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里，夏天像一首絕句

簡媜

夏乃聲音的季節，有雨打，有雷響，有蛙聲、鳥鳴及蟬唱。蟬聲足以代表夏，故夏天像一首絕句。

蟬是大自然的一隊合唱團：以優美的音色、明朗的節律，吟誦著一首絕句，這絕句不在唐詩選不在宋詞集，不是王維的不是李白的，是蟬對季節的感觸，是它們對仲夏有共同的情感而寫成的一首抒情詩。

詩中自有其生命情調，有點近乎自然詩派的質樸，又有些曠達飄逸。更多的時候，尤其當它們不約而同地收住聲音時，我覺得它們胸臆之中，似乎有許多豪情悲壯的故事要講。也許，是一首抒情的邊塞詩。

晨間聽蟬，那蟬聲在晨光朦朧之中分外輕逸，似遠似近，又似有似無。聽一段蟬聲之后，自己的心靈也跟著透明澄凈起來，有一種“何處惹塵埃”的了悟。午后也有蟬，但喧囂了點兒，像一群吟游詩人，不期然地相遇在樹蔭下，閑散地歇腳。

我喜歡一邊聽蟬一邊散步，在黃昏。走進蟬聲的世界里，如欣賞一場音樂演唱會。

聆聽，也是藝術。想象那一隊一隊的雄蟬斂翅踞在不同的樹枝上，像交響樂隊各自站在舞臺上一般。只要有一只蟬起個音，其他蟬的聲音就紛紛出了籠。它們各以最美的音色獻給你，字字都是真心話，句句來自丹田。

蟬聲，何嘗不是生命之歌？蟬聲里，夏天何嘗不是一首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