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樂那一年

新田

不知道在這個一切快速飛奔，手機發(fā)一條即時消息三秒不回就算慢的年代里，還有沒有人用一種虛擲時間的浪漫來為一個人手寫一封書信。在書里活著這樣的人，任生命在封封書信往來間劃過，時間留下淺淺的烙印，此般揮霍是對人生中值得的人事最大的敬意。

《查令十字街84號》說的是一段關(guān)于兩位愛書之人綿延二十年的通信情緣.出生于美國費城，居住在紐約的窮困女作家海蓮·漢芙因熱愛英國文學(xué)，在雜志上看到位于英國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舊書店的廣告，于1949年10月5日寫下了第一封信，海蓮這樣寫道：

“我在《星期六文學(xué)評論》上看到你們刊登的廣告，上頭說你們‘專營絕版書，你們用的‘珍本書商一詞讓我有些望而生畏，因為我總是把‘珍本與昂貴相連的。而我只是一名對書本有著‘古老胃口的窮作家罷了。在我住的地方總買不到我想讀的書，要么就是巴諾書店里頭那些被小鬼涂得亂七八糟的邋遢書。隨信附上一份我最急需的書的清單，如果你們有干干凈凈且不超過五美元一本的二手貨，請將此函視為訂購單，可以給我悉數(shù)寄來。”

第一封信表現(xiàn)了海蓮的直率幽默，她就像我們熟悉的電影里大大咧咧的美國女孩一般，生動的形象通過幾行字的信躍出紙面。而很快她也收到了書店店員弗蘭克·德爾的回信，德爾先生在信里是不茍言笑的，像一位英國紳士般事務(wù)性地回復(fù)著海蓮的咨詢，為她找著合適的舊書。書信的回復(fù)頻率不算高，海蓮在信中的語言鮮活生動，時而調(diào)侃時而淘氣，德爾先生禮貌的回復(fù)，偶有幽默的段子。兩人跨越國家地域的障礙，通過那些書信傾訴著對于書籍的愛，以及這樣一段因書開啟的緣分。我想它不是愛情，可能也不算友情，因書結(jié)緣而產(chǎn)生的默契好像無法準(zhǔn)確分類卻又讓人心領(lǐng)神會。

德爾先生于1968年12月22日病逝，海蓮一直因為經(jīng)濟(jì)拮據(jù)沒有實現(xiàn)去英國的愿望，她未曾親自到訪過查令十字街84號，也未曾見過這位與她通信二十年的英國紳士。她將這些信件集結(jié)寄到出版商手中，出版了這本《查令十字街84號》，這本書記錄下的有那些快樂的時光也有著未曾見面的遺憾。或許因為未知一切都變得美好，這二十年間的書信往來并不因為最終沒能見面而遺憾，相反我覺得正因為這樣這段故事才顯得更加純粹與雋永。查令十字街84號也是愛書之人的一個密語符號，它將原本是孤島的人們連接了起來，時間在這里凝結(jié)，借由書信的載體將這種奇妙的緣分提煉出永恒的元素。

而在《查令十字街84號》里有一段我很喜歡：

“一旦交流變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翹首引頸，兩兩相望，某些情意也將因而迅速貶值而不被察覺。我喜歡因不能立即傳達(dá)而必須沉靜耐心，句句尋思，字字落筆的過程；亦珍惜讀著對方的前一封信，想著幾日后對方讀信時的景狀和情緒。”

點出了書信這樣的載體的特殊與情感，當(dāng)你寫完一封信寄到對方手中時會想著對方讀時的模樣和心情，期盼著回復(fù)。將時間浪費在等待上的浪漫情懷，除了這本《查令十字街84號》外，還令我想到了另一本書，叫《收信快樂》。

嚴(yán)格說來《收信快樂》并不是小說，它原本是一出舞臺劇劇本，后因反響熱烈而付梓出書。同名舞臺劇描述的，是兩個寫了一輩子信的人，從少艾到老死，相知卻未能相守，歷經(jīng)人生跌宕起伏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是一輩子的心靈燈塔，雖然不在身邊，卻照亮了遠(yuǎn)方的空茫，在短短一個半小時至兩個小時的演出時間中，（不同版本視舞臺規(guī)劃調(diào)度而定。）劇中角色度過的時間跨度長達(dá)四十年，而兩個人，就這樣給對方親手寫了七十多封信，所有的故事，都是通過兩人的魚雁往返敘述而成立的。

書里只有兩人的書信往來，一男一女在敘述著他們的人生，在這四十年間的種種。兩人幾乎柏拉圖式的感情，感受不到電光火石，說起來簡單平凡，卻也因為是最簡單的故事而顯得真摯。就像一盞搖搖晃晃的燈，照亮了黯淡的夜，讓那些漫長而不知何時天亮的夜晚不那么難熬，多了一份期待。書中的李政國和陳淑芬一個個性規(guī)矩一個靈動，在差異中互補的戲劇火花同時也如鏡子照在了讀者心中，生活中所循規(guī)蹈矩的那個自己或是在想象中馳騁自由奔放的靈魂，映照出另一種可能的人生。

在《收信快樂》的書里兩人雖然并沒有真的在一起，卻在四十年的書信中交換心底的秘密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那個人，那個可以懂得你的人。在那個因為無法在一起柏拉圖式的世界里的兩人的情感得以珍存，你不會因為得到而害怕失去，因為純粹而可貴。但是這情感也不妨礙你在庸俗平凡的生活中繼續(xù)追求，繼續(xù)愛。

“你知道嗎？我真高興這世界上有個你，因為就算我受困于我自己，你卻已然為我活出生命的另一個版本。如果這世界上沒有你，天哪！我該如何承受這沒有呼應(yīng)的孤單？”

“我愛過一些人，但沒有過‘懂這種感覺，我被這個‘感覺感動地哭得比你還慘，不是難過，而是眼淚自己一直不斷地流下來。‘懂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沒有辦法假裝‘懂，更沒辦法假裝‘不懂，我只能不受控制地被‘懂帶著走，曾經(jīng)我很想懂一些人，懂一些事，現(xiàn)在我懂了，‘懂又怎樣呢！我寧愿不懂，但不可能，我已經(jīng)懂了！”

兩人像知曉彼此的一切又像鏡子投射出彼此的另一面，他們沒有真的擁有彼此的人生，沒有締結(jié)情侶愛人的形式，卻是最重要的存在，他們是彼此的孤獨。

《查令十字街84號》和《收信快樂》都在訴說著那個書信時代所留下來的雋永感情，當(dāng)閱讀起那些信件時，窺見寫信人當(dāng)時的心情。以現(xiàn)代人的視角來說，書信真是浪費時間的溝通方式，而在這兩本書里，那些書信貫穿了幾十年的人生，是彼此在孤獨中的寄托，用力揮霍著漫漫人生的經(jīng)歷只為了在信中和你講述，而那些因為期待而空白等待所浪費掉的時光，就是最快樂的那一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