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之上（節選）

閆真

小時候曾看到很多人離開這個世界，這在魚尾鎮總是一件大事，也是我們的節日。得到了消息我們會奔走相告，誰家死人了！靜虛寺的和尚會來念經了，會放鞭炮了。最令人興奮的是出殯。鄰里們事先被告知吉時，就會在自家門前橫臥一掛鞭炮，在出殯隊伍過去時點起來，炸得震天地響，蓋過了嗩吶聲。這是對逝者最大的敬意。孝子捧著遺像走在隊伍前面，嗷嗷地哭，可誰家的鞭炮更長，更響，他心里都有數。那鞭炮聲后面有很多意味，人情的厚薄，關系的親疏，都在里面了。誰家出殯得到的鞭炮最多、最響，就最有面子。這是人們議論的話題，不是小事，這幾乎就是活著的理由。最威風的一次是鎮長的媽媽去了，家家戶戶都在門前橫臥幾排鞭炮，炸起來驚天動地，濃煙散去，通街的鞭炮屑堆了有幾寸厚，望過去就是一條紅彤彤的街道，走在街上隔著鞋也會感到熱烘烘的。這讓大家羨慕了好多天。

這就是我對生命離去的最初記憶。讓我有點疑惑的是，對那些離去的人，很少有人再提及，包括他們的親人。直到我爺爺離去，我才懂得了，離去是每個人都得面對的事情，包括我自己。

爸爸去縣城請了靜虛寺的和尚來念經。那些前來幫忙的叔叔阿姨在外面打麻將，歡笑聲混著洗牌聲從木魚敲擊聲的縫隙中傳了進來。我睡不著，從床上溜下來，靈堂里只剩下兩個和尚在燭光中念經。我問老和尚說：“伯伯，我爺爺還會醒來嗎？”老和尚說：“會的。”我設想爺爺會變成一個嬰兒重新來到這個世上，又想著自己以前也是一個老人，想來想去想不清楚。我說：“伯伯，每個人都會重新生出來嗎？”他說：“那要看他是不是一個好人，好人才有下世。”這讓我很放心，爺爺是一個好人。

爺爺在棺材里躺了三天。出殯那天早上，我看見爸爸在數錢給那個和尚伯伯，心里非常驚訝，和尚怎么還會要錢呢？心中有怪怪的感覺。鞭炮響了起來，我看見爺爺躺在石灰上，神態安詳，好像睡著了一樣。爸爸把爺爺的頭扶起來，將兩本厚厚的書墊在他的頭下，我看清了，是《石頭記》，黑色的封面上就是這三個泛白的字。爸爸說，這是爺爺唯一的遺囑。好多次我看見爺爺在出太陽的時候搬了椅子坐在門前，把這書攤在膝上，老花眼鏡架在鼻間，手指點著書慢慢移動，晃著頭讀。這景象持續了好多年。

爺爺就這樣在鞭炮聲中離去了。這讓我知道了，這是每個人最后的歸宿。那是1982年，我十歲。

【素材運用】生命的逝去，本應是家人悲痛、世人懷念，卻蘊含了人情的厚薄與關系的親疏，這讓兒時的作者不甚理解。直到爺爺離去，他才明白，離去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事情。花開花落，四季轉換，生命的輪回本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時光終將逝去，不曾改變的，是生命的輪回；不曾磨滅的，是永生的希望。

【適用話題】生命的輪回；人情；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