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鷗
“我們以良知與信念宣誓,絕不再把一個學生送上戰場,絕不開展以戰爭為目的的科學研究。”1950年,日本學術會議曾在其年度總會上如此聲明。時值朝鮮戰爭爆發,日本因美國軍工訂貨而再現“特供經濟”繁榮,但二戰的深刻教訓以及和平主義在日本社會盛行,使得日本各大院校機構主動避談軍事研究。
然而,這一切隨著日本內外形勢的變化而發生巨變。最近,在著名的東京大學里,圍繞一副人工智能機械手臂的用途,產生激烈的學術道德爭論。原來,這款機械手臂具有強大的自主操作與精密加工能力,不僅在“包剪錘”游戲中打敗所有人類挑戰者,還在高精度零件加工方面具有強大潛能,對實現航空航天、造船、導航等產業領域的制造變革起到重大推動作用。可是,機械手臂發明家、東京大學教授石川正俊流露出接受防衛省資金支持的意圖,以便進一步完善機械手臂的構造與功能,代價則是相關技術會被應用到軍工領域。
去年9月25日,日本防衛省宣布,向日本東京工業大學等四所大學以及理化學研究所等三家研究機構提供連續性資金支持,扶持軍民兩用新技術科研成果。誠如日本《東京新聞》所言,安倍晉三政府快速推進的“軍學共同研究”,正成為日本構建自衛隊“新質戰斗力”并拓展海外軍貿的重要推動力,而高舉“和平主義”旗號的日本學術界也將陷入尷尬的“原則破戒”境地。
和平與戰爭“一墻之隔”
在石川的同僚看來,推出新安保法、試圖動搖和平憲法根基的安倍政府,不僅要讓自衛隊更多地參與海外軍事行動,更要讓好不容易脫離“軍閥控制”的清凈學府再度淪為“幫兇”。事實上,“機械手臂能夠萬無一失地贏得簡單的兒童游戲,這只是表象,它結合了全球最快的成像傳感器和機械運動,能看到對手做出的動作,然后在人眼來不及注意之前采取行動,取得最后勝利。很顯然,這項技術也可以應用到反導系統、戰斗機器人或察打一體無人機上。”英國《金融時報》記者利奧·路易斯評價說。
截至目前,東京大學并未在機械手臂“參軍”問題上表態,石川則稱:“每次我參加國際會議時,總會有軍工制造商或政府代表想跟我討論機械手臂,以及它能做什么。”
據日本《丸》雜志透露,該國文部科學省主辦的七所大學中,目前仍然實際限制軍事研究的只有東京大學和大阪大學。東京大學出于對戰前科學家協助軍方的反省,在戰后不久便制定了禁止參與軍事研究的內部規定,該校宣傳科稱,“現在仍執行這一規定”。不過,這一規定似乎已名存實亡,像防衛省2014年5月請求東京大學研究生院工學研究系教授協助調查新型C-2運輸機出現的故障,大學方面拒絕了請求,但默認教授以“個人立場”提供合作。
防衛省稱,“雖然現在仍有反對合作的大學,但研究者個人對此越來越理解。”帝京平成大學教授林讓領導的科研團隊正與技本共同研究炸藥粒子探測系統,他直言這可能會被用于軍事,“我做的是保衛人類的防衛研究。我不認為是軍事研究。想不出如何將我的研究轉化為武器。不過,兩者的差別只隔著一層窗戶紙”。林讓將研究比作“孩子”,在形成論文出版前會親手去撫養和疼愛;形成論文面世后,由誰、以什么樣的目的進行利用那就無從知曉了。“現階段還是放心的,自己的研究并沒有養成害人的孩子。”林讓這樣寬慰自己。

綜觀軍事史,軍事科技轉化為民用比比皆是,經典之作包括微波爐來自雷達工藝,數字相機源于偵察衛星裝備,青霉素原系戰場救傷抑制感染,對講機系由軍用通信裝備改裝,互聯網與全球定位系統(GPS)本系軍用,轉為民用后完全顛覆全球經貿運作模式等。某些軍事科技須經轉換程序,方可順利被民用市場接受,但也有不經刻意改裝,直接就被轉為民用的案例,諸如夜視裝備與許多軍用地理測繪技術。沿用同樣的發展模式,民用科技亦可經由武器化或軍規轉換程序,強化或改善其規格,使其滿足國防需求,納入軍事科技體系。
“讓軍民兩用文化深入人心”
為推動有利于國家安保的技術開發,2014年底,安倍政府在日本首部《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中強調:“集中產學官的力量,有效運用于安全保障領域。”學界首次被公開拉入軍工生產的陣營。因而,此次防衛省的公開募集項目被稱為“安全保障技術研究推進制度”。大學、高等專科學校、研究所、民間企業等機構的所有研究者,都是募集對象,目的是為了促進他們在防衛省關心的領域開展研究。研究內容除了軍事裝備,還包括適用于未來戰爭的最先端技術。從防衛省列舉的28個研究項目來看,包含超音速、電波、激光、紅外線反射等多種控制技術。
2015年,日本防衛省專門設立“安全保障技術研究推進制度”,根據軍事科技的發展趨勢和實際需要擬定研究主題,向包括大學、獨立研究機構和民間企業等從事裝備研究的科研單位征集研究計劃,并給予適當經費扶持,以期培養一些可用于“未來軍事科技”的基礎性研究項目。同年9月25日,防衛省發布消息,在向可用于軍事技術的基礎性研究項目提供經費資助的首次公開征集中,共有包括日本東京工業大學等四所大學,理化學研究所、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等三家研究機構,外加松下、富士通等兩家企業,共九個科研單位提交的研究計劃獲選。
原本,防衛省在研發領域只與防衛產業合作,同大學等科研機構不存在合作關系。但隨著2014年以來,安倍政府逐漸對日本軍工科技研發領域現狀不滿,主張應加快加強與大學的合作,盡最大限度盤活國內科研資源,發展和利用軍民兩用技術。2015年6月,自民黨科學技術相關會議甚至喊出“需要讓軍民兩用文化深入人心”的口號。日本政府從制度層面著手改革武器出口及研發采購體系,先是于2014年4月出臺“防衛裝備轉移三原則”,放寬對武器出口及軍工技術轉讓的限制,后又組建防衛裝備廳,統籌管理從研發到采購的一系列事務。在此背景下,將大學等機構納入軍工研發陣營的具體舉措也開始浮出水面。
出于對二戰慘痛經歷的反省,日本國內大學長期以來一直避免觸碰軍事科研領域,但隨著大環境的改變,包括東京大學在內的不少高校“禁止軍事研究”的規定開始出現松動,學校擬允許在審查機制下配合防務機構開展軍民兩用技術研究。而其他諸如千葉工業大學、關西大學等高校甚至沒有此類規定,研究者只要不明確參與軍事應用領域研究,允許通過個人名義報名應征。
從征集結果看,防衛省此舉得到不少大學和科研機構的積極響應。在收到的109項應征中,有超過半數項目來自大學。此番征集條件寬泛是吸引力大的主要原因:一是在獲得高額經費補貼的同時,研究者可以保留研究成果,無異于“名利兼收”;二是征集項目僅限基礎性研究課題,未明顯涉及軍事應用領域,研究者不必承擔社會輿論壓力,亦可輕松通過大學的審查。
分析人士指出,雖然這些研究計劃給人留下不少想象空間,但可預測的是,這其中有不少恐怕無法拿出研究成果。或許,防衛省原本就沒有對每個項目都抱有期望,只是打算以較低的費用成本,用“廣撒網撈大魚”的方式跟上世界軍事科技發展前沿而已。不過,安倍內閣近年有意逐步突破戰后“軍學共同”禁區,將其作為打造軍工大國計劃的重要舉措,借此讓日本成為堂堂正正的“軍工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