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覆滅前的滿人自救

張鳴

武昌起義一聲炮響，旋即武漢三鎮(zhèn)失守，的確把京里的滿人嚇著了。此前革命黨人也鬧過多次，但無非在邊鄙之地，折騰一陣兒散伙，動靜最大的廣州起義，也很快被平定。天下雖說未必太平，但的確大事不多。這一下子來了個中部開花，而且更可怕的是各地紛紛響應，冷不丁就天下大亂了。

滿人的天下，滿人當然在意。此前，少年權(quán)貴當家，滿人天下滿人坐，不僅上面有皇族內(nèi)閣，下面的要害部門，負責的也差不多都換成了滿人。最有用的漢臣，袁世凱被趕走了，張之洞翹了，剩下的徐世昌是個伴食的太平宰相，而盛宣懷又只會迎合。情急之下，想要用漢人也找不到合適的，只能由滿人出面應急。可是，前線的湖廣總督瑞澂，早就逃到了“楚豫”號兵艦上，形同臨陣脫逃。而陸軍大臣蔭昌，也遲疑不敢?guī)П锨埃槐茻o奈，兵發(fā)湖北，自己卻躲在河南信陽。

最鎮(zhèn)定的，要數(shù)一向被罵為貪腐的慶親王奕劻。此人知道，動刀兵，首先得籌錢，而朝中空虛，用錢得向外國人借。當即跟美國人商借一筆高利貸，已經(jīng)談妥了，但需要資政院同意。平時，老慶是最怕跟資政院打交道的，但此時事情緊急，只好親自前來，央求議員們開綠燈。議員們問：湖廣總督瑞澂已經(jīng)逃跑，是否可以逮捕？奕劻回答說：當然可以。又問：逮捕之后如何處置？奕劻說：就地正法。其實，老慶說說而已，根本就沒有人去逮捕瑞澂，事變之后，他一溜煙南下上海，躲在哈同花園里不肯出來了，一任京里的滿人把他罵死。

資政院的議員們，多數(shù)人其實不想通過借款的議案。其中有些人，像雷奮、劉春霖這樣的大嘴巴，因國會請愿受挫而不滿，因鐵路國有而憤怒，因皇族內(nèi)閣而絕望，對滿人權(quán)貴火大得很，巴不得這個王朝垮臺。但是，從面上講，政府因平叛而借款，軍情緊急，作為國家準議會的資政院，又沒有不通過的道理。所以，資政院從上午討論到了晚上，卻依舊議而不決。

這時候，議員們在底下開始傳瞎話，說是如果此議案通過，革命黨人會來投炸彈。這么一傳，就是有心幫朝廷的，現(xiàn)在也不幫了。最后，議案沒有通過，錢沒借成。曾經(jīng)作為“五大臣”之一被派往西方考察憲政的載澤，聞訊感慨道：沒想到今日做了亡國大臣！

但是，讓這些滿人親貴就這樣束手待斃，他們也心有不甘。最熱心掙扎的，是以小恭親王溥偉為首的一干人。他們有人居然出主意說，干脆組織八旗兵敢死隊，把漢人殺光。風聲剛出來，就先把他們自己人嚇壞了。做了好些年內(nèi)務部大臣、據(jù)說手里有好些警察和消防兵的肅親王善耆，按兵不動，也不敢妄動。號稱“知兵”，滿人中不多的留學過日本、畢業(yè)于士官學校的良弼，倒是挺堅決。可惜，他手里不過只有禁衛(wèi)軍的一個旅，而且他在滿人親貴里人緣不好，沒多少人樂意聽他的。

想來想去，還是奕劻有點經(jīng)驗，知道滿人靠不住，唯一的辦法是起用漢人。當然，他心目中的對象就是袁世凱，而且唯有袁世凱。當然，已經(jīng)把袁世凱得罪狠了的攝政王載灃，是不樂意這樣的。但朝廷危亡，自己作為當家人，挖空心思，半策沒有，慌成一團，也只好聽老慶的。開始，任命袁世凱為湖廣總督，袁世凱不干。雙方討價還價，載灃一張牌都沒有，最后，只好答應袁世凱出山重新組閣，把軍國大權(quán)一股腦兒都交給他。在這個過程中，良弼以及跟袁世凱有過節(jié)的鐵良，是堅決反對的，但他們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

軍國大權(quán)都給了袁世凱，就等于把滿人的命運也交到了袁世凱手上。袁世凱一出山，不僅攝政王回家抱孩子了，連良弼的那點軍權(quán)也消失了。最后，當袁世凱跟南方談判，最終要犧牲朝廷的時候，滿人親貴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在沒有袁世凱參加的御前會議上，死硬派堅決要戰(zhàn)。然而，錢是沒有了，因為連內(nèi)帑都給袁世凱拿走了。近支王公買的緊急國債，也多半落入了袁世凱的手里。

這一陣兒，政府人員發(fā)工資，都是元寶。因為銀元都耗干了，只有這點庫底子了。不僅沒有錢，連帶兵之人也沒有，載灃、載洵和載濤這小哥兒仨，一個曾經(jīng)是海陸軍大元帥，一個是海軍大臣，一個是軍咨使（總參謀長），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沒有一個樂意出頭帶兵打仗。溥偉倒是樂意帶兵，但這個公子哥兒是出奇的不正經(jīng)，從來沒有沾過兵，票戲、打圍還行，誰放心讓他帶兵呢？

御前會議開完，良弼就被革命黨人彭家珍炸死了。良弼一死，所有的滿人權(quán)貴如鳥獸散，都紛紛去了天津租界。隆裕皇太后要想開會，也找不見人了。這時候，老慶和那桐，兩個滿人權(quán)貴中最聰明的人，也只好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