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目前力圖通過供給側改革,從短期來說阻止經濟急劇下行,從中期來說逃避中等收入陷阱,從長期來說促成國家進入高收入社會。供給側改革的設計者當然是中央政府,改革意在激活中國四個經濟主體即地方政府、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外資的經濟活動。改革開放以來,正是這四個經濟主體促成了中國的經濟發展。但長時間以來,這些主體猶如進入“冬眠”狀態,造成了今天中國經濟的急速下行。要推進供給側改革,中央政府是關鍵。作為政策的設計者,中央政府要為所有這些經濟主體不僅提供一個有利于它們從事正常經濟活動,而且可以刺激它們具有更大的動力來從事經濟活動的政策環境。至少可以從如下幾個大的方面來加以討論。
第一,必須明了要以什么樣的經濟杠桿來推動經濟增長,這里主要指財政和金融政策之間的關系。財政和金融都是政府可以應用的調節經濟發展的有效方法。不過,在過去的數年里,中國出現了過度依賴金融杠桿的情況,對整體經濟產生了負面的影響。從目前提倡的供給側改革來說,這個趨向仍然存在。如果不能加以糾正,更多的負面效果會出現,惡化經濟環境。過度金融化有諸多原因,主要有三:
首先是對2008年過度財政化所導致的負面效果的反應。2008年中國政府出臺了人民幣4萬億元的刺激經濟方案,這個方案對中國經濟結構產生了負面影響,以致很多人對新的財政刺激方案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其次是中國經濟規模已經極其龐大,項目經濟的時代已經過去;再次是對西方供給學派經濟學的誤解。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蕭條把凱恩斯主義經濟學推向頂峰,其核心是政府采用財政政策刺激和調節經濟。但中國則不然,因為中國具有和西方很不相同的財政制度。在中國經濟的這個發展階段,財政供給甚至比貨幣供給更為重要。
從供給側改革的角度來說,政府有關部門是有責任的。政府沒有在金融互聯網和實體經濟之間設立一定的邊界,制定企業買賣的規則,規范金融業,遏止金融業的無政府狀態。政府不作為,導致了制度供給的不足。

第二,明了法治和意識形態之間的矛盾。法治建設是十八屆四中全會決議的主題,也是中國市場經濟和國家制度建設的核心。但近一段時間以來,民粹主義盛行起來,很多方面的經濟生活變得過度意識形態化。盡管民粹主義或者其他意識形態的復興有其根源,可以理解,例如收入差異加大、社會分化、缺失正義等,但意識形態并不能幫助解決具體問題。作為政府,必須通過經濟利益的調整來遏止意識形態化的泛濫化,而不是通過求助于意識形態來解決實際問題,否則問題會持續惡化。
第三,明了全國性市場和區域市場之間的關系。近年來,中央政府注重跨區域的經濟整合和市場的培育,例如,京津冀、長江流域和珠三角流域等,這些無疑是正確的,把市場做大也是促進經濟發展的有效方法。但這并不是說區域性市場不重要了,如果說全國性市場屬于市場擴張范疇,區域性市場則屬于改善、改進質量的范疇。中國早已形成了無數個區域性市場平臺,但其附加值并不高。這些附加值不能簡單通過擴展市場而實現,而要進入到市場平臺的細節,通過改善、改進細節來提高附加值。
第四,明了“大中央”和“小地方”之間的矛盾。從1994年實行分稅制以來,中國基本上趨向于“大中央”的局面,即提高財政占GDP的比重和提高中央財政占整個GDP的比重。現在各方面的頂層設計也是傾向于“大中央”的。作為一個大國,強中央財政顯得必要,但如果地方過“小”,經濟從數量向質量的轉型就會成為大問題,因為負責經濟“細節”建設的是地方,而非中央。不解決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很難實現可持續的經濟發展。
第五,明了給各類企業和地方政府“松綁”的重要性。十八大以來,政府通過大規模的反腐敗運動、對黨紀國法的強調、重建政商關系等,在“把權力關在籠子里”的同時整頓不規范的市場行為。如果不能調動地方政府、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的積極性,單靠中央政府的力量很難逃避中等收入陷阱,更難實現從中等收入到高收入經濟體的轉型。(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