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陳永林

過年了，鞭炮響個不停，還有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出七彩斑斕的形狀。街燈也比平時更亮了，城市亮如白晝。

一個衣著單薄的小男孩赤著腳走在滿是紅色的鞭炮屑上。地面太涼，小男孩專撿有鞭炮屑的地方走，鞭炮屑還有點余溫。他需要熱度，他也更需要食物。走到一個垃圾桶旁，他停了下來，他希望垃圾桶內有他需要的食物。

他正專心致志翻垃圾桶時，聽見一個人喊他，他駭了一跳，回過頭，是一個中年男子牽著一只猴子——耍猴人。

耍猴人從肩上的一個布袋里翻出一個饅頭遞給他，饅頭還冒著熱氣，散發出香噴噴的味道。他看著耍猴人，猶豫著接還是不接，耍猴人笑著朝他點點頭，他心里說不能接，手卻伸過去接住了。

一個饅頭，三兩口就吃完了，耍猴人又掏出一只大饅頭，他又大口吃，耍猴人說：“慢點吃，別噎著了。”

小男孩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個饅頭，對耍猴人遞過來的饅頭再不接，搖搖頭表示吃飽了。

“你爹呢？”耍猴人問。小男孩搖搖頭。

“你娘呢？”小男孩又搖頭。

“要不你做我的兒子吧？”小男孩又搖頭。

耍猴人從他肩上的包里掏出一雙布鞋，替小男孩穿上。布鞋有些大，但他感到暖和，凍僵的雙腳也漸漸地有了知覺。耍猴人又說：“做了我兒子，至少不會讓你挨餓，也不會讓你受凍。”小男孩這回點頭了。

“你是啞巴？”小男孩又搖頭，片刻后說：“不是啞巴。”

耍猴人把小男孩帶到一個沒有門窗的房子里。房子里沒床，被子是直接鋪在地上的。小男孩躺進被子里時，感覺很舒服很暖和。

“年后這房子就要拆了，我們得尋新住處，還沒問你，你叫啥名字？”

“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骯臟鬼、小叫花子、小垃圾、小野種。”

耍猴人把小男孩抱在懷里：“你是我過年這天撿的兒子，我今后叫你過年吧。”

“過年好，過年好，聽說過年這天，小孩有好多好吃的東西，還有壓歲錢，還有新衣服穿。”耍猴人點點頭：“今后你也會有的，我再耍幾年猴就回老家，給你找個媽，讓你媽給你做好吃的給你買新衣服穿。對了，你娘去哪兒了？”

“我娘腦子有病，我娘也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娘對我很好，好多人想讓我做他們的兒子，他們還拿好多錢給娘，我娘都不肯。后來一個男人把我娘騙開了，把我抱上車，去了他家。他好有錢，對我也好，買了好多我沒見過的好吃的東西給我吃，還買了不少新衣服給我穿。可我不想做他兒子，覺得他是個壞人，我就逃出來了。”

此時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過年的身子微微地抖，耍猴人把過年抱在懷里，拍著他的背說：“別怕，也是找住處的，同我們一樣是可憐人。”說完故意大聲咳兩聲，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耍猴人說：“你今后找到你娘了，也不認我這個爹，我不白養你了？”

“你是個好人，我找到我娘了，也不離開你，我們三個人一起過，我有爹也有娘，你也有老婆了。”過年這話讓耍猴人開心地笑了：“真是個聰明的兒子，我咋沒想到呢？我有了兒子又有了老婆，這輩子值了。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過年說：“我也開心。”“叫我爹。”過年卻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天亮后，耍猴人搖醒了過年：“今年正月初一，錢好要。”

猴子很聰明，會扮鬼臉，會抽煙，會敬禮，會雙手抱拳鞠躬，會跳繩，時不時惹得路人開懷大笑，路人都很大方。一天下來，耍猴人掙了三百多元。耍猴人好高興：“要天天能掙這么多錢，那我早蓋房子娶上老婆了。過年，走，我們上館子。”

只是幾天后，猴子生病了，啥也不吃，連水都不喝，耍猴人急了：“猴子呀，我叫你爹行了吧？你吃點東西吧。你千萬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們咋辦？我們得要飯。”

猴子還是死了。

耍猴人哭得極傷心，雙手插在蓬亂的花白頭發中，雙肘枕在膝蓋上，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過年說：“爹，讓我當猴子吧，把猴皮剝了，給我穿上。我同猴子的身架子差不多。”耍猴人說：“我不想讓我兒子當猴子。”“沒猴子，我們要不到錢，得餓肚子。”耍猴人嘆口氣，便把猴皮剝下來，給過年穿上了。猴皮穿在過年身上竟不大不小，極合身。耍猴人在開縫處拿線嚴嚴實實地縫上了。“兒子，委屈你了，我們掙了五萬塊錢就回家，讓你念書。”

讓耍猴人沒想到的是，幾天后，猴皮竟牢牢地粘在過年身上，猴皮脫不下來了。耍猴人一用勁，過年就痛得大聲喊叫，眼淚一個勁地淌，過年說：“爹，求你了，別脫了，就讓我成為一只猴子吧。”

由于這個猴子不但會跳舞，還會數數，而且會流淚，會笑，很惹人喜歡，路人說這猴子同人一樣聰明，因而非常樂于掏腰包。一個馬戲團的人看了猴子的表演，竟愿出十萬元來買這個猴子。耍猴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就是給我一百萬，我也不會賣這只猴子，這猴子在我眼里就是我兒子。”

當天晚上，猴子就被兩個蒙面人搶走了。耍猴人也被打得暈倒地上。

猴子在一天深夜逃出來了。猴子去了耍猴人的住處，耍猴人不見了。猴子就白天躲在茂密的樹葉叢中，深夜才敢下樹。猴子想盡快找到耍猴人。

這天深夜，猴子看見一個拾破爛的男人欺負一個女人。猴子在那男人臉上又咬又抓，那男人忙逃了。猴子見躺在地上的女人竟是他娘，哭著喊：“娘，今后我要保護你，絕不讓你受欺負。”

女人把猴子抱在懷里：“兒子呀，你咋變成猴子了？娘找你找了好久。”

猴子說：“我帶你去找我爹。”

女人笑了：“好，我們去找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