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之車（組詩）

張新泉

牛與繩

把繩子隨便拴在一棵樹上

牛就不走了，就埋頭吃草

其間，蚱蜢跳舞，蚯蚓翻泥

均慈祥對待。至于一些虻和蠅

在背上扎針，在睫上蕩秋千

牛也無非眨眨眼，或者

甩甩尾巴：“一邊去！”

牛從來不看繩子

也不看繩子盡頭的結

一群牛在一起，居然也不談談

這個事關自由的大問題……

神說，牛就是被繩子這根草

引到世間來的

向晚之車

上了歲數，就不必

變速、加油了

沒有誰和你擦剮

沿途的風景

是昏鴉枯藤老樹

你的白發與龍鐘

是最最醒目的喇叭

牛吃草

一般是先用舌頭

把高一些的草，卷進嘴里

嚼完之后，再把嘴

湊近地皮，啃那些短的

比較而言，啃，更費勁

但也是最酷的一道工序

短草的斷裂聲

讓它們的根，十分欣喜

這相當于一種肯定和嘉獎

啃過之后的地皮

草，會長得更積極

你來，我就蓬松

你來，我就蓬松

兩只老拳相擊

還能柳綠花紅

還能笑出旋渦、浪花

還能讓那些老傷、舊創

再紅一回腫，再發一次痛

看囂囂瓦釜，現代恐龍

盡情將口哨奉送

縱是醉得敲盤擊碗

無非是兩個銀發頑童……

你來，我就不會被德高望重

我就是風梳過的云，雨洗過的松

蘆山頂上的天空

像一個倒扣的巨型海碗

一望無際的藍

一絲不茍的藍

大義凜然的藍

藍得沒有一點瑕疵，一粒雀斑

鷺鷥白著翅膀出去

藍著羽毛回來

鳥兒迷路是經常發生的事

醉氧的山雀在草坪上呼呼睡去

高枝上彷徨著失聯的紫燕……

和一個姓藍的文人住在山上

為了避開那個與天同色的姓氏

我擅自稱其為“懶兄”

（他每天都睡至中午才起）

喊順口了，他答應得倒也坦然

賣魚人找出的零錢……

賣魚人找出的零錢

多數都沾著水

有時，還有一兩片魚鱗

他要抓魚、剖魚，還要去解決

擠在一個盆子里的

泥鰍和黃鱔的矛盾

理解萬歲

錢幣上的人像

睜著濕漉漉的眼睛……

這種情況有點像春風

路過蜂巢時，會留一些花香

在它們的窗欞

涂了一首鴉

已是資深老年

卻遲遲未能癡呆

看烏鴉，照樣黑

觀侏儒，依舊矮

大夫說，腦正萎縮中

比核桃小，比草莓帥

如果縮得快些

有指望傻里巴嘰

每天到股市去

念自己的兩句詩——

桃花才骨朵

人心已亂開……

造物說，這號人只要呆了

就注定癡性不改

造物還說

能這樣，就算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