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

晏烈春

黑娃是云南人，具體哪個縣哪個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少數民族，家鄉離越南很近。黑娃其實長得很英俊，個子高高的，身材挺拔，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大眼，可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皮膚很黑，而且不是一般的黑，在我們這幫黃皮膚之間顯得特別的黑。所以，他進廠不久，大家就給他取了一個有點動聽，有點詩意，有點戲謔的名字——黑娃。當然，這名字也有點像城里女人給她們心愛的寵物狗取的名字。雖然大家給他取的外號含有嘲笑的成分，但黑娃并沒有生氣瞪眼睛，并沒有像一些肥胖的人被大家稱為“胖子”而心里耿耿于懷，而是很大方地接受了大家給他取的外號。黑娃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

黑娃當過兩年的武警。因為受過正規的訓練，加上天生的身體條件，黑娃的身體素質很不錯。不僅可以一口氣輕輕松松做一百個俯臥撐，而且很多人一只手舉不起來的一桶礦泉水他可以毫不費力地舉起來。他應聘到公司做保安后，我曾問他為什么沒有留在部隊轉個士官什么的。可能是他為人太正直，看不慣部隊存在的一些歪風邪氣，他說他對轉士官一點兒也不感興趣，要是想轉，早就轉了，他不想花那個錢。

從與黑娃的閑聊中，我知道黑娃家里條件并不是很好。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只知道老老實實種地。家鄉又地處偏遠，信息閉塞，經濟普遍落后。他對我說，自懂事起他就幫著父母干活。沒去當兵之前，他就在建筑工地挑過紅磚，去煤礦挖過煤，去林場伐過樹。雖然黑娃年紀比我小了好幾歲，但據他所說，他吃的苦好像比我還多。雖然我倆都來自農村。

黑娃過了試用期后，心里不滿足保安這點微薄的工資，為了增加收入，他從別人那里買了一臺二手單車，利用下班時間去外面拉客。拉客的那些日子，我見到黑娃總是后背衣服濕透了，踩著單車匆匆忙忙趕來上班，本來皮膚就黑的他在烈日的暴曬之下就更黑了，都快趕上非洲人了。雖然保安的工作體力上是不累，但下班之后又去做別的營生，還是有點辛苦的。畢竟誰都想在下班之后好好休息。但黑娃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上早班，他下午去拉；上中班，他早晨去拉；上夜班，他就睡一覺起來去拉，而且風雨無阻。直到有一天，他在外面拉客，單車被城管以非法營運沒收了，他才無奈放棄這種營生。但沒過多久，他不知又從哪里打聽到公司附近的水庫有魚，假日里很多人去那里釣魚。黑娃自小會游泳，對釣魚又特別感興趣。于是，他立馬花錢去外面買來釣竿。別人休息，別人去網吧上網，別人去唱歌娛樂的時候，他一個人拿著釣竿，提著一個膠桶去水庫岸邊釣魚了。有時回來收獲很多，會釣到兩三斤重的草魚、鰱魚、鯉魚；有時收獲很少，就幾條小小的福壽魚。但黑娃樂此不疲。黑娃把釣回來的魚送給那些在外面租房的同事。因為釣回來的魚不是人工飼養的，大家都說魚的味道比在商場買的鮮美。有一次，黑娃叫我陪他一起去玩。本來，我對釣魚沒什么興趣，但想到呆著也是呆著，去外面溜達溜達，看看水庫的風景也好。況且黑娃說釣的魚全給我提回來。我倆踩單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水庫岸邊。岸邊有的地方是樹林，有的地方密密麻麻長滿了一人多高的水草。水庫的水很清，水域也很廣，繞著水庫走一圈估計要半天時間。雖然在岸邊我看到了“水庫禁止捕魚”“水庫禁止游泳”“水深危險，請勿靠近”的警示標志，但從一條條通向水庫岸邊，被人踩出的小徑來看，我知道這些標志對來這里的人來說形同虛設。那天運氣很不好，我與黑娃在岸邊守候了近三個小時，才釣到一斤多小小的福壽魚。回來的路上，黑娃臉上寫滿了過意不去，說下次釣到大的一定給我留著。其實，我心里很開心的。因為我欣賞到了水庫美麗的風景，因為我那顆久居鬧市的心得到了一次大自然的洗禮。我來這座城市近十年了，除了在公司的樓頂眺望過這水庫，今天是第一次親臨。

我知道，黑娃先前去水庫邊釣魚純粹是滿足他自己的興趣愛好。但后來他讓家里給他寄來了專門捕魚的網，叫人給他做了一個鐵皮小艇，夜里去水庫捕魚，我知道他又是想搞創收了。聽說他將捕來的魚以低于市場價一半的價格出售給菜市場的魚檔或街邊的烤魚店。我知道黑娃夜里去水庫捕魚不僅充滿著危險，而且其行為也是監管水庫的部門所不允許的。但想到去水庫捕魚賣的不僅黑娃一人，而且，我確實被黑娃身上那種不怕吃苦，努力掙錢，一心想擺脫貧困家境的愿望感動著。因此，我對黑娃的行為也就保持著沉默。就好像我對城市里那些為了生存，在馬路邊擺地攤，見了城管如同老鼠見到貓，被城管認為損壞城市形象的地攤主保持沉默。在我的心里，他們都是勤勞善良、品質并不壞的人。

黑娃進公司前沒有女朋友。進公司半年后處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是四川的，也在我們公司上班。我不知道他倆是哪一天在彼此的心里種下了愛情的種子，但聽到黑娃對我講因他女朋友發生的故事，我對黑娃豎起了大拇指。黑娃女朋友原來處過一個男朋友，但后來發現男朋友進了廠不好好做事，好吃懶做，與自己處不到一塊，不是自己想找的，擔心將來他不會給自己帶來幸福快樂，便提出來分手，但一直沒有得到男方的同意，男方一直糾纏著不放手，并威脅她敢與他分手，叫她沒好果子吃。男方得知她與黑娃處朋友后，心里特別恨黑娃，認為黑娃搶走了自己的女朋友，一心想找時機報復黑娃。一天，他看到黑娃與女朋友在一起逛街。但他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沒當過兵、身材瘦小的他根本不是黑娃的對手，于是，他立即打電話叫來五六個老鄉。他與老鄉們氣勢洶洶地圍住黑娃時，黑娃一點也不膽怯，他看到路邊有一塊磚頭，將其拾起，用右手直接劈斷，然后將身上衣服一脫，對他們說，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個上。對方見狀，沒有一個人敢上。最后，黑娃對女朋友的前男友說：“你什么時候能把磚頭劈斷了，什么時候來領回你的女朋友，否則，別讓我見到你。”自此，女朋友的前男友再也沒來糾纏過她了。

如果不是有一個男子去水庫捕魚時意外落水死亡，如果不是當地治安加強了對水庫的巡查，黑娃可能還不會那么快結束去水庫捕魚的營生。不能去水庫捕魚后，黑娃與他的女友每日花前月下了一段時間后，心又不安穩了。他覺得保安的工作沒有什么發展空間，每月工資又不高，他決定去學廚師學燒烤，將來自己開個小店。黑娃是那種想做就做的人，不像很多年輕人僅有想法，沒有行動。廚師證拿到手后，他向公司遞交了辭職書。他在公司附近一家商場旁邊租了兩個鋪面，開了一家不是很大的排檔，名字叫“老兵大排檔”。可見黑娃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退伍的老兵，心里一直有著揮之不去的軍人情結。聽說開這個排檔，他投入了十萬多，有很大一部分是向親戚朋友借的。店鋪開張后，我們一幫兄弟曾去給他捧過場。剛開始時，店鋪生意還可以，后來不知什么原因生意淡了下來。面對慘淡經營的局面，黑娃沒有告訴我們，偷偷地將鋪面轉了。

自此，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黑娃。大伙都以為黑娃帶著他的女朋友回家了。一天，拿出手機，一眼看到黑娃的電話號碼，心想好久沒有他消息了，打電話給他，看看他還在不在深圳。電話通了，是黑娃接的電話。黑娃在電話里說，前段時間他的確離開深圳了，去了女朋友的家鄉，女朋友的奶奶病故了。我問他現在做什么工作，他說現在給別人打工呢，在市里一家飯店炒菜。我問他還準備開店嗎，他回答目前沒準備開，手里沒有銀子呢，等以后有了銀子還是要開的。

我知道黑娃經歷了創業失敗，又回到給別人做事的生活軌道上心里肯定有許多的感慨。但我相信，在這個城市里默默打拼的黑娃，一定能夠實現他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