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菲
漢樂府戰爭詩的情感傾向對《詩經》的發展
唐雨菲
內容摘要:《詩經》和《漢樂府》都具有突出的現實主義精神,其中的戰爭詩都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人們對于戰爭的不同情感傾向通過戰爭詩表現出來。漢樂府戰爭詩的情感傾向對《詩經》有比較明顯的發展。
關鍵詞:《詩經》 漢樂府情感傾向
《詩經》現存305篇,其中有八篇學界公認的戰爭詩,漢樂府現存45篇,其中表現戰爭的詩歌有《戰城南》《十五從軍征》等篇。兩者在情感傾向上自然有相承之處,但有明顯的發展,體現不同時代人們的內在精神的變化。
對《詩經》中戰爭詩的界定,學界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其中廣義和狹義達成共識的篇目有《國風》中的《無衣》《小戎》,《小雅》中的《采薇》、《出車》、《六月》、《采芑》,《大雅》中的《江漢》、《常武》。《詩經》中戰爭詩的篇目雖然不是很多,但內容非常豐富,呈現出對于戰爭的情感傾向也非常豐富,主要表現為以下三種:
1.以積極的情緒來描寫戰爭的詩歌
李山認為“通觀《詩經》的戰爭作品,從國家到個體,從征夫到家人,普遍地對戰爭報以厭棄的態度。”其實這種觀點是有失偏頗的。“小雅”中的《六月》和《采芑》,“大雅”中的《江漢》和《常武》以及《秦風·無衣》這五首詩都沒有表現出厭戰情緒。相反,這些詩篇都氣勢昂揚,充斥著王者之師的正氣、威武。
《六月》、《采芑》、《江漢》和《常武》這些都是屬于雅詩中敘述宣王征伐四夷而中興的詩篇。這些詩或是描寫精良充分的戰前準備,比如“比物四驪,閑之維則”;或是描寫激烈壯闊的戰時情景,比如“伐鼓淵淵,振旅闐闐”;或是抒發奮勇殺敵的愛國熱情,比如“共武之服,以定王國”。《秦風·無衣》是秦地的軍中戰歌,用重疊復沓的形式渲染慷慨激昂的氣氛。“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抒發了戰士同仇敵愾、上下一心的斗爭精神。
和上面洋溢著愛國熱情的詩篇相比,《小雅·采薇》表現出的情感傾向則相異。這是一首戎卒返鄉詩,全篇都流露著對親人、家鄉的無限思念和對戰爭生活的厭惡。前三章都有“曰歸曰歸”的詩句,表達了征夫強烈的思鄉之情。“靡室靡家,玁狁之故”表明征夫對戰爭使他們離開家鄉的厭惡。“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抒發對參戰的無奈和憂愁。但是也有對戰爭性質的認可:離家遠征顯然是外族入侵的結果。
2.充滿矛盾的情感傾向
《詩經》中有些作品的情感傾向顯出矛盾現象。一方面是征夫與家人的彼此牽掛,從心底對于戰爭的恐懼和對失去生命的擔憂,另一方面又是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是在車馬之盛,戰事之急面前想要慷慨出征的迫切心情。這種兒女情長和英雄氣概的糾結交織,更能正確反映當時戰爭背景下大部分將士的心境。《小雅·出車》和《秦風·小戎》雖然是在不同的視角下來描寫戰爭的,但是所表達的情感其實是相似的。《出車》是從征夫的角度來寫的戰爭詩。朱熹在解釋“憂心悄悄,仆夫況瘁”時運用東萊呂氏的觀點:“古者出師,以喪禮處之。命下之日,士皆泣涕。夫子之言行三軍,亦曰‘臨事而懼’。”“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婦人對于男子的思念,何嘗不是男子對婦人的思念,感嘆“豈不懷歸”,又想到“王事多難”,只能放下心中的思念,投入戰爭之中。《小戎》是在思婦的視角下寫的戰爭詩。朱熹《詩集傳》總結:“先夸車甲之盛如此,而后及其私情。”在每章的后半部分,婦人“言念君子”,從“亂我心曲”到“方何為期”再到“載寢載興”,從心緒煩躁變為起居不寧。雖思念之深,哀愁之盛,但婦人亦知勇于赴敵,而無所怨矣。
較之《詩經》,漢樂府中的戰爭詩在數量和內容上相對少一點,但所表達的對于戰爭的情感傾向更為深刻和集中。
1.比較明顯的反戰情緒
從漢武帝時期到東漢末年,內外戰爭頻繁不斷,無數百姓為此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人們的思家和厭戰情緒不斷積累,形成了強烈的反戰情緒。比如《戰城南》和《十五從軍征》。
《戰城南》是一首帶有明顯的詛咒色彩的戰爭詩。這首詩通過遍地死尸、烏啄獸食和水深草長、戰士有出無歸的荒涼恐怖的畫面暴露了戰爭的罪惡。“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戰事紛亂,稻谷無人收,統治者哪里有糧食?平靜的生活被擾亂,社會秩序遭到破壞,表現人們對于統治者勤于戰事的憤怒,更是對戰爭的厭惡反對和對和平生活的向往。《十五從軍征》從一位從軍六十五年的士兵的視角來揭示戰爭與兵役的罪惡和帶給人們的痛苦。從戰場歸來,“羹飰一時熟,不知貽阿誰”老無所依的他只能獨自感嘆“淚落沾我衣”。全文雖然沒有一句話直接詛咒戰爭,但是對戰爭的厭惡與反對已經通過老人的悲慘經歷流露出來了。
2.明晰的相思情緒
《詩經》中的思鄉或思家相對較為含糊,而樂府中的情緒則相當清晰。如《飲馬長城窟行》是從思婦的角度來寫的戰爭詩,“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詩歌一開頭就奠定了全詩苦悶憂愁的情感基調。全詩從留守婦女角度,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對遠征在外的丈夫的思念和憂愁。這種情緒比《詩經》中寬泛的思家要明確得多。“父母憂愁,妻子詠嘆,憤懣之情發于心,慕思之積痛骨髓。”(《鹽鐵論》)戰爭激起的不僅是家人之間的相思,更是百姓和國家之間的矛盾。
從整體來說,漢樂府中所呈現出的情感傾向較為統一,不管是士卒還是思婦,對戰爭的情感傾向都由厭惡上升為怨恨和反對,戰爭不僅是各族之間的矛盾,也是人民和國家間的階級矛盾。漢樂府中的情感傾向,缺少了為國赴難的責任感,更多的是追求平穩安定和諧團圓的個人生活。而《詩經》中的情感傾向雖然包含對戰爭的厭惡和對離家的憂愁,但是這種情感并沒有流露出明顯的反戰思想,這也是兩者的情感傾向中最大的不同。
《詩經》是漢以前的樂府,樂府是周以后的《詩經》,這兩者是一種繼承與發展的關系。從厭戰發展為反戰,從服從國家到追求個人情感,戰爭詩的情感傾向也是一種發展。
《詩經》和漢樂府都以現實主義為主要的寫作手法,其中的情感傾向便是當時社會的產物。西周處于奴隸社會,實行井田制,土地歸國家即統治者所有,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井田制下受田的人,在戰爭時具有服兵役的義務。作戰用的糧草、牲畜等作為軍賦,也由國家規定的井數來承擔。同時實行宗法制,規定天子是天下的大宗,以血緣關系為紐帶在全國范圍內形成了一個宗法體系。也就是說,盡管普通的百姓和貴族在禮樂制度下有明顯的等級差異和利益沖突,但是本質上他們屬于一個宗族,依靠血緣關系緊緊聯系,都為同一個天子服務。所以,人們生活在統治者的土地上,在經濟政治制度的影響下,社會組織思想日趨成熟。周人,成為了一個共同體。這也導致戰爭中士卒洋溢著濃烈的愛國熱情,因為此刻的他們不僅是為個人而戰,也是為國家這個共同體而戰。
漢朝,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但是當時土地問題并沒有解決,富者田聯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貧富差距懸殊。漢時的兵役制度又要求全民皆兵。漢代中央的兩支軍隊,一支南軍,待遇優惠;另一支是北軍,也就是戍卒,要求費用自理。普通的百姓往往會成為后者,這加重了他們的生活負擔。種種不平等的待遇堆積,導致百姓表現出強烈的反戰傾向。同時隨著社會的進步,在大一統的背景和經濟政治制度下,人們逐漸樹立了完整的個人觀念。個人的“私權”在社會化中得到了滿足,所以“它變成了個人利益的形式在反對愛國情感”(《歷史哲學》)因此,在漢樂府中所表現出的反戰的情感傾向是社會進步的體現,也是人們思想逐漸成熟,由“為國”轉變為“為己”的體現。
宣王時期是一個邊患關系嚴重的時期,《詩序》中也提到“宣王內修政事,外攘夷狄”,西周的戰爭在人們眼里是屬于正義之戰,所以,士卒將自己的熱情投入戰爭之中,并沒有過多的反映出厭戰情緒。漢朝的戰爭則不同,漢代主要是和匈奴等產生沖突,尤其是漢武帝時期,漢武帝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戰爭雖然奠定了西漢全盛時期的版圖,但是消耗了巨大的財力和人力,使得民心渙散,民生凋敝,導致“民力屈,財力竭,因之以兇年,寇盜并起。”(《漢書》)戍卒遠離家鄉,常年征戰,哀怨四起,自然而然的對戰爭產生了反對和憤怒。
西周的農耕文明已經成熟,也為千百年來的農業大國奠定了基礎。無論是周朝還是漢朝,安土重遷的觀念都根深蒂固,多數百姓都渴望有一種安穩的生活,所以在西周人們對于戰爭的情感傾向中還存在厭戰情緒,但是這種情緒并沒有轉化為反戰,相反,他們將厭戰轉變為了耐戰,這可能也是為何周宣王時期的軍隊常常帶有所向披靡、勢如破竹的力量。
(作者介紹:唐雨菲,常熟理工學院中文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