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超
鐘先生其實是有名字的,只因為他是一個鐘表匠,連修帶賣,以鐘表為生,大家便忘記了他的名字,直接叫他鐘先生。鐘先生雖然是個鐘表匠,但他有愛好,有特長,最重要的是還有理想,他的愛好是寫作,特長是寫作,理想是自由地寫作。
前不久,鐘先生寫過一篇《長針與短針的賽跑》,寫完之后反復把玩,覺得不錯,就投給了村里的報紙——《鐘窩子作家報》。投過之后,鐘先生好像懷孕了一樣,坐立難安,要是發表了會出名嗎?他不敢確定,人對于不確定的事都有恐懼心理,鐘先生也一樣。
一天,鐘先生終于收到一個年輕人送來的信,他捧著信不知道怎樣打開才好。一定是作品發表了,這是寄來的樣報吧?當然也有可能是稿費條,只是不知道有多少錢。鐘先生本應該驚喜的,可他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懷胎十月終于誕下一子的輕松感。打開信封卻出乎他的意料,簡直有點悲喜交加,悲的是作品并未發表,更別說樣報和稿費了,喜的是村作協看了他的文章,認為不錯,可以先申請加入作協,再考慮發表。鐘先生拿著那封信對妻子說:“嗬,把我嚇了一身汗,還不是一個意思,遲早是要發表的。”
第二天鐘先生就帶著那封信和作品出發了,他在村小學的門口找到了作協。學校門口除了一塊“鐘窩子村小學”的牌子,還掛有一塊“鐘窩子村直作家協會”的牌子,白板黑字,清楚得很。可是鐘先生心里還是納悶,干嗎在中間加個“直”呢?
這件事情直到他加入協會三個月后才弄明白,協會主席告訴他,這是村直屬的協會,是四鄰八鄉作協的總會,像那些“鐘窩子村前鐘莊作家協會”“鐘窩子村后鐘莊作家協會”都是地方協會。鐘先生多少有點得意,自己沒有加入地方協會,直接一躍成為村直協會的一員了。
作協一位作協理事找鐘先生談話。理事問:“你有筆名嗎?”鐘先生搖了搖頭。理事把目光收回,癟著嘴說:“想當作家沒有筆名怎么行?”他很耐心地給鐘先生舉了幾個例子,前鐘莊的鐘愛軍,以刻墓碑為生,起的筆名叫“開碑手”;后鐘莊的鐘彬彬,是居民調解委員會的,起的筆名叫“鐵面判官”;還有賣煙花爆竹的鐘恨水,村直的獸醫鐘棄疾,名字都很好。鐘先生一面羨慕一面思索,總也想不到合適的名字,他說“我是修手表的,大家都叫我鐘先生,就叫我‘鐘表好了。”理事搖搖頭,太俗氣,沒有文藝氣息。理事突然抬起頭:“你是修手表的,何不叫‘玩轉時間?高雅大氣。”鐘先生連忙點頭:“太好了,終于有筆名了。”
加入作協還有一個條件——寫篇文章貼在學校門口,凡是沒有被撕爛抹黑吐唾沫的就算合格。要辦成這件事還真有點難,可是鐘先生很快就想出了辦法,他搬來一把梯子,爬到一人多高的地方,把那篇《長針與短針的賽跑》貼了上去,這么高,看你怎么撕爛抹黑吐唾沫?
鐘先生正式加入作協的通知來自微信。一天下午,他突然發現自己被拉進一個群,有人要他發紅包,并通知他光榮地成了“鐘窩子村直作家協會”會員。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鐘先生還是有點激動,發了好幾個紅包呢!
在這個群里,大家都把昵稱改成筆名,真正說話時卻又不稱呼筆名,而是互稱老師。提起“開碑手”,大家說:“開老師那篇《先考平生事略》寫得真好,二十個字竟然說完了墓主人的一生,真點了題中的‘略字。”說起 “鐵面判官”,大家說:“鐵老師善于制造矛盾,用矛盾把故事推向高潮,得心應手。”鐘先生很自然也被大家稱為“玩老師”,他們說:“玩老師的文章不錯,離著一人多高都能看得出來,寫了三頁紙呢。”
鐘先生運氣很好,加入協會后的第一次組織生活便非同小可——作協換屆選舉。
消息是微信通知的,要求務必在周六下午到小學禮堂集合,屆時將舉行隆重的換屆儀式。周六下午鐘先生早早地來到了禮堂,主持人介紹,本次活動除換屆選舉之外,還要選出幾位鐘窩子村文壇領軍人物,以促進本地文學的發展。其中包括《鐘窩子作家報》主筆二人,“鐘窩子村四大才子”四人,“鐘窩子作家協會簽約作家”八人。
活動開始后,大家通過選舉產生了作協主席一名,副主席三名,名譽主席一名,理事四名,干事八名。令鐘先生感到榮幸的是,為了“滿編”,他的名字也在八名干事之列,而且還兼任“簽約作家”,具有優先發表作品的權利。
活動終于接近了尾聲,主持人登上講臺,鄭重宣布了這次活動的核心內容——吃土雞,就在前鐘莊的“鐘氏土菜館”里,已經宰好了兩只“笨雞”。當然了,后鐘莊的酒坊還為大家贊助了5斤白酒。
那晚大家都很開心,一直喝到半夜時分,鐘先生不無感慨地說:“我真沒有想到,我的理想這么快就能實現。”
可是鐘先生也有煩惱的時候,他發現微信群整天響個不停,除了那些活動通知,最多的消息就是“本周六鐘主席家千金大婚,所有會員屆時請參加婚禮”“鐘副主席父親于本周二不幸辭世,享年一百零三歲,請全體會員屆時參加周四舉行的葬禮”。不過三個月的時間,鐘先生在這些紅白喜事上花費了兩千多塊。為了這事,鐘先生的妻子與他吵了幾架,可是鐘先生為了理想,全忍了。
實現理想的機會終于等來了,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鐘先生正在給一臺擺鐘上發條,興奮過度使他用力過猛,將發條擰過了轉,只聽擺鐘的木箱內丁零咣當一陣響,而鐘先生已經沖著小學禮堂跑去了。
一位理事宣布:鐘窩子村直作協主席鐘主席,作為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年底就要退休了。他的愿望是在退休之前出版一本個人文集,可是由于種種原因,這個愿望被擱淺了。大家如有想出文集的,可以報下名,將文章附在鐘主席文章的后面,出成一本書。這樣湊在一起兼容并蓄還省錢,個人出一本書要一萬多塊,這樣每人出幾百塊就能出版,機會難得啊!鐘先生聽后不由得動了心,作品變成鉛字的機會來了,實現理想的時候到了,怎能不抓住呢?不過這事不能告訴妻子,不然怕是她又要阻撓了,所以鐘先生不動聲色地報了名,交了稿子和票子。
兩個月后,鐘先生捧著一本題名為《鐘主席的千面人生》的書仔細地閱讀著,在這本書里鐘主席千變萬化,無所不能,作為“開碑手”他力大無窮,作為“判官”他鐵面無私,作為鐘表匠他“玩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