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汝駿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文學研究·
20世紀以來《文心雕龍·辨騷》研究綜述
葉汝駿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20世紀以來,龍學研究成果可謂燦若星河。在《文心雕龍》單篇研究中,《辨騷》篇爭議最多、“硝煙味”最足,學術界曾發生多次論爭,許多問題訟讞至今未有定論。諸次論爭中又以《辨騷》篇的屬性之爭、主旨之爭、劉勰的楚辭觀之爭、“博徒”一詞的詞性涵義之爭最為精彩。除此之外,對于“四同四異”等其他重要概念的研究、《辨騷》篇的外圍研究等亦是研究的重要方面。
文心雕龍;辨騷;20世紀;研究綜述
自20世紀初黃侃先生的《文心雕龍札記》問世以來,新“龍學”已走過百年有余,開辟了文本校注譯釋、思想文化研究、文體論研究、批評方法論研究、跨文化研究、單篇研究等諸多研究領域,成果可謂燦若星河。單篇研究是“龍學”研究的重要領域,除文體論中少數篇章尚無專論外,幾乎所有篇章都有專文研究,其中尤以《辨騷》、《神思》、《風骨》、《通變》、《物色》等篇章研究成果最為豐碩。相較《文心雕龍》其他單篇的研究,《辨騷》篇爭議最多、“硝煙味”最足,學術界曾發生多次論爭,許多問題訟讞至今未有定論。這是由《辨騷》篇在《文心雕龍》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決定的,對其解讀關涉到劉勰的文學理論體系的全局,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可謂“龍學”研究中的“兵家必爭之地”。諸次論爭中又以《辨騷》篇的屬性之爭、主旨之爭、劉勰的楚辭觀之爭、“博徒”一詞的詞性涵義之爭最為精彩。除此之外,對于“四同四異”等其他重要概念的研究、《辨騷》篇的外圍研究等亦是研究的重要方面。本文擬對《辨騷》篇上述幾個方面的研究進行梳理。
《辨騷》位列《文心雕龍》的第五篇,上承《原道》、《征圣》、《宗經》、《正緯》,下接20篇文體論。這樣一個極其特殊的位置,使得學術界對于《辨騷》篇的歸屬問題產生了較大分歧。《辨騷》篇屬性之爭在《辨騷》篇研究的諸論戰之中發生最早,亦最激烈。早在1923年,范文瀾先生在《文心雕龍講疏》中即指出“詩之旁出者為騷”,[1]后又明確列其為“文類之首”,從此掀起了關于《辨騷》篇歸屬問題的廣泛討論。論爭的各方主要分為三大陣營,包括文體論陣營、總論陣營和“兼有”說陣營。
三大陣營的論爭主要集中于20世紀90年代以前。研究的總體情況是:文體論提出最早而后繼陣營較為單薄;總論陣營“戰將”眾多、勢力龐大,占據主導地位;“兼有”說陣營形成最晚而情況較為復雜。第一個陣營認為《辨騷》篇為文體論,主要學者有范文瀾、黃侃、朱東潤、黃海章、趙仲邑、陸侃如等。其中以范文瀾的觀點為代表,其他學者在著作中或有所提及,惜未有專文探討。第二大陣營認為《辨騷》篇屬于總論,主要學者有劉永濟、王運熙、段熙仲、馬茂元、周振甫、詹锳、王元化等。其中以王運熙、段熙仲二先生的觀點最具代表性,王先生有《〈文心雕龍〉的宗旨、結構和基本思想》和《劉勰為何把〈辨騷〉》列入“文之樞紐”》[2]等專文探討(后收入《文心雕龍探索》一書),段先生則有專文《〈文心雕龍·辨騷〉的從新認識》。[3]在總論陣營內部亦有論爭,如呂美生《〈文心雕龍·辨騷〉平議》[4]對王運熙先生將“文之樞紐”一分為二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前五篇是一個完整的體系,不應割裂和偏廢;又如鄭在瀛《〈文心雕龍·辨騷〉臆說——兼與張志岳先生商榷》[5]對張志岳的《〈文心雕龍·辨騷〉篇發微》[6]提出不同看法,認為《辨騷》一篇擔負不了整個“文學總論”的任務。此外,王元化的《〈辨騷篇〉應歸入〈文心雕龍〉總論》[7]、馬宏山的《論〈文心雕龍〉的綱》[8]、李繼唐的《略論劉勰的“文之樞紐”》[9]等也主張《辨騷》篇屬于總論。第三大陣營以劉大杰、繆俊杰、牟世金等學者為代表,此陣營情況較為復雜。劉大杰先生的《中國文學批評史》[10]對此表述前后矛盾,總共有屬于總論、兼有文體論性質、屬于文體論范疇三說。繆俊杰先生則以為:“《辨騷》篇既可以尊重劉勰的原意,作為‘文之樞紐’即基本文學觀的部分來研究,也可以作為文體論的第一篇加以分析。這不是兩種意見的折中,而是它本身就兼有這兩種特點所決定的。”[11]牟世金先生的“兼有”說則對“樞紐”和“總論”的概念進行了區分,其《〈文心雕龍〉的總論及其理論體系》[12]認為“樞紐”并不等于“總論”,屬于總論的只有《原道》、《征圣》、《宗經》三篇,《辨騷》篇不具備“總論”的性質而具有“樞紐”的作用;后牟先生又發表《關于〈辨騷〉篇的歸屬問題》[13]一文,系統闡述和論證了《辨騷》篇“具有兼屬‘樞紐’和文體論的雙重性”這一觀點。牟先生這一觀點拋出后,一石激起千層浪,先后有李炳勛的《〈文心雕龍〉“總論”辨析——和牟世金同志商榷》[14]和《也談〈辨騷〉篇的歸屬問題》[15]、趙永紀的《〈辨騷〉篇不屬于總論嗎?》[16]、王健的《〈辨騷〉篇歸屬總論新證》[17]等文章與牟文進行論爭,其觀點屬于總論陣營。
20世紀90年代以來,關于《辨騷》篇的屬性之爭基本延續了三大陣營的觀點,但絕大多數學者認為《辨騷》篇應歸入“文之樞紐”,屬于總論范疇。相關文章如鄒紅《關于〈文心雕龍·辨騷〉的幾個問題》,[18]李霜琴《〈文心雕龍·辨騷〉篇初探》,[19]周勛初《〈文心雕龍·辨騷〉篇屬性之再檢討》,[20]姚愛斌《“感物”與“寓言”之辨——〈文心雕龍·辨騷〉的“樞紐”意義重析》,[21]楊文虎《〈辨騷〉和〈文心雕龍〉樞紐論》[22]等。
除了位列第五的專篇《辨騷》外,《文心雕龍》50篇中有20余篇論及《楚辭》,多數學者認同《辨騷》篇屬于“文之樞紐”,可見劉勰對《楚辭》的重視。但細觀劉勰對《楚辭》的具體評價(特別是《辨騷》篇中的評價),又可見其矛盾之處。由此又引發了學術界對于劉勰的楚辭觀的廣泛討論。主要包括三種觀點:貶抑、褒贊和折衷。縱觀三家論爭,又大致以折衷態度為主流。
認為劉勰對《楚辭》持肯定態度的學者不在少數。張少康《文心雕龍新探》[23]即認為劉勰完全肯定《楚辭》。周振甫《試論劉勰的宗經、辨騷問題》指出“實際上他(劉勰)認為《離騷》是壓倒《詩經》的”。[24]尚永亮在《劉勰對屈原及其辭賦的態度》中指出“對部分的否定絕不影響對全體的肯定”。[25]此外,王開元的《劉勰論“楚辭”》,[26]陳晨的《“酌奇而不失其真,翫華而不墜其實”——從〈辯騷〉篇看劉勰的騷論思想》[27]、易健賢的《取熔經意,自鑄偉辭——〈文心雕龍〉論屈騷述評》,[28]李金坤的《劉勰楚辭觀簡論》[29]和《屈原遇知音,〈楚辭〉有妙賞——劉勰〈辨騷〉篇新探》[30],李曉娟的《劉勰的楚辭觀》[31]等文章大抵認為劉勰對《楚辭》是肯定的。
貶抑陣營以馬宏山為代表,他在《〈文心雕龍·辨騷〉質疑》一文中明確指出劉勰“是把離騷放在和儒家經典對立的‘奇’、‘華’的地位,也就是他所謂的‘夸誕’的地位來看待的”。其論據一是劉勰所說的“奇”的本質就是反經的、是不正的;論據二是其將“變”解釋為變易和改變,不過是要求作家立足于離騷的‘真’、‘實’部分,變離騷的‘奇’、‘華’部分而已。”[32]
兩大陣營之外,亦有很多學者指出否定和夸大矛盾都是對劉勰思想的曲解,偏論褒或貶實為不妥。王運熙先生曾指出劉勰文學理論中具有一種“折中傾向”,[33]這在《辨騷》篇中亦有明顯表現。王元化先生《文心雕龍講疏》[34]、李欣復《〈辨騷〉和“變乎騷”——兼談劉勰文藝思想的矛盾》[35]、石家宜《“變乎騷”是探得〈辨騷〉真義的鑰匙》[36]等皆指出劉勰理論原則和鑒賞實踐之間的矛盾源于其思想上的矛盾性。李定廣《試析劉勰對〈楚辭〉的矛盾評價》[37]一文從劉勰對《楚辭》的總體定位和具體評價兩個方面分析了矛盾所在,進而指出矛盾的實質是“經典性與文學性的矛盾”和“復古性與新變性的矛盾”,認為這些矛盾關涉到劉勰理論體系的全局,使其理論體系表現為精華和糟粕相互纏結的形態。基于對劉勰思想矛盾性的科學、客觀地認識,許多學者提出應以折衷的態度評價其楚辭觀。如葉晨暉的《試談劉勰對離騷的態度》,[38]侯慧章的《論劉勰對屈原騷體的評價》,[39]成頊的《重評〈文心雕龍·辨騷〉》,[40]羅劍波的《〈文心雕龍〉“折衷”四論》,[41]董運庭的《論〈離騷〉稱“經”與劉勰〈辨騷〉》[42]、王承斌的《再論劉勰〈楚辭〉觀》[43]等。
關于《辨騷》篇的主旨問題亦是各家爭論的焦點之一,學術界的觀點紛雜,譬如“宗經說”、“楚辭說”、“酌取說”、“承先啟后說”、“新變說”、“文學總論說”、“詩騷比較說”、“重文說”等等,其中又以“宗經”和“重文”二說為主。
“宗經說”主要代表學者有范文瀾、劉永濟、王更生等。范文瀾先生指出“彥和以辨名篇,辨者,辨其與經義之同異,計同于風雅者四事,異乎經典者亦四事,同異既明,取舍有主”。[44]劉永濟先生認為“《辨騷》者,騷辭接軌風雅,追跡經典,則亦師圣宗經之文。”[45]臺灣學者王更生也指出:“他(劉勰)的目的仍然是放在‘宗經’上。”[46]
持“楚辭說”者,如郭晉稀先生以為“《辨騷》就是辨析屈原創作的成就與局限”。[47]趙仲邑亦指出:“《辨騷》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辨別騷體和其他文體的異同,而是在于評論屈、宋作品的藝術價值和在文學史上的地位。”[48]
“酌取說”由王運熙先生提出:“《辨騷》實際上是酌騷……劉勰認為在不違背《五經》雅正文風的前提下,應當盡量酌取《楚辭》的奇辭麗采,做到奇正相參、華實并茂。”持這一觀點的還有張長青《劉勰“辨騷”真諦及其他》[49]、安海民《也論<文心雕龍·辨騷>篇之立意與主旨》[50]等。
段熙仲先生持“承先啟后說”,其認為“《辨騷》篇旨在考核其承前啟后的關系”。[51]
“新變說”以周振甫先生為代表,他指出《辨騷》“表面上是承接《宗經》辨別楚騷和經書的同異,實際是經過這種辨別來研究文學的新變,只有經過辨別才能認識它的新變,‘辨’和‘變’是結合的,而以變為主。”[52]
張志岳先生則認為“作者所以在‘文之樞紐’部分撰寫《辨騷》一篇,是通過論騷來作為文學總論的”。[53]楊明先生亦認為:“劉勰的用意并非作《楚辭》論,而是要在充分肯定《楚辭》成就的基礎上,總結‘文之樞紐’五篇所論,提出自己關于文章寫作的基本思想。”[54]
“詩騷比較說”,如王少良《〈文心雕龍·辨騷〉篇的文學“通變”觀》摘要的首句即指出:“《文心雕龍·辨騷》篇的主要內容,是辨析‘楚辭’與《詩經》相較的‘四同’、‘四異’。”[55]
最后是“重文說”,這一觀點事實上部分涵蓋了“楚辭說”、“新變說”、“酌取說”等觀點,同時聯系劉勰的楚辭觀之爭來看,持褒贊態度者及部分折衷論者都有“重文”的思想要素參雜其中。“重文說”較具代表性的專文是孫蓉蓉的《“宗經”還是“重文”——劉勰〈文心雕龍·辨騷〉篇辨析》[56],文章基于“從劉勰提出‘奇’和‘真’、‘華’和‘實’,說明‘變乎騷’,以及指出后人學騷的偏頗”的認識,明確提出《辨騷》篇的主旨不是“宗經”而是“重文”。
學術界關于《辨騷》篇的爭議并不止于以上所論的大是大非的宏觀問題,近年來篇中一些重要字詞、章句的疏正和詮解亦成為爭論的焦點。需要辨正的是,一些看似微觀的問題有時反而最關乎全局,對個別字句解讀的改變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直接影響讀者對《辨騷》篇乃至劉勰整個理論體系的理解和把握。《辨騷》篇中最具爭議的莫過于對“乃雅頌之博徒,而辭賦之英杰”一句的詮釋,爭議的焦點又聚焦于“博徒”一詞詞性涵義的解讀。多數論者認同“博徒”為貶義詞,意為“人之賤者”;也有部分論者提出質疑,認為“博徒”為褒義詞,意為“博通之徒”。
“龍學”界普遍認為“博徒”為貶義詞。清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引《信陵君傳》“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于博徒”,[57]但無進一步申說。范文瀾《文心雕龍注》進一步將其解釋為“人之賤者”。后人多承襲范注,如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58]、陸侃如《文心雕龍譯注》[59]皆訓為“賭徒,微賤者”;王運熙、周鋒《文心雕龍譯注》[60]釋為“低賤之人”;吳林伯《〈文心雕龍〉義疏》[61]釋為“賤人”,引申為下品。
也有部分論者對傳統的詮釋提出質疑,而以“博徒”一詞為褒義。韓湖初《〈辨騷〉新識——從博徒、四異談到該篇的篇旨和歸屬》[62]指出“‘雅頌之博徒’應是‘博通雅頌之士’(或弟子)‘之義’”,其《〈文心雕龍·辨騷〉篇“博徒”、“四異”再辨析——兼論對該篇篇旨和劉勰文學理論體系的理解》[63]進一步將其概括為“博通之徒”。易健賢《〈辨騷〉“乃雅頌之博徒”疏正》[64]認為:“‘博徒’有‘廣而博之者’和‘廣聞博識者’等詞意,具體到《文心雕龍》文中,‘博徒’就是‘廣博者’。”李金坤《〈辨騷篇〉“博徒”、“四異”正詮》[65]認為“博徒”“非貶詞,而恰恰是劉勰由衷欽敬的褒美之詞”,意為“博雅通達之傳人”。黨圣元《〈文心雕龍〉“骨鯁”釋義——兼議“博徒”褒貶》[66]亦以“博徒”為褒詞。羅劍波《〈文心雕龍·辨騷〉“博徒”再詮》以為“劉勰用‘博徒’一詞之本意實非貶抑《楚辭》”,“在劉勰看來,《楚辭》是有‘變’于經書,而不是要比經書低微、遜色。”[67]
“博徒”一詞是褒是貶絕不只是這一個詞語的問題,而是關涉到劉勰理論體系的全局,若輕易定論,則以前大量《辨騷》篇之論文將喪失立論,故不可不慎。許多學者也對褒論提出了再質疑。李定廣在《求新須先求真——就〈辨騷〉“博徒”、“四異”新解問題與李金坤先生商榷》一文中指出李金坤先生的觀點雖新卻失真,這是由于“博徒”一詞在古籍中皆用作貶詞而無用作褒詞者,且“博徒”在《知音》篇與《辨騷》篇中皆為貶義,并進一步指出“劉勰在對《楚辭》的總體定位以及對《楚辭》作品的具體評價方面都存在深刻的矛盾,這是不可回避的”。[68]伏俊璉在《也說〈辨騷篇〉中的“博徒”》文末亦指出:“‘博徒’一詞,絕不能用作褒義。”[69]盧盛江《〈文心雕龍·辨騷〉篇小議》[70]亦主“博徒”為貶義。此外,李飛《由六朝任誕風氣釋“雅頌之博徒”——兼論〈文心雕龍·辨騷〉篇的樞紐意義》[71]認為“‘雅頌之博徒’雖然是以雅頌為標尺對楚辭的貶低,但貶低的程度是很輕微的。”楊德春《〈文心雕龍·辨騷〉“博徒”正詁》[72]則認為“博徒”一詞介于褒貶之間,屬于中性詞。
除“博徒”之外,“龍學”界對《辨騷》篇中其他章句、概念亦有分歧。先看分歧較大的“四同四異”。劉勰在《辨騷》篇中分析了《楚辭》“同于《風》、《雅》”的“四同”,又指出了其“異乎經典”的“四異”。學術界對于“四同”爭議不大,分歧較大的是“四異”,一派主貶,一派主褒。
主貶義者,如牟世金:“企圖論證其并非貶辭是徒勞的,也不可能對這四異有的是褒,有的是貶。劉勰絕不會公開地、直接地和自己的‘宗經’主張唱反調。”[73]石家宜《〈文心雕龍〉系統觀》指出“四異”中的“詭異之辭”和“譎怪之談”“實際上是對屈賦中運用神話表示不滿”,而“狷狹之志”和“荒淫之意”則是對屈賦“明白地提出了非議”。[74]盧盛江《〈文心雕龍·辨騷〉辨析》[75]認為“異”、“怪”、“狷狹”、“荒淫”、“夸誕”等皆為貶義詞。
也有許多論者持褒義說,畢萬忱、李淼在《文心雕龍論稿》中指出“詭”、“譎”并非全是貶義,應具體分析[76]。韓湖初《〈辨騷〉新識——從博徒、四異談到該篇的篇旨》、《論〈辨騷篇〉“執正馭奇”思想在劉勰文學理論體系中的地位》、《〈文心雕龍·辨騷篇〉“四異”辨析》等文皆主褒義說。易健賢《取熔經意,自鑄偉辭——〈文心雕龍〉論屈騷述評》[77]認為“四異”是“自鑄偉辭”,是對《詩經》的發展創新。李金坤《取熔經意,自鑄偉辭——〈文心雕龍·辨騷〉篇“四同”、“四異”論脞議》[78]、《〈辨騷篇〉“博徒”、“四異”正詮》等文認為“四異”“字里行間無不洋溢著劉勰對《楚辭》的欽敬之心、贊美之情,是典型的褒詞。”韓泉欣亦認為“曰‘奇文’,曰‘夸誕’,曰‘驚采絕艷’,就是對屈騷的藝術特質的一種體認、把握與描述。”[79]
次看學界對《辨騷》篇中其他章句、概念的研究。張燈《〈文心雕龍〉疑義辨析舉隅——〈辨騷〉八條》[80]辨析了“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昔漢武受《騷》,而淮南作《傳》”、“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等疑義較大的八句。馮春田《“中巧者獵其艷辭”辨》[81]認為“中巧者”非巧于心者,而是才智居中的人。張敏杰《〈文心雕龍·辨騷〉之“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芻議》[82]認為“漢武愛騷”和“淮南作傳”之間的因果聯系不是必然的、直接的,“漢武愛騷”是劉勰“愛騷”情感的自然流露,也是其期許帝王提倡文藝的思想體現。黨圣元《文心雕龍“骨鯁”釋義——兼議“博徒”褒貶》指出“《文心雕龍》之‘骨鯁’是劉勰吸收、借鑒傳統非文學領域和文學批評領域‘骨鯁’義,并對其內涵進行總結融合、靈活創新的結果,確立了‘骨鯁’文學批評審美標準的重要地位”。
以上五個方面大致屬于《辨騷》篇研究中的幾個核心問題,除此之外,學界還對《辨騷》篇在文學史、批評史、文化史上的影響等相關問題展開了研究。以下略舉幾端。馮憲光《從〈文心雕龍·辨騷〉看中國文論思維形態》[83]認為劉勰“把《辨騷》作為文學從廣義文章向審美性的文學發展的典范樹立起來”,其重要地位“使得中國文學批評史上逐步樹立起詩騷并重的文學觀念”。唐輝《從〈文心雕龍·辨騷〉看劉勰的文化辨騷意識》[84]認為《辨騷》篇的客觀理論意義即在于為屈原為中國增加了一種亞文化類型的文學代表者,“因屈原而存在的楚人多才人格范式及其文本表達對中國文化和文學而言是一種重要發展和必要補充”。吳琪《〈文心雕龍·辨騷〉“奇正轉換”論——〈文心雕龍·辨騷〉“奇正華實”說補論》[85]研究孫子《兵法》對劉勰文學思想的影響和啟迪,分析劉勰“引兵入文”的奇正思想的影響,觀點新穎獨到。黃維樑《現代實際批評的雛型——〈文心雕龍·辨騷〉今讀》[86]指出《辨騷》篇對現代實際批評的啟發意義。黃靈庚等的《劉勰〈辨騷〉平議》[87]指出《辨騷》列舉的十一篇《楚辭》作品之名對于考辨《楚辭》版本極有文獻價值。張海明《略論劉勰的文學史撰述策略——以〈文心雕龍〉之〈辨騷〉〈詮賦〉為中心》[88]基于此二篇指出《文心雕龍》異于近現代文學史寫作的撰述策略。胡輝《〈文心雕龍·辨騷〉引述〈詩經〉考論》[89]指出篇中十處引述《詩經》的情況,體現劉勰“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的理念,以此為其創作觀念與實踐雙向互動的經典范例。
要之,20世紀以來關于《辨騷》篇的相關研究雖爭論較大但成果豐碩、發展態勢良好。析而論之,對于《辨騷》篇屬性問題、主旨問題及劉勰楚辭觀等宏觀問題,目前研究的格局已大致成型,繼續拓展的空間有限,此其一。《辨騷》篇的研究有轉向微觀的趨勢,關于篇中一些重要章句、概念的詮解仍有研究和探討的空間,此其二。關于《辨騷》篇外圍研究的拓展則是未來研究中一個較為可期的方向,如何從更廣遠、更多元、更科學的視角觀照、考察《辨騷》篇在文學、文化等領域的地位與影響亦是值得深思的問題。一篇《辨騷》解人難,但正是由于《辨騷》篇解讀上的多義性與復雜性,使得《辨騷》篇的研究走在了“龍學”研究的前沿,其未來發展更是無限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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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The Literary Mind and Carving of Dragons·Discriminate Li SaoSince the 20th Century
YE Ru-ju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34)
There is a great achievement of the research onThe Literary Mind and Carving of Dragonssince the 20th century.Discriminate Li Saois the most disputed singe work among the research on the book,many issues debated again and again but still unresolved.The problem of attribution,the motif,the Liu Xie's view ofDiscriminate Li Saoand the part of speech of“botu”are the four wonderful parts among the debates on theDiscriminate Li Sao.Moreover,the research on the four differences and four sames,the peripheral studies on theDiscriminate Li Saoare also the important aspects of the research.
The Dragon-Carving and the Literary Mind;Discriminate Li Sao;the 20th Century;researches
I0
A
1674-0882(2016)03-0053-07
2016-02-25
葉汝駿(1989-),男,浙江景寧人,在讀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責任編輯 裴興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