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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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我國高校智庫建設的三重邏輯
陳麗
我國高校智庫尚處在初步建設階段,其生成遵循著政治邏輯,而運行卻遵循著市場邏輯,這兩種邏輯與智庫的學術組織特性并不契合,甚至掣肘其發展。究其原因是由大學的趨利性所至。化解這一困境的關鍵是智庫建設要遵循自身發展的內在邏輯——知識邏輯,強調大學獲取政府的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以及社會資本必須以自身獨特的跨學科知識生產、傳遞及應用為根本保障,這也是大學智庫能夠在眾多智庫競爭中獲得核心競爭力的關鍵。
智庫;政治邏輯;市場邏輯;知識邏輯
智庫,顧名思義“智者之庫”,是由多學科專家組成的智囊團,通過協同研究形成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外交等領域的跨學科知識,為決策者提供戰略思想、政策依據、策略咨詢等服務的研究機構。智庫的組織構成決定了作為學者棲息地的高校天然地成為智庫。密碼破譯理論、雷達的發明、抗瘧疾治療方案等為二戰勝利做出重要貢獻的智慧思想均源自高校智庫。享譽世界的胡佛研究所、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研究中心、地球研究所等智庫均屬于大學。歷史和實踐均昭示,高校智庫能夠為國家強盛和社會發展產出智慧之光,成為助推人類進步的思想寶庫。
當前,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政治、經濟、文化格局日趨復雜多變,各國國力較量暗流涌動,智庫的重要作用日益凸顯,世界各國大學紛紛建立智庫,為本國和世界經濟社會的發展貢獻智慧。近年來,在國家的倡導下,智庫逐漸成為我國高校的一種新型組織。作為一個集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三種功能于一體的學術組織,大學獨特的組織結構與性質使得其智庫建設的邏輯線路迥異于其他社會組織,照搬照抄或全盤移植他組織的建設經驗必然使高校智庫建設陷入邯鄲學步和東施效顰的境遇中,招致水土不服。深度掃描我國高校智庫建設的現實樣態,探尋高校智庫自身獨特的生成與運行邏輯,對智庫的科學運行和目標實現具有直接的現實意義。
目前,智庫建設已經得到國家的高度重視和高校的廣泛關注。《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明確提出:大學要積極參與決策咨詢,主動開展前瞻性、對策性研究,充分發揮思想庫、智囊團作用。[1]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則首次在政府文件中提出“智庫”概念,強調要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2014年2月,教育部正式印發《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推進計劃》,明確要求高校以2011協同創新中心和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為主要基礎,培養高校智庫隊伍,打造高校智庫品牌,推進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為黨和政府科學決策提供高水平智力支持。[2]2015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擬定到2020年要形成定位明晰、特色鮮明、規模適度、布局合理的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體系,重點建設一批具有較大影響力和國際知名度的高端智庫。[3]在實踐中,上海、天津、安徽、云南、湖北等地已經啟動了高校智庫建設計劃,以復旦大學“政黨建設與國家建設研究中心”為肇始的智庫紛紛落戶高校。自此,從概念提出到政策形塑再到實踐訴求,高校智庫已經在我國被建構成合法的話語體系和實踐策略,由國家意志上升為國家戰略,并直接轉化為國家行動,被正式納入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體系建設當中。
以上智庫的建設歷程揭示出,我國高校智庫并非是大學自身自覺意識下的“自為”產物,而是在行政外力的干預下,通過政府的制度安排和行政指令而建構的社會事實。高校智庫在由“國家到學校”的時空維度和制度生成方式為我們呈現了一種鮮明的自上而下的政治邏輯,它遵循的是基于國家訴求的政治論法則。顯然,這種由外力支配而生成的“外生型”智庫突破了知識生產本源性的認識論范疇,將其延伸到了“國家行動”的總體框架內,其背后蘊含著對知識生產的特殊的社會和政治訴求的表達與追求。知識生產與政治的聯姻構筑了我國高校智庫學術研究的行動綱領與發展圖景。傳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踐行政府的價值理念和政治目的,維持現有的社會結構和秩序,維護社會穩定成為高校智庫知識生產的價值取向和現實任務。政府將“服務黨和政府科學民主依法決策”[4]作為智庫的研究宗旨、將“戰略問題和公共政策”作為智庫的研究對象、將“圍繞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5]作為智庫建設的總目標,強勢嵌入高校智庫的內部,并外化為智庫的組織行為,以解決社會公共問題。可見,高校智庫本身作為一種公共政策是國家實現全局戰略的一種手段和策略。
這種在“國家行動”下建設起來的高校智庫蘊含著實用主義傾向,其價值更多地體現為外在的政治價值,即滿足政府有效發揮其職能的政治訴求,這也從根本上揭示了政府為什么要建設高校智庫的基本問題。一般而言,政府代表國家行使由全體公民讓渡的權力,具有保護公民財產權和其他權利不受侵犯,促進經濟增長和國家建設,實現國家安全、穩定和繁榮的職能,這實際上是一個國家治理過程。眾所周知,在高度集權的體制下,過去管制型治理在我國的國家治理中占據了絕對的霸權地位。政府被界定為社會管理的唯一權威主體,被賦予利用行政手段包攬所有社會事務的無邊界的權力,實現對社會公眾和事務全方位的強制管理。這種管制型治理的實質是政府作為一元主體實施垂直的權力壟斷,發揮對社會的強制管控功能,詮釋了政府本位和權力本位的治理理念。
據全球治理委員會研究指出:治理是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使相互沖突的或不同的利益得以調和并且采取聯合行動的持續的過程。[6]顯然,治理活動是由國家與社會組織、個人共同實施的一種公共管理行為,它強調多元利益相關主體的參與和各主體之間的協商與合作。治理概念本身的豐富內涵即導致我國傳統的管制型治理在理論與實踐之間存在“協商與強制”、“多元共治與一元管制”、“合作包容與專斷獨行”、“分權與集權”、“法治與人治”等諸多悖論。與此同時,市場經濟的深入推進、全球化進程的日益加速、知識社會的逐步形成,將民主、自由、主體等理念逐漸轉化為一種社會實踐,使得原先被認為是嵌入政府內部的治理問題,開始超越行政機構的邊界逐漸演變為一個將全體公民作為眾多利益相關者的社會問題。經過多年的探索與實踐,人們也逐漸認識到,傳統的管制型治理模式的話語和實踐在幫助政府應對社會事務產生強制執行力的同時,也逐漸將其陷入一個權力的“牢籠”之中,并由此導致種種權力濫用的非理性后果,最終招致對作為國家主人的社會公眾的漠視。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思想與新公共管理運動在全球范圍的勃興,則將“問責”、“績效”、“分權化”等標識了不同價值理念的政策技術逐漸引入我國國家治理領域,以改變過去由管制型治理模式所造成的并被社會公眾廣為詬病的政府管理“官僚化”、“集權化”、“低效率”的尷尬局面。實踐和事實均證明,過去政府“一人獨大”的管制型治理模式已經完全不能滿足信息時代和法治社會的發展要求,不能適應我國多元經濟并行的社會格局,不能契合社會公眾意圖彰顯其價值主體訴求的文化心態。國家治理轉型勢在必行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共識而深入人心。
事實上,治理轉型既是國家發展的動力,也是國家發展的必然;既是治理理念和制度的一種調整,也是治理結構與功能的一種優化,更是國家對社會變化的一種主動適應。因此,單純地依賴原有治理慣習的政府自身難以逃脫管制型治理的權力“牢籠”;單純地依賴治理技術的改變難以從根本上實現治理轉型。治理轉型的實現必須要消解以往管制型治理活動中的二元悖論,實施重大變革,而變革關鍵在政府。過去全能型的政府必須調整、收縮其權能范圍,主動提升市場和社會組織的自組織能力,構建由政府、市場、社會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現代治理體系,將自己由“一元主體壟斷的權威者”轉變為“多元主體協商的服務者”,成為“公共服務型政府”。這種角色轉變的實質是國家治理服務功能的復歸,是政府作為社會公眾契約代言人優化其履行公共利益最大化和促進社會良性發展職能的重要體現。而以“協商”、“合作”、“公民參與”為特征的現代治理必然要求政府摒棄那種僅憑經驗性知識而果斷決策的治理思維,摒棄那種依賴行政指令的強制而實施強權管理的治理方式,需要搭建一個能有效采集公眾真實民意和社會民情,匯集政治、經濟、教育、法律等多學科治理知識的學術研究平臺。這個平臺產出的治理思想征集了社會公眾的價值訴求,集合了跨學科領域的研究成果,凝結了學者專家、社會公眾、社會組織等多元利益主體的智慧結晶。這種智慧思想既是基于社會現實場域的理性分析與科學探究,也是集科學性與實用性、創新性與實效性、前瞻性與針對性于一體的學術創新,更是聯結政府與公眾的橋梁和公民參與國家治理的有效通道。高校天然地擁有國家治理轉型所需的各種知識資源和人才力量,能夠為建立公共服務型政府提供智力支持和思想源流。高校智庫的建立正是政府意圖實現治理轉型而實行的一種知識采集活動。
高等教育政治論哲學催生了我國高校智庫,從政府的各項制度設計中無不體現出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但就本體論而言,智庫是由科學研究職能而衍生出的一種內部學術組織,是大學組織分化的結果,其建設路徑與大學運行邏輯具有內在的一致性。毋庸置疑,由工業革命所導致的社會生產方式的變革,最終將亞當·斯密的自由經濟理論演變為統率西方經濟社會發展的主導力量,作為其核心理念的自由競爭法則被奉為規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各領域的圭臬,并逐步滲透到高等教育領域。面對競爭性的生存壓力,大學被迫迎合經濟社會發展的歷史趨勢與時代主題,主動參與社會生產,積極融入社會生活,而由威斯康星思想所衍生出的社會服務職能則進一步加劇了大學與社會的雙向互動與深度融合。尤其是二十世紀中后期以來,伴隨新自由主義、人力資本理論的興起及其在全球范圍內的持續擴張,那種將高等教育視為傳遞與生產高深知識、傳承與創造社會文化的精神實踐活動的觀念已經逐漸沒落,而今將高等教育視為一種兼具“生產投資”與“商品消費”性質的生產活動的觀念逐步掌握了話語霸權。正是由于通過培養各行各業所需的勞動者而產生巨大的生產效益和經濟利益,使得高等教育被演繹為從事資本投資與收益的商業活動。大學的企業化運行和市場化運作作為一種不爭的社會事實躍然于世。
高等教育活動性質的改變直接招致了政府對大學財政撥款的銳減。政府選擇性財政經費投入已經成為大學辦學經費收入的主導方式,這使得經費短缺成為大學難以逾越的現實困境。在新價值理念的規制和現實境遇的逼迫下,以構建多元化的籌資渠道來有效補給資源消耗造成的經費不足是大學發展的規定路徑。繼而“誰付錢、誰點唱”取代政府依賴,成為大學籌資的實踐準則。在現實利益的驅使下,亦如赫欽斯所言:“當一所大學決定要掙錢的時候,它必須要放棄它的精神。”[7]知識不再是由學術人“閑逸的好奇”所生發的理性追求,而直接演變為一種產生經濟效益的商品。大學圍繞知識的傳遞、應用和生產與外界構筑起了堅實的互利互惠的等價交換關系。“當學術不僅僅轉變為智力上的努力,而且還是經濟上的奮斗時,很多大學一直以來所堅持的科學與企業之間的分離狀態被打破了,因為大學自己也變成了企業家。”[8]以科研服務、技術轉讓、產業園等方式來獲取經濟利益的商業行為越來越成為大學的“不懈追求”,學術資本主義像洪水一般侵襲著大學理性傳統的價值體系,并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逐漸滲透到大學機體之中。更為甚者,“大學為了達成在市場中的收支平衡,形成了以收益為中心的獨霸專權的大學管理,通過密謀商議預算和升降個人的待遇,導致了校長辦公室成為‘克里姆林宮’”[9]。在高等教育領域中則形成了將價格視為大學辦學行為的研判標準、將收益視為大學謀求發展的主要尺度、將經濟關系作為決定大學外部關系的坐標系、將經濟投入作為決定大學辦學質量的標尺的生態譜系,這種經濟法則在知識生產領域的強權最終使得經濟收入的訴求決定了學術人員的行為動力和目標導向。以經濟利益為鵠的的市場邏輯儼然已經成為大學的運行邏輯。
當市場邏輯全面侵蝕世界高等教育體系之時,我國大學面臨同樣的困境,難脫窠臼,宿命般地卷入攫取利益的洪流之中。知識經濟與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的到來使得社會對知識的極度渴求和大學辦學經費短缺的問題日益凸顯,雙方所形成的供與求的正向關系則進一步強化了我國大學辦學實踐的市場邏輯。這可以從多年來政府對科研經費投入的大幅增加中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比如,在2010年-2014年間,我國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支出每年增幅都在12%以上,2011年增幅最大,達到23%。2014年研究與試驗發展經費支出達到13312億元,比上年增長12.4%,占國內生產總值之比為2.09%。[10]高校在從事科學研究的同時無可爭議地成為國家選擇性經費投入的重要受益者,以學術創新來換取科研經費既滿足了知識經濟時代高校的經濟訴求,也迎合了社會的知識訴求。科研收入為高校有效擺脫經濟困境發揮著重要作用,成為其辦學實踐中不可或缺的經費來源。
“在我們這個時代,商業性研究的增加是學術資本主義成為大學科研活動最重要的意識形態。”[11]“大學出賣研究服務,由政府和企業來購買。”[12]由此推演,智庫實則是政府以科研委托的契約方式來購買科研服務,高校為有效回應科研服務需求而采取的一種社會建構,是大學趨利行為下的一種營利手段。在智庫實際運行過程中,大學和政府以知識為標的物,以貨幣為中介而產生締約行為。政府為科學決策向大學購買決策理論依據,為大學的學術發展提供資源;大學為獲得辦學經費向政府出售學術研究成果,出讓知識的使用價值。雙方共同遵從市場經濟的自由交易原則,表征著商品交易的買賣關系。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作為大學學術服務交易中的“買方”,政府是與企業具有相同性質的“經濟人”。更為重要的是,處于集權管理體制下的我國大學,在與兼具高等教育舉辦者和管理者雙重身份的政府產生締約行為,獲得共時性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的同時,也將積累豐厚的隱性的社會資本。社會資本的累積不僅使大學獲得廣泛社會聲譽,更暗含著大學將在政府主導的各種壟斷性資源投放的競爭中獲得決定性勝出。在選擇性科研資助經費投入制度的形塑下,資源的匱乏與高消耗迫使高校智庫在競爭性自由市場的時空維度中秉持商業視角,將政府由資源的“無償供給者”轉變為“交易者”,恪守學術資本主義“給大學這樣的組織提供資源的人有能力對這些組織行使很大的權利”[13]的運行理念。
以上對我國高校智庫生成與運行邏輯的分析可以發現,政治邏輯與市場邏輯都持守著工具主義的學術價值觀,知識生產被演繹為實現政治意圖和經濟利益的工具和手段,凸顯了知識的政治價值和經濟價值。學術為政治服務的主導邏輯,在促成學術界與國家間的共生關系,使體制內的學術獲得相對穩定的保障的同時,也影響了學術自主建構的生態。[14]學術為經濟服務的主導邏輯,在進一步強化知識生產社會性,獲取資源保障的同時,也規訓了大學組織,隱沒了大學的文化生產性。誠然,這種政治論或經濟論主導下的知識生產并非乏善可陳,但卻造成大學組織特性與組織形態的對峙。政治邏輯或市場邏輯下的大學以科層制的權威與等級取代知識創新所棲息的“松散聯結”的組織結構,以外部規范和制度約束以及利益誘惑來代替知識生產的內在需求和內生動力。這種過度關注知識外在價值的趨利行為消解了學術自治和學術自由的文化傳統,遮蔽了知識“為真理而真理”的內在價值,使大學難以形成持久的本源性學術生產的內驅力,成為知識創新的桎梏,掣肘學術發展。
伯頓·克拉克曾言:“知識材料,尤其是高深的知識材料,處于任何高等教育系統的目的和實質的核心。”[15]知識是大學合法存在的基礎。縱觀世界高等教育發展史,我們可以發現,伴隨知識的深入演化,大學得以不斷擴充自己的知識容量,建構多元的學科系統和多樣的組織形態,拓展辦學職能,擴大辦學規模,豐富辦學內涵,提高辦學實力,贏得社會聲譽;伴隨知識轉化為科學技術,不斷變革生產力,“象牙塔”式的大學再也難以游離于世俗社會之外獨善其身,最終轉變為兼濟天下的社會“軸心機構”。“考察知識演化進程中的大學發展,具有鮮明的組織生態進化特征。”[16]換言之,“知識的演化就是大學組織的變遷”[17]。知識是大學組織變革的主導變量,大學的生存和發展依靠知識演化來維系。據此,知識是我們識讀大學最根本的視角,知識邏輯理應成為規制大學組織實踐的不二法門。
從認識論視角而言,智庫是大學建構新型知識生產模式的產物。美國學者邁克爾·吉本斯等學者將知識生產模式分為1和2兩種類型。模式1是指由建制性的團隊以單一學科為基礎,創新學科知識的生產模式,這一模式的顯著特征是以理論研究為導向的單學科知識生產與應用的分離。模式2是指非建制性的團隊以跨學科合作的方式對現存知識針對新情境進行改造的生產模式,這一模式的顯著特征是以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知識生產與應用的整合。[18]在知識社會,模式2生產的綜合性知識已經成為諸多領域不可或缺的生產性要素。作為知識組織的大學,此時更難以忽視社會的知識訴求而獨善其身,難以脫離“從所謂的以科學為基礎的學科‘模式1’轉變為以研究為基礎的應用‘模式2’”[19]的發展路徑,必須積極回應國家和市場的強烈需求。過去那種以學科為單位的知識生產模式在為大學編織龐大學科知識譜系獲得強大生命力的同時,也在不同的知識疆域筑起了涇渭分明、壁壘森嚴的學科界限,以致于現代社會基于現實情境和具體問題所需的跨學科知識難以在大學的學科圖譜內自然生發。智庫的生成即是高校適應知識生產模式轉變和跨學科知識成就孕育而生的制度性安排。
國家治理轉型是特殊歷史時期融匯貫通、綜合應用多學科知識的行動過程,所需的是由模式2生產的綜合性知識。高校傳統的學科系統知識生產方式難以產出這種基于特定文化生態和現實社會場景的跨學科知識,更難以滿足國家治理轉型的知識訴求。高校與政府簽訂“學術合同”,以任務驅動方式,組織多學科專家協同創新,開展超越學科邊界的綜合性研究,以解決現實社會問題。這種以高校與政府的締約行為為合法保障的智庫是為將來自認知和社會實踐領域中那些非同質性的、動態的多學科知識融通為被吉本斯等人稱為“超學科”的知識,并非是異質性學科知識的簡單疊加。可見,智庫是高校創新知識生產模式,采取模式2來生產“超學科”治理知識的專業學術組織。學術組織的“超學科”知識特質界定了形塑智庫實踐的認識論邏輯。
不可置否,無論是政治邏輯亦或是市場邏輯都與智庫的學術組織本性相背離。倘若高校以市場邏輯或政治邏輯來統率智庫知識生產的文化取向與組織行為,將獲取經濟利益作為學術生產場域的主流價值觀念,將科研成果作為利益交換和資源獲取的籌碼,那么自然科學被企業技術化、人文社會科學被政府政策化、智庫知識生產的目標被手段所置換,“目標替代”現象將成為一種學術常態,高校智庫產出的不是引領國家發展的智慧思想,造福人類的學術佳作,而是應時性的功利商品,戕害國民民族精神的學術垃圾。世界科學發展史也證明,一切有益于人類的偉大學術成果均不是由實用或功利的愿望所生成的,而是由滿足對知識本身的志趣所鑄成的,是由堅守知識生產的認識論邏輯來實現的。質量、獨立性和影響力曾被世界頂級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理事會主席譽為頂級智庫的三大核心價值。[20]質量既是智庫三大核心價值的基礎,也是智庫得以存續的根本保障,更是對智庫自身知識邏輯價值內涵最有力的注腳。我國高校智庫若想在國內外競爭激烈的環境中產出智慧思想,獲得比較優勢,實現可持續發展,探尋“超學科”知識統合的范式和路徑,遵循知識邏輯是必然選擇。
無獨有偶,上述分析中我國高校智庫建設的三重邏輯與伯頓·克拉克“三角協調模型”中的國家權力、市場和學術權威的高等教育系統分析框架相契合。如今,國家和市場作為利益相關者和資源供給者已經成為高等教育系統不容忽視的制衡力量,二者與學術權威共同形成的張力是主導大學發展的控制力量。當大學無法擺脫國家和市場力量對高校智庫的鉗制作用時,我們仍然希望,智庫并非是一個總盯著老板臉色、趨炎附勢的雇員,行事唯唯諾諾、失去方向;而是一個心懷大愛和正義、剛正不阿的英雄,行事光明坦蕩、堅持自我。對政府和民眾而言,它更是象征民主和公正的精神燈塔,用智慧和行動來詮釋大學對至“真”和至“善”的崇高追求!
[1]教育部.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EB/OL].http://www.moe.edu.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moe_838/201008/93704.html.2010-07-29.
[2][5]教育部.關于印發《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推進計劃》的通知[EB/OL].http://www.gov.cn/gzdt/2014-02/28/content_2625304.htm.2014-02-28.
[3][4]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EB/OL].http://www.gov.cn/xinwen/2015-01/20/content_2807126.htm.2015-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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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第紅)
2015-11-30
陳麗,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2014級博士研究生,新疆師范大學繼續教育學院講師。(福建廈門/36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