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石
國人喜歡把工作說成“飯碗”,真是既樸實又形象,蓋因民以食為天吧。而飯碗不過是吃飯的家伙兒,若僅具備端著飯碗的“才能”,那么即便金飯碗在手,也免不了吃窮,因為再好的碗也不能產(chǎn)“糧”產(chǎn)“飯”。有的人沒了鐵飯碗,又不肯擇那泥碗、瓷碗,就只好坐在家里畫“碗”充饑;有的人,從不在乎飯碗的“金屬”成分,只用自己的手端自己的碗,自己找“飯”自己做“飯”,結果,不被看好的泥碗、瓷碗,端得滿滿當當、結結實實、長長久久。飯碗就是飯碗,碗解決不了飯的問題,飯卻可以決定碗的存滅。有了碗不一定吃得上飯,沒有飯,好看的碗該砸爛才是。如今,名人明星們雖則身披光環(huán)、腰纏萬金。卻也曾謀稻粱、覓飯碗。而他們平生端起的第一個飯碗與其日后踏上星途、發(fā)光發(fā)達是否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呢?
“韓英”王玉珍:從縫紉工磨礪成一級演員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這段旋律傳唱了一代又一代,到今天,依然被很多人奉為經(jīng)典,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也在歌聲中常留人們心中,產(chǎn)生了揮之不去的洪湖情結。此歌的原唱和電影中女英雄“韓英”的扮演者就是我國著名的歌劇表演藝術家王玉珍。她說:“每當想起這首歌,我都會想起周總理對我們的情,賀龍老總對我們的愛,以及全國各地很多觀眾對我的愛,我就是為這些愛而活著的……”
王玉珍出生于湖北省仙桃市沙湖鎮(zhèn)。在洪湖邊長大的孩子,其成長經(jīng)歷以及事業(yè)無不與水有關,可以說,對水的生命體驗,培養(yǎng)了她特殊的審美心理,滋養(yǎng)了她如水般的性情,養(yǎng)成了水鄉(xiāng)兒女具備的自強自立,堅韌、不懼困難的品格。小時候,她常隨父母到漢口去做小買賣。老家沙湖鎮(zhèn)至漢口漫長的水路上,那搖槳聲和機帆船引擎聲,伴著流水聲,永遠定格在她孩童時代的記憶里。1949年武漢解放后,王玉珍興奮地迎來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選擇。她回憶說,那時候,她和父母就住在硚口區(qū),各類培訓班都在吸引她,讓她一次次心動。父母希望她去學一門手藝,將來好養(yǎng)活自己。那個時候,學裁縫是一件很時尚的事情。于是,憑借她的心靈手巧,進了縫紉班成了一名優(yōu)秀的學員。那時,她天天跟著師傅學剪裁,學設計。服裝裁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學會制圖,就是把一件衣服或是一條褲子或是裙子用平面圖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但對她來說,這一切都很容易,不費吹灰之力就畫完了,還在旁邊自創(chuàng)了好幾種樣式。不到半月,她就學會了十多個款式的服裝圖式。學完了制圖,老師讓她們試裁衣服。她從小天資聰明,很快就能用一些小布頭做成小衣服,有模有樣,非常漂亮。很快她就能給別人裁剪衣服了。她曾想,憑借自己這個手藝,以后無論去哪兒都能養(yǎng)活自己了。但是沒過半年,她竟迷上了隔壁的音樂舞蹈班。她去悄悄聽課了,覺得藝術的天地太奇妙了。實在是憋不住了,她只好背著父母,告別師傅去了音樂舞蹈班。她的嗓音特甜美,也最富激情,老師對她非常喜歡,也常夸獎她。平時,她更愛跟大伙去各個勞動場所給工人們唱歌、表演節(jié)目,那陣陣的掌聲里她感覺到了藝術的魅力。由于她學過裁剪,所以服裝方面的設計她也能派上大用場。
湖北省文化藝術團(現(xiàn)湖北省歌舞團)來武昌招考的消息,像一陣風把她的夢想再次激活了。老師說,孩子你還是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我們推薦你去武昌考試。投考那天,母親給了她一塊銀元。到了武昌她才知道,要考試先要到區(qū)文化館參加音樂班培訓,過了此關,才能正式參加考試。天生好嗓子的她最終得到了這個報考藝術團的名額。考試那天,王玉珍只身背了個小包袱,乘一艘小船就過江了。天氣不太好,還趕上了大浪,可她一點都不驚慌,更堅定了她對藝術世界的向往。同去考試的有4個人,最終卻只有王玉珍一人被錄取。這是她人生的一個新起點。入團以后,王玉珍感覺如魚得水,每天近10個小時的基本功訓練,站位、壓腿、旋轉、下腰、蹦跳……一天下來,回到宿舍,她癱在床上,幾乎連話都不想說。無數(shù)次痛哭著說“不練了!我受不了!”但她又含著眼淚回到了訓練場。服裝、道具、燈光、跑群眾……無論什么雜活,她都愿意干;戲曲里的唱、念、做、打,楚劇、漢劇、川劇、河南梆子,她樣樣都學。練功時腿疼得要命,她就一邊喊著黃繼光、邱少云這些英雄的名字一邊練。她還經(jīng)常隨團到農(nóng)村演出,沔陽花鼓戲、民歌民謠和地方小調(diào),令她如癡如醉。這段時期如海綿吸水般的學習和積累,為她打下了扎實的演唱基礎。后來,她出演了改編后的楚劇《秋江》和《劉海砍樵》,還深入鄂西山區(qū)采風,發(fā)掘和演唱了地方特色民歌《龍船調(diào)》,逐漸成為團里的臺柱子。在藝術團,她拼命地吮吸著楚文化的乳汁,為藝術生涯作積累!
1959年,湖北省實驗歌劇團決定將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搬上舞臺。當時團里對主要角色扮演者采取了公開競選的辦法,誰演得好就由誰上。結果,23歲的王玉珍以其深厚的舞臺功底、明亮甜美的音色拔得頭籌,擔任韓英A角。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第一次公演是在洪湖縣委禮堂,演出結束,老赤衛(wèi)隊員的家屬們擠上舞臺,與演員相擁大哭。王玉珍還記得自己到北京的第一次演出時間是1959年11月。在北京演出了兩個月,票價從4毛、5毛、6毛,漲到了8毛、一塊、一塊二。每次戲散場時,觀眾是哼唱著“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的旋律離開的……她說,“劇組的第100場公演是在中南海懷仁堂……”演出后,賀老總在北京飯店宴請了劇組全體成員。賀老總反復叮囑劇團負責人:在劇中少提我,多歌頌黨中央、毛主席。賀老總又問王玉珍:你知道洪湖的峰口河嗎?王玉珍連連點頭。賀老總說:那時候,敵人把我們同志的頭砍掉滾到河里,那條河都變紅了!賀老總的話使王玉珍很受震動。她說,“當自己聽到這些烈士的故事之后,我覺得每一句臺詞,每一句話,都不再是口號或是一種臺詞,甚至是用他們斗爭的鮮血來凝成的,比如說‘革命的人民你們是殺不盡的,就跟那個說的,‘你殺我一千,不要我一天,你殺我一萬,不要我一轉,就是他們的豪言壯語。有時候下午開完座談會,晚上接著演出,我們的眼淚都還沒有擦干。我感覺是那些英雄的事跡在鼓勵著我,人物更豐滿了……”在她心里,更明確了“韓英”是個有智慧、有魄力、有柔情的女英雄,最主要是有信仰。在演出中,她更是用心地去貼近韓英,演出時也更注重揭示韓英的內(nèi)心世界。
1960年,文化部決定把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搬上銀幕。電影的拍攝,基本上起用了舞臺版的原班人馬。在挑選主角韓英的扮演者時,王玉珍憑著扎實的民歌唱功和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成為四個競爭主角者中的佼佼者。《洪》劇在北京拍攝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糧食緊張。劇組每人每天只供應7兩伙食。由于吃不飽,就造成演員中“男瘦女胖”的現(xiàn)象。王玉珍由于缺乏營養(yǎng),患了“水腫”,越來越“胖”。劇中韓英身陷牢房,她的那張浮腫的臉就是饑餓造成的。為了讓王玉珍不再變“胖”,劇組特別照顧王玉珍每天吃一小碟黃豆,以補充營養(yǎng)。王玉珍至今還記得第一次數(shù)著吃黃豆的情景,“28顆,不多不少。我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演了一部好戲,演了一個英雄人物,讓全國人民都記住了我,但我最大的遺憾也是只演了這么一部戲,我本可以為人民演更多的戲……”
張燮林:從工人到世界乒壇“削球大王”
國球四老之一的張燮林,祖籍江蘇鎮(zhèn)江,1940年生于上海,從小喜好打乒乓球。作為乒乓球運動員,他曾在北京舉行的第26屆世乒賽上獲得男團冠軍;在第27屆世乒賽上與王志良合作首次為中國隊奪得男雙桂冠;第31屆世乒賽,他又和林慧卿合作為中國隊第一次奪得混雙冠軍。1972年至1995年任中國乒乓球女隊主教練,培養(yǎng)了鄧亞萍、焦志敏、黃俊群等一大批世界冠軍。1996年被國際乒聯(lián)授予第一位“世界最高教練員榮譽獎”。然而他能夠成為乒乓球運動員實屬不易,當年因為家里的反對,張燮林最初的工作是上海汽輪機廠工人。
自幼在上海父母身邊長大的張燮林愛打乒乓球,成為了涵德小學“紅旗乒乓球隊”的隊長。由于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買不起當時只有1元2角5分的“順風牌”球拍,張燮林就自己動手做:翻出幾個舊鏡框,卸下背面的三合板,用牛皮膠將兩塊板粘在一起,曬干后用鋼鋸拉出拍形,帶上買的最便宜的膠皮,再到郵局用貼信的糨糊粘好。“我和小伙伴們只能在每天做完功課后,就著商店門口的燈光,用粉筆畫根線當作球網(wǎng),再畫出個臺子,用這些‘模擬的東西練球,而我們卻玩得不亦樂乎。”打球的條件雖然艱苦,但對于孩子來說干自己喜歡的事兒,從來不覺得苦。
上小學五年級之前,張燮林一直打攻球,并認為只有比對方攻得快、攻得準、攻得狠,才是真本領。然而有一次在華東乒乓球房觀看了一場攻削球手的精彩對陣后,他的看法就改變了,并被那位削球手貼著地面把對方狠狠抽殺過來的球兜起來,讓球又飄飄忽忽落到對方臺面上的擊球姿勢所吸引。從此,張燮林便發(fā)奮研究,苦練這板“海底撈月”,并逐步有了長進。起初,癡迷于乒乓球的張燮林并不被家人理解。祖父母本來希望孫子好好讀書,長大能當一名救死扶傷的妙手神醫(yī)。看到孫子的心思沒放在讀書練字上,他們都很惱火。“我的祖父特別反對我打乒乓球,他認為打球會讓我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如果打,也只能是偶爾玩一玩,不能以此為職業(yè)。”張燮林回憶說,“我的好幾個球拍都被祖父用劈柴刀給劈了,我只能把球拍存放在同學家,下課后到同學家取了球拍再練球。”如果沒有他當年的堅持恐怕就沒有后來的乒壇“魔術師”張燮林。
張燮林進入上海汽輪機廠后,并沒有放棄打球。由于他的攻削球打法十分獨到,屢有擊敗當時上海青年宮擂主和知名選手的記錄,1958年10月,他終于被調(diào)進上海市乒乓球隊,實現(xiàn)了和楊瑞華、徐寅生、李富榮等名將共同切磋球藝的愿望,他父親幾次買后排的票,悄悄地觀看張燮林的比賽。看到張燮林出神入化的球技和觀眾熱烈的喝彩,父親對兒子迷戀乒乓球漸漸理解了,也不再干涉他打球了。1960年,張燮林奪得了上海市運動會乒乓球單打冠軍,不久后,他作為“108將”的一員走進了國家隊,并在日后為中國隊取得世乒賽男團三連冠立下了汗馬功勞。
鄒靜之:當年被分配到煤灰科學院當瓦工
著名作家、詩人、編劇鄒靜之曾在散文集《風中沙粒》中為年輕的自己勾畫了一個臉譜:“屬龍。身長五尺二寸余(市尺)。男高音。有農(nóng)事經(jīng)驗及瓦匠手藝。好發(fā)呆。食性頗雜。有夢。下鄉(xiāng)八年,做工五年。曾任有色冶金設計院子弟小學三·一班第六小組副組長一年。”
其實鄒靜之的經(jīng)歷像他的食性一樣,非常之雜。不光寫詩寫小說寫話劇寫電視劇拉小提琴唱男高音,還干過木匠瓦匠,鋤過地、蓋過房、燒過酒、焊過洋鐵壺。他自稱經(jīng)歷很怪:“我是南方人,剛出生就到北京,父親是個非常老的知識分子,全家住在機關大院里,父親的工資雖然高,但被我們兄弟姐妹八個‘消解得經(jīng)常是入不敷出。我小學剛畢業(yè),‘文革就開始了。1969年,我16歲半的時候去了北大荒,算是“小三屆”,在‘文革中不是主力軍,但‘文革的掛落,我們?nèi)贸浴!?/p>
鄒靜之等七八十名知青住一個大房間、上下鋪全是人,身上全長虱子。“當時副食大多也不變,菜就是土豆和圓白菜,做湯,或炒,炒或做湯。一個冬天那個寫著菜名的黑板沒有換的必要。”(《青蔓》)不過,這些人中后來出了不少部長、司局長、名人、富翁。
在北大荒,鄒靜之學會了生活,認識了社會,見識、觀察了各種各樣的人,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事。剛開始,他在直屬排,燒酒,蓋房子,做農(nóng)活。后來因為會拉小提琴、會唱歌,就去了半脫產(chǎn)的宣傳隊……
他說:“那時我就開始寫組歌、歌詞、舞劇腳本等等,還作過曲,在北大荒,只要有一點特長就會有用武之地,因此許多人都是多才多藝。我覺得學習不僅僅屬于學校。我堅信無論我過什么樣的生活,我都是寫作的人,因為我敏感,天生愛寫東西,但我不按老師教的寫作文。”
鄒靜之是個雜家,似乎干什么都能叫響,比如詩歌、電視劇、小說等等,但他先是不承認,說他木匠做得不夠好,因為手上沒勁,接著“轉移”話題:“那時為了一本書,我可以走二十多里的雪路,連夜在被窩里看完第二天再還給人家。”
離開北大荒后,因為回不了北京,鄒靜之落腳在河南農(nóng)村,那是個最偏僻、最貧窮、不通火車的地方,他知道了什么叫饑寒交迫什么叫孤獨,整個縣也沒有幾個知青,但他很快就融入了當?shù)厣睿斔x開的時候,很多人請他到家里吃席面、喝酒……他也給當?shù)氐哪贻p人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比如拉琴、唱歌的技法、外面的見聞,那個地方離洛陽不過半天的路程,但有些人一輩子沒有去過洛陽。鄒靜之至今依然很懷念那個地方,曾寫過一組散文叫《汝陽隨筆》。當然,汝陽對他的影響不只是感情層面的,還有創(chuàng)作觀上的——“你對現(xiàn)實觀照有多大,現(xiàn)實對你的反應就有多大,寫作的人必須抓住時代的興奮點,達到與讀者、觀眾會心的境界”。《康熙微服私訪記》、《鐵齒銅牙紀曉嵐》等劇就忠實地反映了他早年的一些生活體驗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