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漢語中草藥名稱的命名理據(jù)

丁艷

（內(nèi)蒙古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試論漢語中草藥名稱的命名理據(jù)

丁艷

（內(nèi)蒙古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010021）

漢語中有大量中草藥名稱詞。中草藥來源于植物，本文從植物的生物特征、植物的藥用功能等不同維度入手，將漢語中草藥名稱詞的命名理據(jù)分為特征理據(jù)、功能理據(jù)、文化理據(jù)和借音理據(jù)四類，并作具體的分析和研究。

漢語中草藥命名理據(jù)

中醫(yī)是中國特有的傳統(tǒng)醫(yī)學，是中華文化的瑰寶。千百年來，中醫(yī)藥為中華民族的健康和繁衍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中藥材來源廣泛，其中最主要的來源是植物。中草藥的歷史悠久，種類豐富，名目繁雜。漢語中的中草藥名稱詞一般以復合詞為主，除部分音譯外來詞外，以單純詞形式出現(xiàn)的中草藥名稱詞數(shù)量不是很多。詞語作為聲音和意義的集合體，其語義內(nèi)容與語音形式之間存在的關(guān)聯(lián)，是由使用該種語言的社會集體約定俗成的。詞和事物命名特征之間的這種關(guān)聯(lián)正是詞語的得名之由，即構(gòu)詞的理據(jù)。中草藥名稱大部分是有理據(jù)可言的，元代朱震亨指出：“本草藥之命名，多有意義，或以色，或以形，或以氣，或以質(zhì)，或以味，或以能，或以時是也（《本草衍義補遺》）。”①

植物是中草藥的本源，人們對植物的命名最初基于直覺體驗。譚宏姣通過對單個植物詞的命名考釋，發(fā)現(xiàn)植物的感知是在視覺、聽覺和味覺等直覺基礎上形成的，因此，在對植物進行命名時，人們多從植物的形體、紋色、氣味等生物特征入手②。我國古代素有“藥食同源”之說，遠古先民在食用利用植物的同時，發(fā)現(xiàn)了某些植物的藥用價值，而在具體探究植物藥用價值的過程中，又對植物進行了深層次的考察，使植物的認知進一步深化。對于藥用植物，人們?yōu)槠涿麜r更會關(guān)注它的性能和功效，名稱也會體現(xiàn)植物的藥用價值。另外，漢語中有些中草藥名稱的理據(jù)需要從語言符號與外部世界之間的聯(lián)系入手，通過文化視角的途徑考究，構(gòu)成這類語詞的理據(jù)就屬于文化理據(jù)。這樣，我們從植物的生物特征、植物的藥用功能等不同維度，將漢語中草藥名稱的命名理據(jù)分為特征理據(jù)、功能理據(jù)、文化理據(jù)和借音理據(jù)四大類。

一、特征理據(jù)

特征理據(jù)是指從植物的生物學特征入手，可以直接感知的植物特點并由此發(fā)生的命名依據(jù)。中草藥源于植物，植物的生物學特征即中草藥的本質(zhì)特征，包括植物的形態(tài)、顏色、氣味、滋味等。此外，植物的生長季節(jié)、空間可能會直接影響到作為藥材的植物的藥效，因此，在采摘利用的過程中也是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這些都是中草藥命名時的主要參考依據(jù)和動因。

1.形態(tài)特征

包括中草藥原植物的形狀和形態(tài)。人們感知植物時，最主要的是從視覺角度直接感知植物的外在特點，并依據(jù)其大小、高矮、厚薄、長短及方圓曲直等外部形態(tài)特征為其命名。

馬錢子，為馬錢科植物馬錢或云南馬錢的種子。李時珍《本草綱目》曰：“狀似馬之連錢，故名馬錢。”“馬之連錢”是指馬身上如同連錢狀的毛紋。《南史·梁紀·簡文帝》：“項毛左旋，連錢入背。”③馬錢子的種子呈扁圓形，表面密被有光澤的銀色細小茸毛；茸毛自中央向四周匍匐生長并呈輻射狀排列，與馬身上的“連錢”非常相似，故名馬錢子。

牛膝，為莧科植物牛膝的根。其莖直立，呈四棱形，莖節(jié)部膨大。《本草經(jīng)集注》云：“其莖有節(jié)，似牛膝，故以為名。”④

2.顏色特征

一些藥用植物的名稱來源于其原植物或藥材所呈現(xiàn)出的特殊顏色。

三白草的葉片常于夏初變?yōu)榘咨驶ò隊睢！侗静菔斑z》云：“此草初生無白，入夏葉端半白如粉。農(nóng)人候之蒔田，三葉白則草便秀，故謂之三白。”⑤

大血藤為落葉木質(zhì)藤本，是清熱解毒、活血祛風的良藥。其莖呈圓柱形，斷裂處常有紅色液汁滲出。《植物名實圖考》云“今江西廬山多有之，土名大活血。……掘出曝之，紫液浸潤。浸酒一宿，紅艷如血”⑥，故以為名。

金銀花為忍冬科植物忍冬的花蕾。其花初開時，花蕊瓣為白色，二三日后，則變?yōu)辄S色。新舊花瓣參雜，黃白相映，故稱金銀花。

3.氣味特征

氣味通過嗅覺來感知，概括來說可分為香、臭兩大類。漢語中有一些中草藥就是根據(jù)其特殊的氣味來命名的。

九里香，花異常芬芳，很遙遠的地方即可聞到，又叫“滿山香”、“千里香”。

木香本名“蜜香”，香氣如蜜，故名。

白鮮又名“白膻”、“白羊鮮”。膻同羶，《廣韻·仙韻》“羶，羊臭也”。該種植物根色白，氣味如羊羶，故名白鮮、白膻、白羊鮮。

4.滋味特征

滋味特征是從味覺出發(fā)對藥用植物進行的感知。酸、甜、苦、咸等基本味道在中草藥名稱中都有所體現(xiàn)，滋味成為藥用植物的命名理據(jù)之一。

酸棗仁，為鼠李科植物酸棗的種子，取酸棗核中仁入藥，據(jù)《本草圖經(jīng)》“似棗而圓小味酸”⑦，故得其名。

甘草，因其根味甘甜而得名。中醫(yī)認為甘草甘以緩之，能協(xié)和百藥，緩和藥物的烈性。明《本草正》釋：“甘草，味至甘，得中和之性，有調(diào)補之功，故毒藥得之解其毒，剛藥得之和其性，表藥得之助其外，下藥得：之緩其速。”⑧

鹽麩子，為漆樹科植物鹽膚木的果實。樹狀如褚。七八月吐穗，成時如有鹽粉，可以酢羹。其味酸、咸，故有此名。

五味子，為木蘭科植物五味子的果實。皮肉甘、酸，核中辛、苦，都有咸味，五味俱全，故名。該植物為蔓生，莖赤色，花黃、白，子生青熟紫，也俱有五色。因其色、味俱五，古人謂其稟“五行之精”而生，認為其具有補不足，強陰，益男子精的特殊功效。

5.時地特征

時地特征，是指以中草藥生長的時間和產(chǎn)地或特定的生長地理環(huán)境來為其命名。俗語云：“當季是藥，過季是草。”中草藥生長產(chǎn)地或采摘的時節(jié)不同，藥物的療效不同。因此，人們在利用中草藥的過程中，植物生長的時地逐漸成為人們的關(guān)注對象，并在命名中加以體現(xiàn)。“夏枯草”具有清火明目、消腫散結(jié)的功效，其植株入夏即漸趨枯萎，故名。“半夏”可用于燥濕化痰、消痞散結(jié)，一般為五月生成。五月為夏之半，“半夏”由此得名。“冬瓜”因其冬熟而名，《本草綱目》引賈思勰云：“冬瓜正二三月種之。若十月種者，結(jié)瓜肥好，乃勝春種。則冬瓜之名或又以此也。”⑨

藥用植物中有許多具有顯著的區(qū)域性，產(chǎn)地不同，植物的藥效可能就有差異。四川素有“中醫(yī)之鄉(xiāng)”和“中藥之庫”的美稱，以四川產(chǎn)地冠名的中草藥數(shù)量有很多，如川烏、川芎、川木通、川貝母、川牛膝、蜀羊泉、蜀葵、巴戟天等。“甘松”原產(chǎn)于川西松州，即今四川阿壩藏族自治州松潘，該地區(qū)至今仍是甘松的主產(chǎn)地之一。“高良姜”始出高良郡，故得此名。“黨參”因原出山西上黨而根形似參而得名。此外，由于一些藥用植物有特定的生長環(huán)境，因此，人們在為其命名時，也會在植物前冠以山、水、澤、海等表地理環(huán)境的名稱，以示其不同的生長環(huán)境，如：山奈、水苦荬、澤蘭、海藻、車前草、沙棘、石耳、田基草等。還有一些中草藥來自國外或我國古代疆域尚未開發(fā)的地域，人們?yōu)槠涿麜r會在名稱前冠以“胡”、“番”、“海”、“西”、“洋”等前綴，以示其出產(chǎn)地域的不同，如：胡椒、胡黃連、番瀉葉、番紅花、海棠、海松子、西洋參、洋金花等。

二、功能理據(jù)

功能理據(jù)是指從植物的藥物學特征入手，以性能和功效作為藥用植物的命名理依。同時，由于植物的藥用部位不同，其功用或療效也會有差異，因此，某些植物藥用部位的不同療效引起人們的注意，從而將入藥部位也作為中草藥命名的依據(jù)之一。

1.性能理據(jù)

王不留行，是肝經(jīng)血分之藥。其性走而不守，有活血通經(jīng)、下乳消腫之功。我國古時民間就曾流傳“穿山甲、王不留，婦人服了乳長流”的俗語。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曰：“此物性走而不住，雖有王命不能留其行，故名。”⑩

紫蘇，是解表散寒、行氣和胃的良藥。“紫”謂其莖葉色紫，“蘇”在《本草綱目》中的釋義為“蘇從穌，音穌，舒暢也。蘇性舒暢，行氣和血，故謂之蘇”?。植物的藥用性能是“紫蘇”得名的一個重要依據(jù)。

雷公藤，是活血通絡，消腫止痛和殺蟲解毒之藥，可用于類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紅斑狼瘡、麻風病、疥瘡等疾病。雷公藤之名始載于《本草綱目拾遺》“出江西者力大，土人采之毒魚，凡蚌螺之屬亦死，其性暴烈”?。雷公，本為古代神話中的司雷之神，以此命名，是為示其毒性之大，具有警示作用。它的異名斷腸草、山砒霜都是因其毒性劇烈的特性而得名。

2.功效理據(jù)

許多中草藥的名稱可以反映其功能療效，功效是藥用植物得名的一個重要原因。“功勞葉”為“十大功勞葉”之簡稱，以其效用廣泛而得名。“益母草”因其善治婦科諸病而名。“通經(jīng)草”活血調(diào)經(jīng)，可用于月經(jīng)不調(diào)、經(jīng)閉腹痛。“防風”可療風疾；“益智”對脾胃有益，而脾主智，故名。

以功效為命名理據(jù)的中草藥還有續(xù)斷、當歸、淫羊藿、決明子、澤瀉、遠志，等等，限于篇幅，不再一一羅列。

3.藥用部位理據(jù)

植物的部位不同，性能和功效可能會出現(xiàn)差異，因此，中醫(yī)用藥十分講究植物的藥用部位，因而促成中草藥以藥用部位對植物進行命名。如以根、根莖入名：山豆根、牛蒡根；以種皮入名：土荊皮、陳皮；以莖枝入名：地柏枝、桂枝；以葉入名：大青葉、艾葉；以花入名：山茶花、旋覆花；以果實、種子入名：無花果、大風子。即使同一種植物，由于入藥部位的不同，對其不同部位也會分別命名。我們僅以“蓮”族植物詞為例。蓮（又名荷）在中草藥中是一個大家族。“蓮”，《本草綱目》曰：“蓮者連也，花實相連而出也。”然而，花實相連并非“蓮”這種植物的獨有特征，這種解釋有附會之嫌。《說文解字·艸部》許灝注箋：“蓮之言連，其房如蜂窠相連屬也。”?此說近是。蓮全植株的所有部位幾乎都能入藥，它的肥大根莖為藕，根莖的節(jié)部叫藕節(jié)，均可用于止血散瘀。它的葉為荷葉，葉基部為荷蒂，葉柄和花梗為荷梗，都具有消熱解暑的功效。它的花托是蓮房，用于止血化淤。花蕾為蓮花，可活血止血，去濕消風。蓮的雄蕊為蓮須，質(zhì)輕、柔軟，色黃，形如須髯，可固腎澀精。種子是蓮子，可補脾止瀉、養(yǎng)心安神。種子的胚芽是蓮子心，清心安神。植物的部位不同，藥效各別，因此，古人要對其分別命名。這樣，藥用部位的不同就成為人們對中草藥命名的重要依據(jù)。

三、文化理據(jù)

一些中草藥名稱來源于故事、傳說或與我國傳統(tǒng)風俗、文化相關(guān)。它們的原始理據(jù)大多已經(jīng)無從考據(jù)，這類詞往往先有名稱，后來人們附會某種文化理據(jù)。這些中草藥名稱理據(jù)的探詢需要借助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因此，這類理據(jù)具有一定的潛隱性。

1.傳說理據(jù)

劉寄農(nóng)，為菊科植物奇蒿的帶花全草，具有破瘀通經(jīng)、止血消腫，消食化積的功效。據(jù)李延壽《南史·宋武帝紀》載，南朝宋高祖劉裕（小字寄農(nóng)）用此藥療金創(chuàng)，敷之即愈。人們因稱此草為劉寄農(nóng)草。

杜仲之名也源于傳說。李時珍《本草綱目》云：“昔有杜仲服此得道，因以名之。思仲、思仙，皆由此義。”?

無患子，為無患子科植物無患子的種子。陳藏器引崔豹《古今注》云：“昔有神巫曰瑤貝毛能符劾百鬼，得鬼則以此木為棒，棒殺之。世人相傳以此木為器用，以厭鬼魅，故號曰無患。”?

2.民俗理據(jù)

民俗理據(jù)是人們在無法確知植物名稱的命名理據(jù)時，根據(jù)社會風俗或國人的傳統(tǒng)理念依據(jù)主觀理解而臆想理據(jù)，這些理據(jù)反映出當時人們的社會百態(tài)和價值觀念，折射出一個地區(qū)或民族的文化內(nèi)涵，因而具有文化的屬性。如中草藥黃精，古人認為黃精為芝草之精，得坤土之精粹，五行土主黃，故以黃精為名。《本草綱目》云：“黃精為服食要藥，故〈別錄〉列于草部之首，仙家以為芝草之類，以其得坤土之精粹，故謂之黃精。”?佩蘭的得名則與風俗有關(guān)。佩蘭原名蘭草，“蘭”本是一種帶香味的草，古人認為它的香味能辟不詳，因此自古便有佩蘭草以辟穢的習俗。屈原的《楚辭·離騷》中就有“扈江離與薜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的詩句，佩蘭之名，也當出此義。

3.與傳統(tǒng)文化有關(guān)的理據(jù)

一些中草藥的名稱與我國的避諱文化相關(guān)。“元參”，原名玄參，清代時為避康熙玄燁諱，改為元參。“常山”為虎耳草科植物常山的根。原名恒山，為抗瘧藥。宋朝時，因避真宗趙恒之諱改稱為常山。“羅勒”又名“蘭香草”，因避十六國趙高祖石勒之名諱而改名“蘭香”。

中草藥名稱也可反映社會文化潮流。“五行草”是植物馬齒莧的別名，其植株具有五種不同顏色：葉青、梗赤、花黃、根白、子黑。古人從陰陽五行學說出發(fā)，認為木、火、土、金、水為五行，而青、赤、黃、白、黑則是與五行相對應的五色，因此取五行之義，把它命名為“五行草”。

四、借音理據(jù)

中草藥中有一些來自外國或從外域引進的，由于語音形式來自外語，因此，我們無法從中得知其在所屬地的真實含義。由于時間的推移和空間的延伸，漢語的語音形式在歷史長河中難免發(fā)生一些變化，使得一些藥用植物的名稱出現(xiàn)古今音異，導致用漢字記錄的語音形式與在本源地的語音形式出現(xiàn)某些差異，很難找到這些植物的命名理據(jù)。基于以上原因，我們把這些中草藥的命名理據(jù)統(tǒng)一歸為“借音理據(jù)”。如：阿芙蓉、萆薢、菠薐、茉莉、毗梨勒、訶犁勒，等等。

以上幾種是漢語中草藥名稱命名的主要理據(jù)，需要注意的是，這些命名理據(jù)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滲透的。中草藥的命名往往體現(xiàn)出多重理據(jù)的疊加，如“紫蘇”是顏色特征與性能理據(jù)的組合；“旋覆花”以形態(tài)特征和部位理據(jù)命名；“胡黃連”的“胡”以地名，“黃”以色名，“連”以形名……一個名稱中涉及多種理據(jù)，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符號的表意功能，為人們探尋語言表層結(jié)構(gòu)下的深層涵義提供有力的線索和證據(jù)。

注釋：

①李時珍.本草綱目（校點本上冊）［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2：543.

②譚宏姣.古漢語植物命名研究［D］.浙江大學，2004.

③④⑤⑥⑦⑧??程超寰杜漢陽.本草藥名匯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⑨⑩????李時珍.本草綱目［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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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曉慧.中藥命名理據(jù)探析［J］.語文學刊，2011（5）：87-88.

［3］鮮小麗.巴蜀方志植物名命名理據(jù)［J］.內(nèi)經(jīng)師范學院學報，2010，25（11）：1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