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批評最初的緣分,始于十多年前與“火鳳凰批評文叢”的相遇。盡管此后一路求學,從縣城出發,途經省城,再到首都,隨著眼界的打開,更為厚重的文學史研究吸引了我更多的目光,但批評帶給人最初的激情依然讓我念念不忘。當然,作為一位生性駑鈍的文學研究者,我也曾一度受制于專業制度的偏見,求學之中長期迷戀文學史研究和文藝理論研習,而對于輕率的文學批評多少有些不屑一顧,這樣的情況直到近年來才有所改觀。我終究明白了學術的嚴謹和呆板,以及批評的靈動與輕率,這想必就是作為學者和批評家所處的兩難境地。我也一直試圖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由此認真實踐著研究與批評“兩條腿走路”的工作法則。這卻使我的工作陷入一種刻骨的分裂境地:一方面將專注的目光執著地投向遙遠的“十七年文學”,另一方面又將濃厚的興趣頑強地指向當下鮮活的小說、電影與文化。好在這樣的方式終究讓我樂在其中,學者與批評家孰高孰低的問題,便不再重要了!
坦率來說,我只是一位批評新人,直到博士期間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批評工作。最初是電影與文化研究,進而是作家和作品分析,到如今將文學史研究也逐漸“批評化”。這種“以論帶史”的形式,本意其實并非將冷靜客觀的“研究”敘述成觀點偏頗的“批評”,而是要在枯燥繁冗的“歷史”之外,展現“現實”鮮活的問題視域,在“歷史”的“重讀”之中,尋找一種“有思想的學術”,進而成全一種“有學術的思想”。不斷尋找二者相互支援的合理路徑,這便是批評的“歷史感”與現實關懷的意義所在。
于我而言,批評就像是艱辛的跋涉,穿越語詞的密林,只求不淪落為虛無的冒險。因而,無論是指向歷史的學術研究,還是切近當下的文學(文化)批評,無論是厚重嚴實的文學史現象、小說文本,還是讓人眼花繚亂的文化風潮、影像制品,對我來說都沒什么不同,一切都是“細讀”“剖析”的對象。然而,“嚴謹求實”的學者好找,“荒腔走板”的批評家難尋,問題在于,如何在平實而誠懇的論述中,深入文本的內在肌理,同時力避“學院派”慣有的迂腐與呆滯,這是我努力追求的批評風格。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歸根結底,批評或許只是一種態度,它集中呈現為我們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多數的批評者將李健吾“尋美的批評”奉為圭臬,這也難怪,“靈魂在杰作中的探險”固然讓人心曠神怡,可這樣的時代,純粹的審美卻多少顯得有些廉價。批評不是撫慰,它更需要的是一種拆解的能力,一種闡釋的方式,一種富有力量的表達,但這一切都要以審慎而令人信服的方式展開。批評是批評家認識這個世界,并經由身處的世界來反觀自我的方式。通過文本來闡釋世界,進而在實踐的層面探尋一種新的歷史可能。由此而言,理論的穿透力所帶來的歷史縱深感,其所囊括的社會寬廣度,以及通過文本的細致閱讀,精微的分析所達至的作品闡釋力,都顯得至關重要。批評遠非是要判斷或鑒賞某個作品,而是要進行細致入微的考察與分析,進而打開這個隱秘而荒謬的世界的一角。它面對的不僅僅是語言的紋路和肌理,虛構的世界里那些寬廣博大的人物內心,抑或如深淵般無比幽暗的人性本身,更要面對整個豐富而駁雜的外部世界,在更高的意義上閱讀歷史和社會。
我忍不住幻想一種批評,它緊緊扣住此在的世界,并將精微的分析與誠摯的熱情,融入對于歷史可能性的冀望之中。
徐剛,1981年生于湖北,北京大學文學博士,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史和理論批評研究。曾在《文藝研究》《文藝爭鳴》《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當代作家評論》《南方文壇》等刊物發表論文近百篇,其中多篇文章被《新華文摘》、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全文轉載,出版有著作《想像城市的方法》,評論集《后革命時代的焦慮》。曾榮獲北京大學第十三屆研究生“學術十杰”,第十四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優秀成果獎,《人民文學》《南方文壇》頒布的“2014青年批評家年度表現獎”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