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 婕
IPTV回看服務的版權侵權問題研究
樓婕
IPTV回看服務屬于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節目服務商未經節目版權人許可向觀眾提供回看節目,不符合合理使用的免責條件,構成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直接侵權;網絡運營商同時為用戶提供網絡接入服務及“鏈接”服務,由于其從IPTV回看業務中獲得收益,所以應當承當較高的注意義務,由此推定網絡運營商具有過錯,構成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幫助型間接侵權,承擔連帶責任。兩個服務商亦構成共同侵權。
IPTV回看服務;信息網絡傳播權;合理使用;幫助型共同侵權
[作者]樓婕,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碩士研究生。
IPTV回看服務,也就是48小時“回看”功能,即用戶通過點播對在48小時內已經播出的電視節目進行回放。相關的案件案情大致相同,即IPTV節目服務商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以營利為目的為用戶提供了節目回看服務,進而被起訴。各法院對于IPTV回看服務的性質、回看服務商的責任構成都存在不同意見。本文在厘清IPTV回看服務的行為性質的基礎上,對未經授權的回看服務是否構成合理使用、IPTV業務兩個服務商的責任分配問題進行論述。
對于IPTV回看服務的行為性質,有的法院認為IPTV回看服務屬于對節目的重復使用,仍是廣播行為①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區人民法院(2012)穗越法知民初字第1100號民事判決書。。而有的法院則認為,回看欄目屬于向不特定公眾提供影視作品的播放服務,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該作品,屬于信息網絡傳播行為。②廣東省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2013)深福法知民初字第1249號民事判決書。
區分廣播行為和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的關鍵在于傳播方式。廣播權針對的是“線性傳播”,用戶只能在傳播者選定的時間內接收作品,用戶不能自行選擇,即“非交互式傳播”,這是一種點對多的非交互式傳播模式。③王遷:《我國<著作權法>中“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重構》,《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8年第9期。而信息系網絡傳播權針對的是與“廣播”不同的“窄播”,即“交互式傳播”。在信息系網絡傳播中,用戶可以自行選定時間獲得作品,不再受到傳播者時間表的約束,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的本質特征是點對點的交互式傳播模式,即作品的傳輸都是由用戶的點擊行為來觸發,每一個用戶都可以在其自行選定的時間和自行選定的地點(某一個計算機終端)來單獨接收網絡環境下某一網絡服務器上的文件④王遷:《我國<著作權法>中“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重構》,《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8年第9期。。
“回看”功能打破了傳統的觀看模式。用戶在錯過特定的播出時間后,在一段時間內仍可以通過點播的方式回看已經播出的節目。在這一定的時限內,用戶可以在其選定的任何時間隨意觀看節目?!霸谄鋫€人選定的時間獲得作品”強調的是公眾不再受到播出時間的限制,只要用戶在回看時限內能夠在自行選定的時間點播節目,這一行為就符合交互式傳播的特征,也就應當受到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控制⑤王遷:《對“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多維解讀》,《中國專利與商標》,2010年第3期。。
綜上,筆者認為IPTV回看服務屬于信息網絡傳播行為,服務商未經授權提供回看服務可能侵犯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IPTV回看服務幫助用戶改變了觀看節目的時間,屬于時移行為,而該行為能否適用合理使用抗辯一直廣受爭議,早在1984年美國最高法院就對類似案件做出判決。著名的Sony案⑥See Sony Corp.of America v.Universal City Studios,Inc.464 U.S.417(1984)。中,美國最高法院最終以5∶4的多數做出判決:用戶為了改變觀看時間而使用Bebamax錄像機錄制電視節目,這種“時移行為”構成合理使用,因此索尼公司出售該錄像機不構成幫助侵權。美國近幾年發生的Cablevision案、Aereo案、Dish案,法院最終判決也均認定被告(即電視服務運營商)不構成版權侵權。這些案件的共同點在于:第一,錄制節目的主體是用戶而非電視服務運營商,用戶想要回看節目就必須在節目播完前選擇“錄制”節目,否則節目一旦播完用戶就無法回看,而運營商只是提供完成復制的輔助設備(DVR)而已;第二,用戶復制節目是為了自己在之后能夠觀看節目,而不是為了投入商業使用,所以構成合理使用,那運營商也就不構成間接侵權。
我國的IPTV節目回看服務屬于“點播型”回看,即由IPTV節目服務商自行錄制、存儲節目供用戶點播。購買回看服務的用戶不僅可以觀看節目首播,而且在節目播出的幾日內還可以隨時點播回看。與美國的“用戶錄制型”回看相比,我國IPTV的“點播型”回看有著本質的不同:第一,復制行為主體不同?!坝脩翡浿菩汀被乜吹膹椭菩袨橹黧w是用戶,電視運營商僅僅是提供錄制工具;“點播型”回看的復制行為主體是IPTV節目服務商,服務商根據用戶的請求回放節目。第二,錄制節目的目的不同。“用戶錄制型”回看服務中用戶錄制節目是為了自己欣賞,并不作商業用途;“點播型”回看服務中服務商錄制節目是為了供用戶點播,并從中獲取收益。此外,還可以借助美國《版權法》第107條中合理使用的四個判定因素對“點播型”回看是否構成合理使用進行分析。
第一,使用的性質和目的。節目服務商以回看業務幫助用戶改變觀看時間為由,吸引更多的客戶,進而賺取高額的利潤。顯然,回看服務中使用作品的目的具有商業性。
第二,被使用作品的性質。一般而言,回看節目是具有高度獨創性的作品,應當受到版權保護。
第三,使用部分的數量和重要性。一般來說,回看服務通常涵蓋了所有節目,顯然不符合合理使用中數量和重要性的要求。
第四,使用作品對于該作品潛在市場和價值的影響。節目回看為版權人帶來了新的商機,用戶若想在節目首播后在其選定的其他時間觀賞節目就需要向版權人付費,但未經授權的回看服務毫無疑問地掠奪了版權人的新市場。此外,廣告費的定價依據是直播收視率。回看服務中用戶可以通過快進等方式跳過廣告,這極易導致用戶更愿意選擇沒有廣告的回看節目,導致直播收視率減少,版權人的廣告費收入降低。
綜上,筆者認為未經授權的“點播型”回看服務不能構成合理使用,通常構成侵權。
澳洲Optus案①See National Rugby League Investments Pty Limitedv Singtel Optus Pty Ltd,[2012]FCAFC59。中的電視回看服務與我國的“點播型回看”服務類似。Optus是一家電信公司,其有一項名為“TV NOW”的業務,該業務允許用戶錄制節目并能隨時回放。Optus將錄制的節目儲存在云數據中心,并根據用戶的請求回放節目。Optus控制、保存錄制的節目,并可自主刪除。澳洲聯邦法院認為:“TV Now”回放服務不屬于合理使用。Optus并非為自己的欣賞而錄制比賽,“TV Now”是由Optus為用戶提供的商業服務。此外,比賽不是由用戶錄制到其個人存儲設備,而是經用戶指定,由Optus錄制到其云數據中心。這種“錄制行為”不僅包括用戶指定的行為,也包括Optus機械錄制的行為。據此,Optus和用戶應對錄制節目的行為承擔連帶責任。IPTV的“點播型”回看服務與Optus案相似,節目服務商未經許可提供回看節目構成信息網絡傳播權侵權。
我國的IPTV業務通常涉及兩個服務商:具有IPTV運營資格的節目服務商和網絡運營商(ISP)。要準確判定網絡運營商究竟構成何種侵權,應當具體分析網絡運營商在整個IPTV業務中的行為性質以及共同侵權的認定規則。
(一)IPTV網絡運營商的行為性質
網絡運營商在IPTV業務中所扮演的“角色”與一般的互聯網業務并不完全相同。在一般的互聯網業務中,網絡運營商只提供網絡接入服務。但在IPTV業務中,網絡運營商與內容提供者(節目服務商)之間有合作協議,并通過這種合作共同推出IPTV業務,也是共同向用戶收取費用。電視終端所顯示的點播頁面是由網絡運營商和節目服務商共同提供的,該點播頁面就好像互聯網業務中的鏈接目錄一般,用戶可以通過點擊“回看”(類似于網絡鏈接)而獲得所需要的節目。筆者認為“回看鏈接”與優朋普樂訴TCL案②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0)高民終字第2581號民事判決書。中的“MiTV影客下載引擎”相似。在該案中TCL公司所生產的互聯網電視以內置芯片通過“MiTV影客下載引擎”節目界面指向PPS與迅雷的網站,此時互聯網電視所扮演的角色就類似鏈接服務提供者。IPTV業務中網絡運營商通過將機頂盒將互聯網與普通電視機連接,使用戶能夠在電視機上直接點播、回看節目,此時網絡運營商的角色與TCL案中的互聯網電視如出一轍,類似于一般互聯網業務中的設鏈者,即信息定位服務商。所以,筆者認為IPTV業務中網絡運營商不僅是網絡接入服務商,同時也是信息定位服務商。
(二)IPTV網絡運營商構成幫助侵權
在IPTV業務中,網絡運營商和節目服務商會在事前簽訂合作協議,明確業務分工。在樂視網訴廣東電信深圳分公司案中,兩審法院均認為網絡運營商與節目服務商構成共同的直接侵權,但是共同的直接侵權必須基于共同侵權的意思聯絡,筆者認為不能僅憑被告與第三人之間存在合作關系就認定他們有侵權的共謀,被告的行為只構成幫助型共同侵權。
共同的直接侵權即意思聯絡型共同侵權,是指兩人以上共同直接實施侵權行為,各行為人均是共同侵權人。幫助型共同侵權即幫助侵權,是指行為人在知曉直接侵權的情況下,引誘或者為直接侵權人提供實質性幫助而構成間接侵權。
以電線IPTV為例,該業務由電信安裝接入,電視機的首頁可以看到中國電信的文字及圖案,IPTV服務若出現問題也是由電信負責維修。因此,筆者認為在整個回看服務中,侵權作品是由節目服務商直接提供,網絡運營商不存儲任何節目內容,僅是提供對侵權作品的鏈接以及網絡傳輸通道,這些行為不是網絡傳播行為,也不可能構成對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直接侵權①王遷:《論“網絡傳播行為”及其侵權認定》,《法學》,2006年第5期。。此外,盡管網絡運營商和節目服務商之間存在合作協議,但是IPTV平臺上節目內容的收集、組織、存儲與管理、維護均由節目服務商負責,用于播放節目的IPTV平臺屬于節目服務商②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3)渝一中法民初字第00823號民事判決書。,網絡運營商沒有控制節目資源的能力③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2014)渝高法民終字第00027號民事判決書。,所以筆者認為不能僅因為二者存在某些合作關系就認定他們有共同侵權的意思聯絡,也不能因此認定網絡運營商構成意思聯絡型共同侵權。
幫助侵權的構成要件有三:存在直接侵權行為、存在實質性幫助行為、知曉特定的直接侵權行為。IPTV回看服務中,節目服務商構成直接侵權;網絡運營商所提供的網絡接入服務與信息定位服務在客觀上是直接侵權得以發生的條件,必然是對直接侵權行為的實質性幫助。而判定是否“知曉”,實質上就是網絡運營商是否具有“過錯”。對此,筆者認為首先需要分析IPTV的技術特征與商業模式,再由此具體分析網絡運營商在整個IPTV回看業務中是否需要承擔審查回看節目版權合法性的責任。從技術特征來看,網絡運營商基于寬帶互聯網與寬帶接入,以“機頂盒+TV”的方式將用戶界面指向節目服務商信息平臺,類似于“鏈接”;從商業模式來看,網絡運營商與節目服務商簽訂了合作協議,結合成利益共同體。在IPTV業務中,網絡運營商作為技術服務提供者直接從回看業務中獲得了經濟利益,那么其就應該承擔更高的注意義務。
綜上,筆者認為IPTV回看服務商若未盡到審查義務則構成幫助型共同侵權。
我國的IPTV回看服務屬于典型的“點播型”回看服務,電視節目服務商若要提供回看節目則應當獲得版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授權,否則其行為將直接侵犯版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在IPTV業務中,節目服務商和網絡運營商合作經營,共同向用戶提供相關服務。由于IPTV業務特殊的商業模式,網絡運營商在回看服務中同時向用戶提供網絡接入服務及信息定位服務,并獲取收益,所以對節目版權合法授權性負有較高的注意義務。網絡運營商在“知曉”節目服務商直接侵權行為的情況下構成幫助型共同侵權,承擔連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