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默
如果能夠,我想像植物一樣安靜。
辦公桌上,有一盆綠蘿,養在一個透亮的玻璃缸里。繁復的根系,在清水中清晰可見。清晨的時候,我可以看見綠蘿在滴水,晶亮的水珠,從綠蘿的葉片上往下滴,濕漉漉的葉片,顯得更加幽綠。我能想象,沿著陡峭的階梯,玻璃缸里的水攢聚成珠,在綠蘿的身體里向上奔跑,一直攀上綠蘿的葉片,然后沿著葉片張開的毛孔無聲滑落。每一個清晨,我看見濕漉漉的綠蘿,仿佛看到一個晨練的少女,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衫。
辦公室里,是那么喧囂。三十來人在一間辦公室辦公,要想不喧囂是不可能的。但綠蘿仿佛是世外高人,一直專心致志地綠著,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干擾。只是,經過一個國慶長假,我重新回到辦公室,驚奇地看見,除了玻璃缸里的水淺了一半,綠蘿的葉片,仿佛更加深綠了。以前葉片上偶爾出現的黃色雀斑,也消逝不見,所有的葉片,像翡翠一樣純凈。我忽然明白,其實綠蘿也是害怕喧囂的,只是它一直不動聲色而已。在六天的靜謐里,綠蘿享受著難得的清凈,每一片葉子都盡情舒展開來,甚至還出現了新的嫩芽。我想象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綠蘿身體里的水珠,奔跑得更加縱情,仿佛那爽朗的笑聲,也會透過葉片上小小的氣窗,散發出來。六天的靜謐,對綠蘿來說,真是一個難得的恩賜呀!
辦公室里又恢復了喧囂,但我沒有看出綠蘿有什么不滿。它只是專心致志地綠著,不動聲色地綠著,綠得那般沉靜,綠得那般雍容,綠得那般氣定神閑。新的莖往外伸展,新的嫩芽展開成葉片,舒展開來,嫩綠褪去鵝黃,成為沉綠。靜謐沉淀在每一片葉子里,每一片葉子因為靜謐的沉淀,而顯得更加深綠。
綠蘿,在我的眼中,成了一個禪定的僧人,披著一襲沉綠的布袍,在那兒打坐。面對外界的喧囂,充耳不聞。我突然感覺到一種羞愧。這么多年來,我讀《莊子》,翻佛經,念《圣經》,不就是為了獲得一種持久的寧靜嗎?這種寧靜是持久的,耐勞的,不會像孩子的球鞋一樣被磨穿的,也不會像玻璃罐子一樣被打碎的,這種寧靜是堅實的,一勞永逸的,任狂風巨浪,也掀不起一絲漣漪的恒久的寧靜。我一直在尋找這種寧靜,但這么多年來,我的靈魂從來沒有停止過喧囂,我靈魂的葉子從來沒有停止過騷動。面對著這個越來越陌生的世界,我憤懣、憂慮、沖動、無奈、偏狹的情緒像一觸即發的火山。
但是,人還是可以有另一種樣子,植物的樣子,一盆綠蘿的樣子,優美的樣子,寧靜的樣子,隱忍而輝煌的樣子。我可以像植物一樣安靜,如果我能做到,我能做到的。為什么不能?植物都能做到,我為什么不能?
像植物一樣安靜。憤懣糾結的內心,可以像一片綠蘿的葉子一樣,舒展起來,世界的壞,不能因為你的憤懣就變得好起來,倒是你心平氣和地去改變,這個世界才會慢慢好起來。就像綠蘿,用自身的幽綠,點綴著我的辦公桌,讓我在躁動、憂慮、憤懣、無奈的時候,獲得一份清涼的撫慰,這是多么難得!因為這盆綠蘿的存在,我可以變得寬容一點,坦蕩一點,歡快一點。綠蘿的幽綠,一點點改變著我,讓我一點點變好,變平和,變坦蕩,變得有男子漢氣魄。那么,面對這個世界的壞,我是不是也可以像綠蘿一樣,用我平和的智慧,用我水滴穿石的沉靜,去一點點改變,去扎扎實實做點自認為有意義的事情。何必憤懣?何必沖動?何必牢騷滿腹?何必沖冠一怒?
我可以像植物一樣安靜,在這個像龍卷風一樣瘋狂的世界里,我其實可以做一盆安靜的綠蘿,用自己沉靜的綠意,點綴它,美化它,也寧靜它。世界的喧囂,是因為我們喧囂。如何讓世界安靜下來?需要我們每個人安靜下來。如果每個人都是一盆安靜的綠蘿,這個世界,必將芳草萋萋。
像植物一樣安靜,這是我寫給自己的座右銘。很多年前,莊子就說過,水只有安靜下來,才能明燭人的須眉。同理,一個人只有真正安靜下來,才能耳聰目明。
就讓我,像植物一樣安靜下來。安靜下來之后,我才會明白,我該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