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與你穿越千年時光

婺源的冬天，少了摩肩擦踵的游人，走在鮮有行人和車輛的山間小道，恍如隔世。

之前從未踏足婺源，而婺源梯田遍野金黃的油菜花、層層錯落紅艷如火的曬秋，卻仿佛經(jīng)歷了千千萬萬遍。“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多少人同我一樣，眼睛比腳步率先抵達(dá)，一幅幅美輪美奐的照片，定格了變幻的時空、鎖住了季節(jié)的更迭，是婺源無聲的自薦，這里仿佛是一處只有春秋的世外桃源。想過千萬種與婺源的相逢，春光瀲滟亦或秋風(fēng)送爽，而當(dāng)在凋敝的冬日來到婺源，沒有油菜花、也沒有曬秋，迎接我們的是贛北的冬天，寒風(fēng)瑟瑟，陽光似乎也略微稀薄。有那么一瞬間，我不知道所來為何？

避開了熱鬧喧嘩，在萬物俱寂的冬日，我在婺源遇見了古徽州。

“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江右詩人楊萬里的詩句拿來形容婺源李坑也是十分合適的：溪水穿村而過，潺潺奔流，村口的老樟樹掛滿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許，紅艷艷的大燈籠鮮亮熱烈，照映得老宅子更顯生機(jī)。李坑村莊古貌依舊，明清老宅沿溪而建，房檐的木雕依然精致，門頭的磚雕仍舊栩栩如生。村民們不慌不忙地料理著日常的家務(wù)，我們一行人似乎是僅有的游客，像“外來入侵者”。大嬸在村口的溪水邊洗菜，老奶奶在陽光下打盹，中年大叔在亭子里端著碗聊天，渣記酒坊的伙計們因為不用招呼生意而忙著打牌。李坑最真實尋常的生活畫面在眼前緩緩鋪陳開來，鄉(xiāng)村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甚至不想打開相機(jī)，怕快門的聲音叨擾了李坑平靜的日常。陽光正好，但天氣依然很冷，呵了一口熱氣，感謝寒冷的天氣阻擋了大批的游人，才使我有幸看到了安靜、真實、生活著的李坑。

與李坑散淡的生活氣息不同，尚未踏進(jìn)思溪延村，一只巨大的算盤赫然矗立在眼前，提醒著人們這里曾經(jīng)徽商云集。

徽商，這支在中國歷史上活躍了三百多年之久的商幫，真實而又神秘，這么形容徽商的財富吧，話說明朝成化年間 ，朝廷上有一位昏庸貪腐的官宦，斂財無數(shù)，終于退休收手回到老家松江。松江地方上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鄉(xiāng)紳耆老，得知大官人退隱后，特意登門拜訪，對官人鞠躬作揖，表示感謝和尊敬。這廝貪官很是詫異，這感謝和尊敬從何而來呢？老人家解釋說：“我們松江的財富啊都被徽商賺走了，現(xiàn)在您回到松江了，終于把這些財富又給搬了回來，如此一來老朽怎能不感謝您呢？”這個寓言故事實則是諷刺官僚搜刮民脂民膏，卻也從側(cè)面體現(xiàn)了徽商的富甲一方。

先前曾有感慨，生在婺源的村民們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婺源山山水水所帶來的源源不斷的游客資源，足不出戶隨意做點小買賣，生活就不愁沒有著落。其實不然，徽州地處崇山峻嶺之間，生在徽州山地的居民，常常十五六歲便要離開家鄉(xiāng)，前往城市經(jīng)商做買賣。這一切也得益于徽州地區(qū)的特產(chǎn)：木材、茶葉、硯臺等等，徽州人在冬季雇傭大批山民砍伐杉木，等到梅雨季節(jié)來臨，河水上漲，再通過長江、新安江等河流走水路運木材出山，銷往全國各地。除了木材，茶葉也是大自然給予徽州人的禮物，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使徽州成為重要的產(chǎn)茶地區(qū)，辟如我們熟知的黃山毛峰、祁門紅茶、婺源皇菊等等，徽州人將這些舌尖特飲帶到了全國各地。

那天，我們走累了，挑了一家安靜閑適的茶館，品嘗了當(dāng)?shù)赜忻木栈ú琛＝z竹悠揚，十一月新采摘的上好曉起皇菊，經(jīng)過沸水沖泡，慢慢的舒展成一朵飽滿的菊花，亮黃艷麗色澤明快。一朵皇菊一壺茶，入口甘醇，花瓣不小心落入口中，竟然還有一絲絲的清甜。

經(jīng)商的徽州人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在奔走販賣的道路上，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創(chuàng)造出屬于徽商的傳奇。徽商走販全國，隨身只帶兩件物品，燒餅和繩子。燒餅用來充饑，繩子用來修扁擔(dān)、綁貨物，萬不得已還可以用來上吊。徽州人就是帶著這種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毅力在商場廝殺滾打。而當(dāng)買賣歸來，卸下疲憊，最想最盼的恐怕就是那一口粉蒸菜，米粉伴著肉香，最下飯不過了！重油重辣的婺源菜，吃起來酸爽帶勁。可是也有苦櫧豆腐、荷包紅鯉魚這樣甜談適口的“小清新”系列。生活總是越來越好的，冬天里婺源家家戶戶的院墻上都掛滿了臘肉、香腸，咸鴨子，有客人來了或者自家人饞了，取下這些咸貨，搭配素菜爆炒就有了香腸包菜、大蒜炒臘肉，或者小火慢燉煲一鍋冬筍老鴨湯，都是絕佳的冬日進(jìn)補(bǔ)好選擇。

徽商多賈而好儒，聘請名師，開設(shè)書院，徽州大地講學(xué)蔚然成風(fēng)。重視教育，使得徽州地區(qū)人才輩出。胡適先生就是徽州人，另外，朱熹、戴震等大儒，他們的思想從徽州的土壤中孕育而來，又反之影響到了徽州的各個層面，小到磚石木雕的內(nèi)容演繹，大到仁義禮智信等立商立人立身的人生準(zhǔn)則。這一切相互作用，使得徽商不僅只是商人，他們亦商亦儒，講文重道。徽州人背井離鄉(xiāng)，在異鄉(xiāng)的大地上用勤勞和智慧發(fā)家致富，但是骨子里光宗耀祖、榮耀門楣的思想根深蒂固，他們依然魂系故土、情牽徽州，不惜重金在徽州大地上建宅院、修祠堂，于是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散落在山間水旁的婺源古村落。

祠堂、牌坊、民居，是徽州建筑的三大瑰寶，走在江灣的青石板路上，在敦崇堂、培心堂等徽派商宅間流連，保存尚好的御史府依然讓我感受到它當(dāng)年的氣宇軒昂。分布的村中的“北斗七星井“，完美的體現(xiàn)了徽州人在村建規(guī)劃上的智慧。石板路蜿蜒曲折，巷子又深又窄，馬頭墻高低起伏意寓著五岳朝天。陽光并不能完全照進(jìn)巷子，但是無論走到哪里，抬起頭來總能看到明朗的天空。推開有些腐朽的木門，窗戶和廊檐的木雕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澤，但依然精致無比，不難想象主人曾經(jīng)對它們傾注的心血，歲月的枯榮竟也帶來了別樣的氣息。移步室內(nèi)，從天井灑落的陽光，照亮整個空間，雨水也是通過天井落到堂屋地面的銅錢眼里，這就是“四水歸堂”，四方之財就像天上的雨水，使雨露與財氣不外流別處，四水歸堂源源不斷地匯聚自己的家中，不得不感嘆這樣的設(shè)計真是智慧又講究。在婺源的最后一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同事姑娘撐著雨傘慢步在深幽的巷子里，雨絲飄落青石板路，望著她纖巧的背影，我不禁想起那一首《雨巷》：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

時光流轉(zhuǎn)，曾經(jīng)的古徽州如今散落各方，那些斑駁的建筑和悠遠(yuǎn)的傳說記錄了千年徽州的神韻。站在婺源的江嶺觀景平臺，俯瞰山嶺間的村莊，山路蜿蜒，連接著過去與現(xiàn)在，漫長的時空里，歲月時而舉步維艱，時而步履輕盈。我似乎看見無數(shù)的徽州人，前赴后繼地離去、歸來。

冬日的婺源，油菜秧苗綠得漫山遍野，而我只想與你虛度這曼妙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