都顯得特別重要。所以春季夜釣是對釣魚人耐力、心理、釣魚技巧的一種考驗。

人們夜釣大多選擇在夏秋兩季，這時節夜里釣魚有許多好處。一是可以在水邊，邊納涼邊玩耍，消盡暑氣。特別是到了午夜時分，微風拂過，還會稍微感到一絲令人顫抖的涼意。這種涼爽是夜賜予夜釣人特別的禮物，沒有了白天烈日的暴曬，沒有了地面、水面熱浪的蒸騰，就連吸入肺腑的空氣也清涼無比。二是這時節夜釣，魚兒前半夜會一直覓食，到了天快明的那一陣，魚兒又開始覓食，夜釣的收獲會很大。釣魚人還會在午夜時分睡一覺，趕天明時好有精神繼續垂釣。另外就是這時節夜釣，夏夜里特有的夜色，會讓你感到一種清靜中的熱鬧，聲音的空靈，夜空的繁星，特別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與自然間的聲音交融，竟是那樣的合拍。夜釣除了對魚的收獲，精神上的收獲一點也不比白天釣魚的收獲差。

一般夜釣都是在夕陽西下時分到達釣點的，趕著天色將暗的那一段時間，將垂釣的準備工作全部做好，等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就可以靜靜地坐下去開始垂釣了。

和往常一樣，這天我，和朋友們來到了洛川縣的拓家河水庫夜釣，趕到水庫邊上的時候，太陽已壓在西邊的山峁上了。這時節，在水庫邊上釣了一白天魚的釣魚人，也大多開始收桿，準備回家，他們的離開，給我們空出了垂釣的位置。當我從車上走下來的那一刻，就感覺到水庫邊上的清涼，看來這里的溫度，要比縣城里低七八度左右。夏日里久違的舒適感，一下車就享受到了。

我選好位置，趕在天黑的前一段時間，做好夜釣的準備。為了不使自己垂釣時過于緊張，我只下了一只手桿，掛上魚餌后，即坐下來將茶沏上，呷一口，便進入到安靜之中。

這時，西邊的太陽幾乎挨住山峁，余輝射到對面的山上，將碧綠的山林涂抹上金色，山好像一下子爍爍放起光來。山的倒影在浪已小了許多的水面上，竟能看得到山上樹林的清晰色塊。特別是那些松樹，在水中的倒影里更顯出蒼翠的鮮亮。這時在倒影里看山，山和天是重疊的。那些白云真地掛在樹林間，綠是綠，白是白，天越發藍得清純。

當夜色即將降臨的那一刻，水面完全平靜下來，即就是刮了一天的風，這時候也會停止，水面平靜得就像一面很大的鏡子，連一絲漣漪也不會有。這時分的魚兒特別活躍，那些小一點的魚兒就會浮出水面，追逐嬉戲，水面上便泛出許多水圈，這一片剛沒，那一片又起。還有一些魚兒好像在水下憋了一天，這時會猛地躍出水，躍得老高，那優美的身體在空中幾扭，“撲嗵”一聲跳入水中，那騰起的水花讓釣魚人真是眼饞。魚的濺落聲好像是夜釣開始的號角。

水邊的青蛙叫了起來，東一聲，西兩聲。接著整個水邊生活的青蛙，都進入到這無伴奏的合唱中。聲大的、聲粗的、激揚的、深沉的，將水邊吵得異常熱鬧。那些在水邊的草叢中，覓了一天食的水鴨子和大灰鸛，這時不再那么專注地覓食了，它們走出草叢。水鴨子三五成群地在水面上游弋，那身體劃出的三角線一會兒南一會兒北。它們擠到一堆，互相梳理羽毛，扁喙相吻，享受一天最清閑的時光。“嘎嘎嘎”幾聲鳴叫，那兩只大灰鸛鳴叫著騰空而起，一前一后地在我們垂釣的地方上空轉了一圈，徑直飛向對面山坡上的那片松林，看樣子大灰鸛已經做完了今天的事情，回巢休息去了。

夜很快就將滿天繁星灑在水面上，那晶瑩的星光在水面上閃爍著金子般的顏色。微風一吹，星兒就藏匿起來，風剛一停，星兒又浮出水面與釣魚人對視。遠處的一切都好像準備沉睡，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的影像全都模糊了，唯有許多似有非有的印痕，表示著這些景物的存在。住在對面山峁上，那片茂密森林里的夜鶯開始啼叫，東邊兩聲，西邊三聲，它們好像在對話，好像在歌唱。通過鳥兒的鳴叫，從感覺上確定出森林的高度和位置。那穿透力極強的鳥叫聲，讓你不由得去推測鳥兒在樹上鳴叫的舉止，夜鶯是背對著自己還是面對著自己呢？身后草叢中的蟲兒也不甘寂寞，有的“具兒、具兒”叫著，有的“沙啦、沙啦”叫著，有的“知知知知”地叫著，聲音高低錯落，各有不同……夜雖然降臨，卻好像周圍的動物一下子多了起來，盡管看不到它們的舉止行動，卻知道了它們的存在。蟲兒的鳴叫，青蛙的鳴叫，還有山頂上那幾只夜鶯的鳴叫，使這個漫長的夜，有了熱鬧的開端。

可能我只是一味地在品味這清爽而平和的夜景時，我竟然在水面的繁星中，看不到我浮標上的那粒熒光棒。只見放到桿架上的魚桿桿梢一擺一擺，似有動靜。我忙將魚桿提起，沉沉的，不知什么時候魚兒已經吃了鉤，我卻在觀景。我穩住魚桿，打開聚光燈一照，提魚出水，是半斤左右的一條鯽魚。不費多大力氣，直接將魚兒提上岸，摘魚入護。

我裝好魚餌，投鉤入水，再不能三心二意，專心地釣開了魚。

可能就在我專心開始釣魚的時候，那些在我周圍一直鳴叫的蟲兒一下子也閉緊嘴巴，一聲也不哼。風兒這時也不再在水面上游蕩，聽不到風馳過水面的“嘯嘯”聲。水面上落一層星兒，金燦燦的，與那粒魚浮標的熒光爭輝。只有對面山頂上的那幾只夜鶯還在一聲緊、一聲慢地叫著，那叫聲這時候好像是釣魚的號子樣，讓我不要在這靜寂中懈怠了釣魚的節奏。然而那些青蛙這時的叫聲漸漸稀落下來，它們是要睡去，還是開始了緊張的捕食呢？

好長時間過去了，水面上的魚浮標動也沒有動一下，我只好提桿出水，換上魚餌，再投鉤入水。

風這時也趁機在水面上走了一遭，一下子掠走了浮在水面上的繁星，一陣“嘯嘯”聲過后，水面上又有了星兒。這時我才知道，風兒手里握滿了天上的星星，當它離開水面的時候，就將手里的星星撒到水面上。風在水面上游蕩，隔一會兒把星星撒一把，再隔一會兒又撒一把。

就在我正盯著前面的魚浮標，中間的水面上有了一絲明亮的印兒，我一抬，見一輪明月在對面的山頂上露出了頭。月亮一露頭，即給漆黑一團的環境抹上一層暖暖的淡黃色。月亮并非慢慢地上升，好像一下子就躍出山頂，圓圓的掛在空中。月亮的出現，使周圍的一切都隱隱約約地顯示出它們的存在。我也被月亮親切地罩上一團柔柔的光。月亮依偎在對面的山頂上，使山只是一團濃黑。我仔細地看了看月亮，月亮邊上浮現出幾片淡黃色的云朵，淡淡的，像圍在月亮脖子上的紗巾。月亮的光輝在夜里竟也是那樣的明亮無比。月亮和太陽的不同之處，就是它可以讓你直直地看它，不會回避認真端詳它的目光。等我再看一眼水面時，一眼看不到邊的水面汪汪地盛一池銀光。水面上的浮標便沉浸在一片魚鱗狀的光波之中。正因為月亮的出現，剛才還非常明亮的星星這時也沒有那些光彩，只是在月亮的周圍不停眨動眼睛，讓人們知道它們的存在而已。

我看了一下表，已經到十一點多了，在家里，這時應該是準備睡覺的時候。可是，現在我卻在這里以欣賞的心情，在品味這夜的給予。人的一生中可以說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睡覺，而夜是在人的熟睡之中瞬時即失。夜這樣美好的景色和寧靜，人大多是不可能享受到的。能在水邊無我地坐著，將自己完全融于夜里，與夜同呼吸，與夜同行，是多么閑適清逸的事情啊！可見我們失去了多少個美好夜晚的感受呢？

這時，夜純粹靜了下來，耳邊出現了“嘩嘩嘩”的聲音。這聲音不是水波聲，也不是風聲，我知道這是空氣運動的摩擦聲。我不會沉浸在這寂靜的夜里，沒有了白天能看到的一切擾亂我的思考，驚擾我的心境，心底異常明亮，所出現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想到人，他就佇立在我的面前，想到事，事件就在我的跟前展演。然而我卻靜靜地坐著，如同一根嵌釘在水邊的木樁，如同放置在水邊的一塊石頭。雖然我的目光一直盯著那粒浮在水面上的魚浮標，可那些揮之不去的繁華和鼓噪，卻在心里喧鬧翻騰，好像黑夜一直都在睜著明亮的眼睛……

責任編輯：王燕 ?薛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