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制新政或致跨境電商洗牌

賀斌

隨著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商品稅率的調整，以及行郵稅稅目的變動，專門從事某一領域的跨境電商將會依靠此前集聚的特定消費人群，增加品類，向綜合品類發展，成本和效率則是對跨境電商最大的考驗

懸在跨境電商頭頂的稅改“靴子”終于落地了！

3月24日，中國財政部、海關總署、國稅總局等三部委聯合宣布，4月8日起，中國將實施跨境電子商務零售（企業對消費者，即B2C）進口稅收政策，并同步調整行郵稅政策。

在此前的數月，關于跨境電商要實行稅收新政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對于政策的各種猜想，令很多跨境電商不敢有任何投資行為，只能選擇觀望。

此次跨境電商稅制新政落地，從“稅”的最基本層面確定了跨境電商的模式和地位。

海淘市場的稅收亂象

中國較早的跨境電商源于海淘，彼時部分在海外有資源、有人脈，并且知道如何在海外網站上購買商品，愿意花時間研究海外消費攻略的人是海淘的先行者。

而在中國人熱衷通過海外代購或海淘網站購買的商品品類中，以化妝品、奶粉和箱包三類商品居多。特別是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發生后，越來越多年輕的中國父母傾向于從境外購買奶粉等母嬰用品。

然而，這種C2C的跨境電商模式，服務體驗掌控度較差，缺乏監管，而且個人代購存在法律政策風險。2013年就有一位空姐因多次從韓國帶化妝品入境，通過自己的網店進行交易，最后被判走私罪獲刑三年，引起軒然大波。

除了涉嫌走私罪，逃稅也是容易被觸碰的高壓線。一位居住在加拿大多倫多，曾從事過奶粉代購業務的中國移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根本不用向海關申報，個人發貨，買家承擔風險，如果被海關抽驗到，只能自認倒霉。”

隨著跨境電商市場日益擴大，2014年7月，中國海關總署出臺被業內稱作56號文、57號文的《關于跨境貿易電子商務進出境貨物、物品有關監管事宜的公告》和《關于增列海關監管方式代碼的公告》，從政策層面上承認了跨境電子商務，也同時認可了業內通行的保稅模式。

借助政策上的紅利，國內大型電商紛紛開設海淘業務，如京東全球購、天貓國際等，與此同時，還涌現了上千家跨境電商創業公司，如蜜芽寶貝、洋碼頭、鮮LIFE等。除此之外，傳統零售商、物流服務商、供應鏈分銷商也紛紛進入跨境電商市場跑馬圈地。因此，2014年普遍被看作中國跨境電商元年。

2015年1月23日，廣東廣州珠江新城首家跨境直購體驗店正式試營業，母嬰用品、美膚護理、紅酒洋酒等多種商品吸引顧客前往選購。

不同的跨境電商平臺，其運營模式也各不相同。在鮮LIFE創始人兼CEO肖欣看來，跨境電商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全國的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進行跨境保稅和跨境直郵的電商，這些平臺訂單數據、支付數據以及物流數據均受到監管;另外一種就是傳統海淘，即通過萬國郵聯以及各種轉運公司進入中國的跨境電商。

但無論哪種跨境電商模式，都無法掩飾其貿易屬性。按照中國《海關法》，進出境商品分為貨物和物品兩類，分別適用不同的稅收制度。其中，進境貨物征收進口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消費稅;進境物品包括行李物品、郵遞物品和其他物品，以自用、合理數量為限，將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消費稅三稅合一，合并征收進境物品進口稅，即通常所謂的行郵稅。

目前，在實際操作中，個人自用、合理數量的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商品是按照郵遞物品征收行郵稅。

“將非貿易性質的行郵稅用在貿易性質的跨境電子商務上，這本身就不合理。”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稅收研究室主任、研究員張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即便如此，依然有大量的稅收流失。據統計，2014年跨境電商零售進口和中國公民海外購物消費規模達幾千億元，而同期中國對所有行李物品、郵遞物品征收的行郵稅不到10億元，稅收流失問題相當嚴重。

“就目前全國12個跨境貿易電子商務服務進口試點城市的統計數據來看，90%以上的包裹不用交稅就進境了，征收的行郵稅款占總包裹金額的比例很低。”

一位財政部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試點城市的海關監管還是較為嚴格的，在監管手段不足，查驗率也較低的非試點城市，可以預見征稅比例會更低。

按照調整前的行郵稅政策，行郵稅共設4檔稅率，分別為10%、20%、30%和50%，其稅率普遍低于同類進口貨物綜合稅率。此外，行郵稅還享有一定的免稅額，即對貨值在5000元人民幣以下的隨身行李、稅額在50元人民幣以下的郵遞物品予以免征。假如一盒價格100元的化妝品，盡管是按50%的稅率繳納行郵稅，但應繳稅額只有50元，也在免征額度以內。

這就給跨境電商平臺和個人代購提供了合理避稅的漏洞。《中國新聞周刊》觀察多家跨境電商平臺發現，在買賣規則一欄，一般都會提醒買家控制交易金額，甚至直接對商品數量進行限購，以保證不超出免稅標準。從實際操作來看，有時同一批貨物會被拆分成若干個包裹分別郵遞，以達到避稅目的。

作為一個新興產業，在早期對跨境電商實行包括稅收在內的優惠政策無可厚非，但隨著中國居民海外購物消費以及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的迅猛發展，2015年中國跨境電子商務增速高達30%以上，而同期的全國進出口數據則下降7%。

據商務部統計，中國各類跨境平臺企業已超過5000家。有專家預測2016年中國跨境電子商務進出口額將達6.5萬億元，未來幾年跨境電商占中國外貿比例將提高到20%，年增速超30%。

“如果任由這么大規模的國外商品免稅進入國內市場，無論是對我國進口稅收制度，還是監管模式，都將是巨大的挑戰。”上述財政部人士表示，現行行郵稅制度已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改革勢在必行。

稅負會增加，但影響不大

在張斌看來，現行跨境電商零售進口稅制更大的弊端在于稅負的不公平，比起一般貿易進口的貨物，他更擔憂的是對國內實體產業形成不公平競爭。

以紙尿褲為例，如果在國內生產國內銷售，其增值稅是17%，采用一般貿易進口方式的進口紙尿褲，也要繳納17%的進口環節增值稅，但以跨境電子商務方式進口的紙尿褲只有10%的行郵稅，如果適用50元免征稅額的規定，500元貨值以下的甚至不用繳稅。這樣一來，由于稅負上的巨大差異，就構成了對國內產業的不公平競爭。

“如果這樣的政策長期執行下去，也會對外商在華投資產生負面影響。一些在華外資企業可能會考慮在境外設廠，通過跨境電商進入中國市場。”張斌說。

不過，對于這類“指控”，跨境電商卻覺得有些委屈。肖欣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中國的部分實體產業受海外市場沖擊，跨境電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其實微不足道。

商務部的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游客在境外消費約1.2萬億元，而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發布的《2015年（上）中國電子商務市場數據監測報告》顯示，2015年上半年中國跨境電商交易規模為2萬億元，同比增長42.8%，占中國進出口總值的17.3%。

“實際上，即使在去年跨境電商發展的爆發期，直接通過5000多家正規跨境電商進口的商品也才數百億元，只是九牛一毛。”肖欣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國內廠商應該反思，他們的性價比是不是足以和海外產品去抗衡。

此次公布的跨境電商零售進口新稅制提出，將對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商品按照貨物征收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消費稅。將單次交易限值由行郵稅政策中的1000元（港澳臺地區為800元）提高至2000元，同時將設置個人年度交易限值為2萬元。在限值以內進口的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商品，關稅稅率暫設為0%，進口環節增值稅、消費稅取消免征稅額，暫按法定應納稅額的70%征收。

同時，對行郵稅政策也進行調整，將目前的4檔稅目調整為3檔，其中，稅目1主要為最惠國稅率為零的商品，稅目3主要為征收消費稅的高檔消費品，其他商品歸入稅目2。調整后，稅目1、2、3的稅率將分別為15%、30%、60%。

這樣一來，同樣是價格在100元的化妝品，按照目前的跨境電商進口零售商品新稅制，需要繳納的稅額為100×（17%+30%）×70%=32.9元，如果按行郵稅，則適用第3檔稅目，按60%征收，即60元，顯然按照進口貨物征收關稅的稅負要少。

對于奶粉等母嬰產品而言，之前適應10%的行郵稅，按照目前的跨境電商進口零售商品新稅制，只需繳納增值稅率的70%，即11.9%的稅率，稅率僅增加1.9%。

“這次政策調整，也考慮了跨境電商發展和消費者的利益，對于符合條件的跨境電子商務交易和在交易限制以下的進口商品的關稅暫設為0%，進口環節增值稅、消費稅減征了30%。”張斌說。

肖欣也認為，新稅制后，單品在2000元以內，原來適用20%、30%、50%三檔行郵稅，而不需要繳納消費稅的商品將對消費者利好，比較典型的就是日韓護膚品、千元以上小家電、日用快消品等。但對于2000元以上的商品，特別是輕奢品，新稅制恐怕就不那么劃算了。除了全額繳稅，使得稅負增加，其通關手續也會按正常進口流程申請，非常復雜繁瑣。

而對于這個2000元的單次交易限額和2萬元的一年交易限額，肖欣認為也值得斟酌。在北上廣深這些特大城市，或許很容易就超限，而在有些城市，可能這樣的限額根本用不完。“是否需要一刀切？或者能不能在一定程度進行調整？希望規則制定者予以考慮。畢竟大部分跨境交易的目的是自用，而不是倒賣，并沒有合理的限制，只要能滿足不同人的消費需求就好。”肖欣說。

跨境電商行業面臨洗牌

實際上，此次稅收新政的實行，無論是政府、學者，還是業內人士，都認為有利于對行業的規范過程。

“跨境電商的優勢不應體現在稅收上，而是要體現在交易電子化所帶來的中間環節的簡化，通關流程的縮短，倉儲和物流成本的下降。”張斌認為，如果讓一個不能形成規模經濟優勢，與傳統商業模式相比僅靠稅收優惠生存的產業長期存在，這不是發展“互聯網+”和跨境電子商務的初衷，也損害了其他產業的利益。

新稅制的實行，行郵稅的提高，將讓那些小的，僅僅靠稅收差別優勢來謀生的小跨境電商和代購面臨更大的競爭壓力，而那些正規的、和海關聯網的大電商，將加快通關速度，縮短交易時間，從而提高通關效率，減少庫存。“未來，在稅負公平的政策環境下，跨境電商之間的競爭，將更加依賴技術和商業模式創新帶來的成本和效率優勢。”張斌說。

“新政將加速行業的規范和成熟。”洋碼頭CEO曾碧波表示，而且政策的明朗化后帶來的就是監管體系的成熟，一定程度上說，行業的競爭和門檻沒有以前高，有利于整個行業的充分競爭。未來保稅倉和保稅物流不再是少數大型電商平臺獨占的優勢，更多的口岸、具備監管條件的監管區都可以開展保稅進口業務，這對各中小電商而言長期利好。而保稅分銷等模式都有可能得以實現。

盡管稅收新政對于非正規的跨境電商和個人代購起不到規范作用，依然會有電商平臺在灰色的道路上繼續行走。但肖欣認為，新政后，對于灰色清關的打擊會加強，灰色清關成本會大大提高。

但是，稅收新政的實施，對跨境電商來說也無異于重新洗牌的過程。

肖欣認為，成本和效率是對跨境電商最大的考驗。隨著跨境電子商務零售進口商品稅率的調整，以及行郵稅稅目的變動，專門從事某一領域的跨境電商將會依靠此前集聚的特定消費人群，增加品類，向綜合品類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