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碰瓷

劉正權

1

劉曼琴從專家門診出來，情緒一如既往的低落，撞了人都不知避讓一下。

別說人了，就是撞了南墻，劉曼琴這會也沒有避讓的打算，生命即將劃上終止符，避讓不避讓有什么區別？沒有。

生活如此惡毒對待劉曼琴，不是也沒跟她道過歉。

被撞的是個男人，男人咧一下嘴，手忙腳亂去搶被撞落的一張化驗單，如果他從容一點，完全可以看見劉曼琴手里也捏著同樣的一張化驗單，不同的是，劉曼琴手里這張，已經有了專家的診斷結果，男人手里那張，還沒診斷意見。

很顯然，這是個被生活逼迫得步步退讓的男人，不然不會被撞了還一聲不吭。

擱以往，劉曼琴會對自己的行為反省一下，尤其是在醫院這種地方。

據說在人的一生中，有三個地方是能夠給人一種特殊的震撼和反省的——醫院、監獄和殯儀館。醫院是療治身體和精神創傷的避難所，也是人們體會到健康重要性的地方。問題是，劉曼琴手里的那一紙診斷讓她的身體創傷和精神創傷都沒了避難的場所。早先被動的診療與無奈的等待在乳腺癌這三個字面前潰不成軍，肉體的疼痛與精神的煎熬同步宣告塵埃落定。

在地下車庫，劉曼琴猶豫一下，把手里的診斷報告迅速團成一個圓疙瘩，使勁向角落砸去，該死的圓疙瘩，要不是乳房那兩個圓疙瘩影響了程衛東的手感，劉曼琴還會一直被自己身體的內部變異蒙在鼓里，更別說被程衛東的移情別戀蒙在鼓里了。

女人的乳房，對男人的手感真就那么重要？

劉曼琴冷笑一下，一個很上不了臺面的理由而已。

即便乳房沒問題，程衛東也會在劉曼琴身體其他部位強詞奪理一番，這就是程衛東，一個雞蛋里能挑出骨頭，骨頭里還能算出根數的人。

是人，身體都會有缺陷，劉曼琴只是不幸缺陷得障眼一些，在女人最明顯的特征上，在是個女人都叫囂著要把豐胸進行到底的年代。

坐進車里，劉曼琴沒急著啟動轎車，她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茫然四顧著，去哪兒呢？

天下之大，居然沒了容身之處。劉曼琴苦笑一下，抬起頭，看地下車庫對面那棟樓的地下停尸房，當然看不見，她知道有這個地方存在。

天堂什么樣的？劉曼琴第一次對這問題產生了好奇。

天堂在程衛東看來，就是天上人間娛樂城那樣的，餓了有美女陪酒，想發泄有美女陪唱，錢出到一定份上，還有美女陪睡，都排著隊任你挑選，做皇帝也不過如此吧。

程衛東看過一些歷代皇后嬪妃的圖像，嚴格說，跟娛樂城這些鶯歌燕語的小姐差遠了，這些小姐不是整過容就是隆過胸，最次也做過塑身訓練，要環肥可以環肥，想燕瘦能夠燕瘦。關鍵是，人家還經過技術培訓，能夠把男人的情趣撩撥到巔峰狀態。

酒不醉人人自醉，說的就是程衛東眼下聲色犬馬的日子。

醉意朦朧中，手感，扯，什么感也不如快感。池莉有篇小說叫《有了快感你就喊》，程衛東就在這種快感中肆意狂喊起來。

2

李小燕坐在醫院停車場的臺階邊，不停地揉著一對豪乳，是的，謂之豪乳一點也不夸張。

婚后，她的乳房在丁小偉的揉搓下，不可抑止飽脹起來，最先李小燕以為這是生理受到刺激后正常反應，怎么說乳房也是性器官之一，后來她才發現，這個反應相當反常，那個乳房一直呈飽脹趨勢且日漸擴張。擴張到丁小偉手只要一碰上，就疼痛不已，李小燕伸手摩挲了幾次，發現里面有幾個小疙瘩，可以滑動的那種。

李小燕沒敢跟丁小偉說，兩人婚后才進城在醫院謀到一分職業，李小燕當看護，丁小偉則在外當醫托。這兩個職業，要說都跟醫生沾點邊，實際上跟醫生又不搭界，他們頂多，跟科室的護士長有交集。這個交集還跟婦產科隔了老遠一段距離，婦產科是所有醫院不需要醫托也不存在請看護的科室。這年月，懷孕不懷孕的女人都金貴著，一旦有個婦科小手術，兩邊老人傾巢出動，就是四個看護了，還不說兩邊的七大姑八大姨加上閨蜜姑嫂什么的。

李小燕和丁小偉在醫院那點人緣就捉肘見襟了。

源于此，李小燕一拖再拖，拖到她所在的科室換了護士長。護士長是婦產科過來的，只一眼，就看出李小燕乳房有問題。出于職業習慣，護士長起初沒聲張，她得先觀察觀察，李小燕這人值不值得一幫，不是護士長沒救死扶傷的醫德，實在是她見多了很多看護的冷血。

有些看護，私下串通好了，不單扣病人的伙食錢，還在緊要關頭抬價，面對家里人手緊缺的危重病人，她們會不約而同以最近看護的病人太多忙不過來為由拒絕，直到病人家屬把價格提到她們滿意的程度，才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說一人幫忙看護一天。

這是潛規則，誰也不敢違背，除非你不想做這個行當。

李小燕知道自己是頂不起被窩的虱子，就悄悄把多出的那份錢買來水果或者補品，趁病人不注意放在床頭，病房里，來來往往探望的人多，誰在意這點禮品呢。

護士長是細心人，私下里問李小燕，你這圖得是什么啊，病人家屬也不知道。李小燕笑一下，很靦腆，說我就圖個心安。

護士長自然也要圖個心安了，她說小燕你做過體檢沒？

李小燕再次靦腆地笑，窮人家，哪那么多講究啊，能吃能喝，日子就能往下過。

護士長卻知道，能吃能喝，并不意味著日子能順順當當往下過。

她指了指李小燕乳房，說你這兒，跟一般女人不一樣呢？

護士長眼神也太厲害，她怎么就看出丁小偉特別喜歡揉搓自己乳房呢？李小燕不好意思說，丁小偉貪這個，自然跟一般女人不一樣了。

護士長搖頭，在心里嘆息，到底是鄉下女人，雖說天天在醫院呆著，卻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乳房。

從婦產科出來的護士長最為清楚，沒有一種病像乳腺癌這樣對女人的心理有那么長時間的折磨，那么近距離的接觸死亡，同時又對女人的美麗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從醫者的角度出發，護士長期盼喚醒李小燕對乳房的尊重，對乳房健康的重視，怎么說李小燕都是一個好人，好人是應該有好報的。經驗告訴護士長，李小燕的豪乳跟丁小偉的揉搓無關，有關的是她乳腺不正常。

護士長就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你好事結束第七天跟我說一聲啊。

李小燕就在第七天跟護士長說了，別人的話她可以不聽，護士長的話不能當耳旁風，得罪護士長，等于得罪自己的飯碗。

護士長就打了個內部電話，然后跟李小燕說，你去做個乳腺遠紅外檢查，說我名字就行。

檢查乳房的最佳時間一般是月經結束后的第7-10天左右，因為此時雌激素對乳腺的影響最小，乳腺處于相對靜止狀態，乳腺的病變或異常容易被發現。

乳腺遠紅外檢查主要用于早期鑒別乳腺炎、乳腺增生、乳腺纖維瘤、乳腺癌。護士長擔心李小燕的豪乳是乳腺纖維瘤，稍有不慎，就會發展成乳腺癌，在婦產科，她差不多每天都跟這種病癥打交道。

李小燕蹦蹦跳跳地去了，換個人心里可能產生警惕，李小燕不，她蹦蹦跳跳是覺得撿了天大的便宜，免費檢查，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關鍵是這餡餅還砸在自己頭上。

3

劉曼琴沒料到離婚這種事會砸在自己頭上，理由可笑之極，程衛東嫌她乳房的手感不好，已經發出最后通牒，給她一個月時間考慮，是要面子還是要里子，請她自己權衡。

真是成也乳房敗也乳房。

早先的劉曼琴乳房是小巧翹挺的，程衛東那會怎么說的，乳房嗎，小有小的情趣，大有大的妙處。是的，在程衛東的吮吸和揉搓下，劉曼琴的乳房會在程衛東手中從小小的盈手一握變為飽滿的無法覆蓋，讓程衛東魚和熊掌兼得。

魚和熊掌得兼的程衛東肯定得到更為珍惜的龍肉了，不然怎么舍得棄魚和熊掌于不顧？程衛東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講究投入和回報。

一個月的時間，劉曼琴可以投入里子，能不能收獲面子，聽天由命了，這也是劉曼琴來醫院做豐胸手術前各項檢查的緣故，她只是想對婚姻做最后的補救，至于補救能否成功，不在她的掌控中。

劉曼琴只是想對自己有個交代，她為這樁婚姻努力過。

努力失去了意義，乳腺癌三個字讓她里子面子蕩然無存。

趴在方向盤上的劉曼琴，想起戀愛時程衛東曾在他那幫狐朋狗友中夸口說，戀愛的最高境界，是把單身的生活過得不像單身一樣。

那個時候的劉曼琴應該就是程衛東的面子了。

程衛東的這個觀點，得到他那幫狐朋狗友的一致推崇，推崇的理由很簡單，他們一直沒能力扭轉乾坤，那時候程衛東的放肆就讓劉曼琴隱隱有一絲不安。

又一次，劉曼琴躺在程衛東的懷里，拿手在他大腿上劃來劃去，劃完了，劉曼琴說，衛東，我們結婚吧。

結婚？程衛東笑，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你不知道？

劉曼琴也笑，鳳凰都可以涅磐的，何況是人，我可聽說了，一段感情結束得好就是永生。衛東你不想讓我們的愛情永生么？

程衛東刮一下劉曼琴的鼻子，人都無法永生，還奢談愛情永生？

一語成讖啊，劉曼琴提前拿到死亡判決書了，永生，多么可笑的一個詞，自欺欺人的機會老天爺都不愿施舍給她。

有了面子的程衛東，繼續在狐朋狗友面前還不忘展示自己婚姻的里子。

那一天，喝多了點酒的程衛東又賣弄起他的戀愛經來。

一個朋友調侃說，衛東啊，我聽你說戀愛的最高境界，是把單身得生活過得不像單身，有沒有這回事啊？

當然有啊，你什么意思？酒精沖上了頭的程衛東一時反應不過來。

意思很明白啊，你要有本事把不是單身的生活過得像個單身，那你程衛東才算達到婚姻的理想境界。

程衛東啪的打一聲響指，這算啥，我程衛東對劉曼琴可以說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是嗎？那可得見識見識！一干狐朋狗友哄然起來。

程衛東就大著舌頭摸出手機，沖那邊吼將起來，劉曼琴嗎，馬上過來，我在天上人間。

程衛東就天上神仙一般翹著二郎腿，等著人間的劉曼琴前來。

劉曼琴是輕著腳步進來的。

程衛東拿嘴呶一下，來，給哥幾個沏上茶！

劉曼琴就低眉順眼沏茶。

程衛東又拿眼掃一下，來，給哥幾個點上煙！

劉曼琴就恭恭順順點煙。

末了，程衛東把腳翹老高說，還不把鞋給老子脫下！

劉曼琴看一眼程衛東，脫下鞋。

程衛東醉眼乜一下眾人說，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劉曼琴低頭沖大伙溫柔地笑笑，轉身退出去。

4

眼下，面子里子都沒有了的劉曼琴無路可退了。抬起頭，劉曼琴惡狠狠看一眼不停揉搓一對豪乳的李小燕，啟動轎車，退后幾步，打算倒出停車位，扭頭走人。

我們沒理由指責劉曼琴，毫不夸張地說一句，這會兒全天下女人的乳房，都讓她沒來由地生出嫉恨，何況是一對令所有男人血脈賁張的一對豪乳呢。

李小燕沒感受到劉曼琴的嫉恨，反過來，她對坐在轎車里的劉曼琴是艷羨的。什么時候自己能夠擁有這么一輛豪華轎車，哪怕只坐上去開出去兜兜風，都死而無憾了。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李小燕以為的終極目標，不過是劉曼琴的生活起點。

當然，李小燕永遠也不可能知道，轎車里的劉曼琴對她那對豪乳起過覬覦之心。

假如，劉曼琴知道李小燕揉搓的是一對有瑕疵的乳房，她該作何感想？

人往往都是這樣，自己手腳無措時，希望對方也急促不安。

李小燕沒有急促不安，護士長沒讓她去拿檢查結果，而是讓丁小偉去拿了找專家給出診斷意見，專家也是她事前打了招呼的。

人熟是個寶，這話在哪都有效，哪怕是在殯儀館，千萬別以為人死了都一樣，照樣有區別，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貧富貴賤之分。

老祖宗說的一點沒錯，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

5

丁小偉知道自己是下等人，所以被劉曼琴撞了也沒吭聲，不是他有多么大的容人之心，是他深知自己計較不起。

丁小偉，過起日子來可是頂頂會算計的男人。

難得護士長大發慈悲之心，檢查免費，專家門診也免費，這得多少算計才能到手的便宜。不需要權衡利弊，丁小偉腦子里馬上能轉過彎來，跟李小燕計較的最終結果，不外乎是讓城里女人沖自己陪個不是，虛頭巴腦的面子丁小偉不稀罕，再者說了，城里女人是那么容易就跟自己低架子的嗎？

進城這么久，丁小偉只曉得自己跟認識不認識的城里人低過架子，李小燕為了多伺候一個病人，給護士長包括護士低過架子。

專家是退休的婦科主任返聘上崗的，很和藹，加上護士長打了招呼，對丁小偉遞過的化驗報告就看得很詳細，末了專家說你是病人家屬？

丁小偉說是。

專家眼光就變得憐憫起來，說可惜了，年紀輕輕的，得這病！

丁小偉心里無端緊張起來。

不會是癌吧？鄉下人，喜歡把事情往最壞處想。

比癌要好一點，乳腺腫瘤，切除了就完事。專家見多了這種病例，一句切除了就完事，好像給樹剪枝修型那么輕松。

丁小偉腦子就轟的炸了，嗡嗡作響，有一窩馬峰在耳邊盤旋。

為什么就不是癌呢，為什么就不是癌呢？

別以為丁小偉這人心思有多歹毒，鄉下人的慣常思維模式，病這玩意不是得不起的，要么傷風感冒，抗一抗就過去了，頂多吃幾片藥，再不濟打兩針就解除病痛。大病千萬別上身，要么就是絕癥，吃點喝點等死就是。最怕那種一時半會死不了的病，把一家老小全部拖垮，把一點家底全部砸進去，還欠一屁股債。

祖宗遺訓說了，富人不經病，窮人不經債。

乳腺腫瘤，不是切除了就那么簡單的，丁小偉知道專家這么輕描淡寫是寬自己的心，腫瘤這玩意丁小偉不陌生，李小燕伺候過好幾個腫瘤病人呢。良性的住上一段時間，出院了，一家老少皆大歡喜；惡性的呢，沒準就把醫院的病房住穿了，來往的親戚朋友全都陰沉著一張臉。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話太假了。聽李小燕說，得了絕癥的人都反復無常，像炸藥桶，隨時都會引爆，你都不知道哪一句無心的話會演變成炮捻子，唯一的辦法就是裝啞巴。

在醫院裝啞巴久了，李小燕就會跟丁小偉嘮叨個沒完，她嘮叨得最多的就是，丁小偉你可算有福了，娶著我這么好的老婆，不是我夸嘴，我要得了絕癥，保證安安靜靜的，配合醫生治療，死也讓你舒坦，不讓你愁心。

為什么不讓我愁心呢？丁小偉傻乎乎這么問了一句。

免得我一死，你就忘了我啊！李小燕瘋顛顛地笑，這話只有丁小偉能聽懂，新婚之夜，兩人都幸福仙仙欲死，丁小偉吮吸著李小燕乳房說，小燕啊小燕，我就是這會死了，都不會忘記你。

始料不及的事發生了，丁小偉沒死的跡象，李小燕離死亡僅一步之遙。

該死的一步之遙。

丁小偉拿著診斷證明往樓下走，一路上走得恍恍惚惚的。

他恍惚的，不是怎么跟李小燕說明這個病，他恍惚的是怎么弄來治這個病的錢。

兩人掙的那點錢，除了糊口，略有盈余，這個盈余在城里人看來，不過是牙齒縫里漏出的一點兒。

牙齒縫里漏出的一點，想要堵上切除一個腫瘤留下的窟窿，確實有點杯水車薪。

這么一恍惚，丁小偉再次被人撞了。

被一群前呼后擁的人撞了，丁小偉更沒了吭聲的底氣，那群人要么染著紅頭發，要么光著腦袋瓜，其中一個光著頭的臉上有血，推推搡搡著一個女的往急癥室走。說吧，公了還是私了？

咋回事？丁小偉怔了一下，拿眼光詢問跟在這群人身后的一個護士。

能怎么回事？護士沒好氣看一眼丁小偉，碰瓷的唄。

丁小偉當醫托時間不長，對碰瓷卻知道一二，他就一臉同情看著那個女的，看穿戴，女人應該是個有錢的主。

有錢的女人，自然難以忍受別人眼光的同情，女人把身子使勁一掙，停住腳步，說離我遠點，八輩子沒見過錢的。

受傷的人就擠出一副痛苦表情來，大姐，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這種窮家小戶的，九輩子沒見過錢的都不在少數。

女人懶得搭理他，說喊誰大姐呢，我家左鄰右舍八竿子都掃不著你這種無皮無味的人，要多少錢明說。

就有人一邊明說了，這樣吧，給個千兒八百營養費就行。醫院可是無底洞，有讓錢給儀器吞下去的份，不如讓他回去養幾天，就龍精虎壯了。

你別說，錢一到手，那人立馬龍精虎壯了，不往急癥室走，咚咚咚下樓，一會還激情難捺的一幫人呼一下作鳥獸散了。

一千元，就頭上身上破點皮，頭上流點血，這錢也來得太容易了。

丁小偉當醫托，得磨皮多少嘴皮子才能提成一千元啊。

這么一比較，丁小偉才發現，自己致富的步子實在太慢了，慢得都跟不上李小燕乳房腫瘤惡化的進度。

固步自封是殺，安于現狀是死。丁小偉不想死，確切說是不想李小燕死，他們的日子才開頭呢！不就是腫瘤嗎，沒準是良性的，過了這個關卡，日后就是通天大道了。

唐僧孫猴子那么人物，不照樣要過九九八十一難。

丁小偉被那紅彤彤的千元大票子，激起了雄心，未必自己一難都過不去。

不就是碰瓷嗎？不就是身上破點皮嗎？不就是頭上留點血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受傷是家常便飯的，就連女人，一個月還流那么幾天血的。

說到流血，丁小偉心里一激靈，李小燕這個月怎么沒流血呢，會不會是有了？那可是他丁小偉的種子在萌芽啊。

無論如何，得讓李小燕先闖過眼前這一關，至于下一關能否闖過，聽天由命吧。

6

眼前這一關，可以事在人為的。

關鍵在于怎么為，碰瓷對丁小偉來說是新生事物，更是技術難度較大的活，丁小偉覺得有必要先彩排一把。拿肉身跟鐵坨子相撞，跟雞蛋碰石頭是一碼事，真碰出個三長兩短，李小燕肚子里孩子，只怕剛一出生就面臨著失去爸媽的命運。

要碰得既能見血，還不傷元氣，就必須彩排，春晚那么多的明星大腕，不也得前后彩排好幾次，人家可都是專業水準都達到巔峰狀態的絕頂高手。

丁小偉這點上是有著自知之明的，心隨念轉，他的眼光就往有車的地方轉過去，醫院有車的地方當然是地下車庫了。

在這些車前彩排，安全有保障。丁小偉可沒膽量直接到車水馬龍的馬路上彩排，每次過馬路他都小心翼翼的，嚴格遵循幼兒課本里過馬路左右看的交通規則。

李小燕這會正在停車場等自己，一彩排，二跟李小燕匯合，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丁小偉為自己的小聰明激動了，既然可以事在人為，為什么就不能人定勝天？人，才是具備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的，一剎那間，丁小偉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他都能變相掌握李小燕的命運了，前提是需要他彩排成功。

地下車庫，多少車可以作為他彩排的道具啊。

嗯，道具，丁小偉想起來，新聞中說碰瓷的都很有眼力，專門尋找好車豪車往上碰，要是撞上一輛三輪車，就算人家把車賣了也賠不了你三瓜兩棗。

丁小偉就把眼光往那些車的商標上掃，法拉利路虎這種車是不可能有的，寶馬奔本田應該有，丁小偉認識車的本事來源于李小燕，準確說法是來源于李小燕的虛榮心。有一次，丁小偉來接李小燕下班時，李小燕會沖著丁小偉一努嘴巴，那意思是讓丁小偉看一眼她剛伺候的新病人。

丁小偉莫名其妙看一眼，出得病房，李小燕一擠眼問，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丁小偉不明就里。

那女人啊？長得怎么樣？李小燕最討厭丁小偉裝糊涂了。

長得還不如你，能怎么樣？丁小偉不失時機討好李小燕。

就那樣，還是寶馬車送來的！李小燕把丁小偉扯到窗前，指著醫院門口剛滑出去的一輛白色轎車說，就那輛車，看見沒，寶馬！

丁小偉看見了，卻不接嘴，他知道李小燕還有話說。

果不其然，李小燕長嘆一聲說，啥時輪到我也坐一回寶馬，讓我得十回癌都值。

7

劉曼琴不覺得值，她寧愿一輩子騎自行車，也不愿得一次病，更別說是患癌了。

這年月，大家都嚷嚷著要換位思考，其實換誰都不會真心實意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思考，古人都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何況在時時刻刻不忘強調自我意識的今天，真的就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了。

冷啊暖啊劉曼琴早就沒了感覺。程衛東顯然是飽的暖的，不飽暖又怎么會思上淫欲，不淫欲上又怎么會提出要協議離婚，總算還假仁假義了一次，沒直接像丟一片抹布一樣丟掉劉曼琴。

偏不讓他得逞。

李小燕遠遠看見丁小偉走進停車場，本想站起來招一下手的，可乳房那兒疼得鉆心，她只好繼續揉搓著，丁小偉知道她坐的地方。

奇怪的是，丁小偉沒跟往常樣走直線向她走來，而是在停車場四處溜達著，間或俯下身看一看車尾的商標，有時搖一下頭，走開；有時手舞足蹈著往車頭一撲，斜著身子剛躺下去，又很快彈跳起來，查看一下胳膊，再摸一下頭皮。

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調皮。

李小燕就不做聲，看丁小偉這個把戲怎么收場，放著個病人不管不顧，太不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冤枉丁小偉了，要不把李小燕當回事兒，丁小偉不會不厭其煩地進行彩排。隨著彩排的次數增加，丁小偉的技術一次比一次熟練，等劉曼琴的寶馬車進入他的視線中時，丁小偉徹底進入了狀態。

他一點都沒發現李小燕就在寶馬車對面的臺階上，他只看見一輛寶馬正呼嘯而來，這是他潛意識中的場景。

真正的情形是，思緒混亂的劉曼琴剛剛退出停車位，打算掉頭開走，醫院這種地方，讓她沒來由地覺得死亡正獰笑著向她逼近。

后視鏡里顯示有個人影往車前栽了下去，劉曼琴沒在意，她以為是自己幻覺，停車場里哪會有人栽倒在車頭呢？

劉曼琴就踩了一下油門，打了轉向，哐啷一響，車身抖了一下，有尖叫聲自車對面響起。奇怪，剛才還坐在臺階上揉搓乳房的女人，瘋一般向自己車頭撲來。劉曼琴嚇得腳下一發力，油門加得更大，寶馬車呼一聲從一個物體上越了過去。

糟糕，碾上人了！劉曼琴大腦反應過來。

劉曼琴不知所措地下了車，被車輪碾得血肉模糊的丁小偉頭上流著血，嘴巴斷斷續續吐出這么幾個字來，說……說吧，是……公了，還、還是……是私了！

碰瓷碰到停車場了？

劉曼琴半跪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用在一個月內給程衛東答復了，新交通法規定，車禍造成對方死亡的，車主一般會判三年左右的有期徒刑。

不消三年，只一年時間，她就里子面子都風風光光地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能在臨死前敗敗程衛東的興致，公了？私了？都是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