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寒霜
一文一武,自然有道。王氣與兵氣漸漸滑落,文氣與禪氣漸漸滋長。
小時候知道西山的名字是一篇閱讀課文《春滿鄂城》,記得有云:陽春三月,登臨西山,鄂城景色,盡收眼底。那是對鄂州的第一次文字親近。與西山的初遇就是在這樣的文字里,那些記憶,那些風景,那些情感,都在剎那間澎湃而起,一回首就是幾十年。
在鄂州古城工作二十多年了,到西山的次數雖然不多,但是每去一次都會有深意紛呈,滲透于心。而今,心氣漸靜,更接近于自然的大自在了。今年初二,與丈夫一同來朝拜,然后邊走邊看,相伴相行,不論踏上西山,或者下得山來,都是在翻動一頁一段的時光書。
見過的山水很多,唯有此地的長江與之瀕臨的西山,在暮鼓晨鐘的清越中,一點一點地敲打出古今。曾經在此陪同一位茅盾文學獎得主,有幾位古箏女子在此彈奏曲子,記不清是“高山流水”,還是“春江花月夜”。
西山有劍氣,而無兵氣;有王氣,也有士氣,靈氣,但是都是以一種書卷氣為底色的。這里的試劍石,讀書堂,松風閣,九曲亭,梅花石刻,靈泉寺,松,竹,梅,石,泉,充滿書劍情韻、水墨意趣和天心禪味,在望楚亭的江風山云里,構成了這座山的卷首語。難怪鄂州的西山如水墨一般,清澈碧綠,古韻悠悠。
我最喜歡西山的士林氣,它是以蕭散之氣呈現的,尤見文人風骨。尋步而上,最先看到的當是九曲亭和松風閣。墨香與詩意,將黃山谷的松風閣水墨,蘇子兄弟的九曲亭文與墨,靈泉的,抔湖的,江水的,用洗墨池一起研磨,濃郁而彌久生香,歷經千年,飄過千年,浸潤和熏陶了這座山脈和人文,成為一尊神,一縷魂,與整個古城血脈相連,生生不息。
士林之氣與禪院的靈氣相通和。西山的詩句有:流泉自成響,林壑坐生涼。這里的禪意與佛印,我總感到世間的流轉都在山林,不曾與紅艷相與共,而且在草木山水之親中,細細地通透于人文的底蘊,浸沁了俗世的情懷,但卻脫了俗筆,清簡如梵音。慧遠的到來,與這座山、這條江,青燈黃卷,月色書香,將浮槎而來的超逸,靈秀,從此漫溢而來。真真地看到茂林修竹,溪流潺潺,總覺簫聲如斯。我還是喜歡這座沒有兵氣血刃的禪院,自有一番安好。讀到“步上西山尋野梅”,總是人間的一大風雅,有不弦之琴,無墨之畫,一任山水流轉,身在紅塵,心無俗染,而又何嘗不是暢懷的人生?
舌尖上的西山亦是極富傳奇色彩。當年一老衲以美食東坡餅款待蘇子,至今膾炙人口。美食佳釀,一脈相傳,這里的東坡餅,東坡肉,樊口春酒,令人口福不淺。東坡餅曾暢銷一時,有過輝煌。此餅汲了四眼泉之水調制而成,若小山重疊。經由靈泉寺弘一法師親自打造,招待過董必武,敬獻過毛澤東。后來,融訓法師的東坡餅,也算是鄂州一絕,也是我國禪院素食一絕,據說是七天才能做好。我曾經嘗過他的手藝,柔韌勁道,酥脆油潤,比現在的好吃多了。這種紅塵的素顏與俗世的味道,比起那些冠蓋滿京華的曇花一現來,這一地的日常煙火,都是那樣的充滿人間意趣,不曾讓人想到太多的厚膩,而是汨汨而流的一股清氣。能得此清氣,便是福氣,人又如何,神又如何?
隔江而望的是赤壁。一陣江風,吹得《赤壁賦》聯袂而起,一前一后,將人世滄桑,風流向時,都是那樣的領銜于一文一字中,而又相傳于彼此的歷史天空。西山與赤壁,都因了蘇子,也因了曹阿瞞千里舳艫、孔明的借東風、周瑜的羽扇綸巾,使得西山在靜水流深的大江風騷中,楓葉如丹,青竹凌云,在木鐸聲中已是銀月如盤,鼓點若罄。
我多么希望,西山只是一座山,不要讓它背負太多。它已是大自在,若再要添足,便是羈絆。我們的修建太多太滿了,讓禪意關閉了機鋒,卻沒有了西山自己。不若留一下寫意與飛白,只與自己輪回。一文一武,自然有道。王氣與兵氣漸漸滑落,文氣與禪氣漸漸滋長,盎然的人氣,充滿生氣。我喜歡這些來自生命的安詳與悠然,十分平實而華麗。
一路走來,走進了西山叢林,也就走進了人生的意境。這里的禪院不是因為有宗師而橫山貫氣,而是山與歷史一共千秋煙云,踏進來的腳步釋放了紅塵的追尋與流響,文墨涌入大江,萬里入海,滔滔不息。
西山與就這樣與一代又一代的人間氣韻相連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