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弘
張一弓是我的文學前輩,我上中學時,他正以《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等作品在全國產生廣泛影響;我上大學學習文學時,他是我們學習研究的對象。但我們的關系遠不止于此,我大學畢業進入省文聯,成了他的同事;我負責省文學院的工作,他是文學院退休的老作家;我的老家在河南新野,他也是,我們是真真正正的老鄉。因為這樣的關系,我和一弓老師的交往自然就多了起來,自然就有了一份特殊的情誼。
張一弓的寫作生涯是從娃娃時期就開始的。他出生于一個書香家庭,自幼就喜愛寫作。父親張長弓生前是河南大學中文系教授,母親生前是開封女子高中語文教師。他在少年時代就受到家庭熏陶,對文學產生了濃厚興趣。1950年,他寫的一首敘事詩獲開封高中寫作比賽第一名,被校長杜孟模先生(后任河南省副省長)推薦到《河南大眾報》,他就這樣成為一名“記者娃”。后來,隨報社合并進入《河南日報》社,從1950到1980年,從事新聞寫作三十年,從見習記者一步步成長為副總編輯。
張一弓1956年開始發表小說,處女作是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金寶和銀寶》,并在《長江文藝》《牡丹》上發表了《我的老伴》《打擂》等小說。1959年,他發表在《牡丹》上的短篇小說《母親》,被認為是鼓吹“資產階級人性論”、“給右派母親唱贊歌”的大毒草,受到省級黨報、黨刊和省文化工作會議的點名批判,自此中斷小說寫作。
“文革”開始時,他是河南日報文藝組組長,被打成河南日報“三家村”成員,受到抄家、批斗,打入“黑幫隊”勞動改造。文革后期被起用,相繼擔任《河南日報》理論處處長,報社革委會副主任、黨的核心小組副組長;1975年,又兼任省委辦公廳副主任。
1979年,張一弓同志暗自創作了中篇小說《犯人李銅鐘的故事》。《收獲》編輯部在大量群眾來稿中發現了這部作品、并發表在1980年《收獲》第一期,在讀者和文學界引起轟動,評論界把它視為“反思文學”的代表作,稱李銅鐘是“中國的普羅米修斯”。作者也由此恢復了中斷二十年之久的文學寫作。
1980年4月,《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發表不久,張一弓被調離新聞工作崗位,下放到登封農村,先后在盧店公社和縣文化館擔任副職。當時的中國農村正發生著以“包產到戶”為重要標志的歷史性變革。張一弓親身參加了這場變革,這使他有可能延續長期以來作為一位省報記者對我國農民命運的關注和思考,緊跟時代步伐,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寫了30多篇、100多萬字的表現這場歷史性變革的作品。繼《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獲全國第一屆優秀中篇小說一等獎之后,《張鐵匠的羅曼史》、《春妞兒和她的小嘎斯》獲全國第二、三屆優秀中篇小說獎(第一屆評獎以后的評獎不分等級);《黑娃照相》獲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有8部小說被搬上影視屏幕。
1983年秋天,張一弓作為獲得三次全國性文學獎的業余作者,從登封調入省文聯創作室從事專業創作,并先后擔任了中國作協理事、省作協副主席、主席。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他在創作上已經不能滿足于對現實生活進行表層的“直來直去”的反映,希望在彌漫于社會生活各個角落的、屬于我們這個民族古老文化的神秘感中,著力于民族的生命力量與民族性格的發現。調整了焦距,拉遠了視角,寫了一些具有濃烈的象征氣韻,把諷喻、神話、隱語、哲理、詩情匯涵其間的作品,如中篇小說《孤獵》、《黑蝴蝶》,短篇小說《夜驚》等,在創作心態、創作手法、創作風格上出現了很大變化,找到了嶄新、鮮活的藝術感覺。特別是《孤獵》,受到了讀者和一些評論家的關注和贊賞,在美國出版的一家華文報紙甚至說它是作者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就在張一弓同志開始新的嘗試的時候,他當選為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并花費巨大精力投入文學組織工作。他自籌資金,自任主編,為省作協創辦文學刊物《熱風》,并為此犧牲了自己的寫作計劃,直到退休。
張一弓生前是河南省文學院專業作家,文學創作一級,198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任中國作家協會第四屆理事、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委員,河南省第七屆政協委員,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出版有中篇、短篇小說集《張鐵匠的羅曼史》、《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火神》、《流淚的紅蠟燭》、《死吻》、《死戀》、《張一弓中短篇小說集》、《野美人與黑蝴蝶》等。
退休以后,張一弓擔任河南省作協名譽主席、中國作協全國委員會名譽委員、省文史館館員等名譽職務,又重新把主要精力放在文學創作上,煥發了文學創作的第二次青春。進入新世紀以來,也正是他65歲以后,創作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遠去的驛站》、第一部長篇紀實文學《閱讀姨父》、第一部紀實散文集《飄逝的歲月》。《遠去的驛站》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優秀圖書提名獎,《閱讀姨父》獲河南省文學藝術優秀成果獎。張一弓同志晚年深受慢阻肺病的折磨,呼吸量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右眼又近乎失明。但是,疾病未能使他放棄寫作,他所焦慮的是疾病妨礙了長篇小說的寫作進程。2012年,在年滿77歲時,他又創作并出版了具有絢麗的浪漫主義色彩的長篇小說《少林美佛陀》。在他65歲以后的黃昏歲月,又寫出了近百萬字的文學作品。他時常用巴金老人《真話集》后記中的一句話激勵自己:“我的生命并未結束,我還要繼續向前。”
張一弓是一位具有強烈現實意識的作家,他稱自己是“同時代人的秘書”。他認為作家的創作雖然要表現“自我”,然而“自我”也有“小我”和“大我”之分,“大我”才能引起大家共鳴,否則讀者沒有理由看你的作品。緣于這樣的創作理念,他的創作努力追蹤農村的變革步伐,以充滿熱情和理想的現實主義特色為人所稱道。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他的創作轉向對人性、人的生存境遇、人的失落與尋找等問題的揭示。他善于塑造帶有英雄氣質和傳奇色彩的人物,具有歐化色彩的語言與強烈的鄉土氣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作品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飽滿的文學激情、悲壯激昂的風格,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張一弓對民族、對人民充滿熱愛,是一位具有歷史使命感和責任感的杰出文學家,為中國當代文學寫下了壯麗的篇章,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他的逝世是河南文學界的重大損失!張一弓同志雖然離我們遠去,但他那些偉大的作品將和他崇高的聲望一起,為后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