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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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強化對華競爭及中美關系的走勢
劉飛濤
〔提 要〕 近年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持續上升、中美利益分配格局發生變化以及美國對國際事務管控能力下降,美國在軍事、外交、經濟、意識形態等領域持續加大對華競爭力度,以維持長久以來對華交往的優勢地位,有時甚至不惜走向單邊制裁的政策邊緣。不過,中美相互依存加深、各類溝通交流機制日益健全以及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戰略默契,又使中美競爭維持在可控范圍之內,中美關系將迎來競爭性明顯上升的戰略磨合期。
〔關 鍵 詞〕中美關系、對華競爭、新型大國關系
隨著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持續推進,中美兩國在海上爭端和網絡安全領域的分歧時有加劇,美國對華強硬并強化對華競爭的態勢進一步凸顯,有學者認為中美關系已經走到全面趨向緊張的“臨界點”。[1]David M. Lampton, “A Tipping Point in U.S.-China Relations is Upon Us,” May 11, 2015, http://www.uscnpm.org/blog/2015/05/11/a-tipping-point-in-u-s-china-relations-is-upon-us-part-i/.(上網時間:2015年12月20日)如何客觀看待和恰當處理中美競爭關系,對繼續推進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建設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美國2015年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提出,將在“海上安全、貿易、人權等一系列議題上堅決要求中國遵守國際規則、規范,同時將基于自身實力地位管理與中國的競爭”。[1]“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 https://www.whitehouse.gov/sites/default/ files/docs/2015_national_security_strategy.pdf.(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這一表述說明,強化對華競爭已經上升為美國對華戰略及其亞太“再平衡”戰略的突出層面。
(一)強化軍力配置,加大威懾壓力。近年來,美國在軍事上將中國視為現實的競爭對手和潛在的戰略敵手。2012年美國《國防戰略指針》明確將中國定義為奉行“反介入和區域拒止”戰略的“潛在敵手”,[2]“Sustaining U.S. Global Leadership: 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 ,” January 2012, http://www.defense.gov/news/Defense_Strategic_Guidance.pdf.(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5日)2015年《國家軍事戰略》則把“威懾、拒止和擊敗國家敵手”列為首要目標,強調在當前及可預見的未來,美國應更加關注國家行為體帶來的威脅。[3]“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通過持續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美國軍事上對華圍堵、威懾和介入的態勢日趨明顯,甚至在局部采取了咄咄逼人的挑釁性舉動:把60%的??铡⒕W絡及外空力量部署在亞太地區;強化以澳大利亞和關島為中心的第二島鏈軍事存在,在澳大利亞駐軍2500人,部署C波段雷達和太空望遠鏡;升級擴建關島基地,計劃把近萬名美軍從沖繩遷往關島;重返菲律賓并向新加坡派出四艘瀕海戰斗艦。美國尤具挑釁性的軍事動作是,以“捍衛航行自由”為名推動南海周邊地區的“軍事化”,挑戰中國在南海的主權和安全利益,主要行動包括:以艦機闖入中國島礁12海里范圍或飛越中國島礁;把航母戰斗群和B-52戰略轟炸機駛入南海,公開示威喊話;首度在新加坡部署P-8“海神”巡邏機加強對南海監控。美國還將“空海一體戰”(ASB)概念更新為“全球公域聯合介入與機動作戰”(JAM-GC),目標更加明確地指向陸、海、空、天、網絡等所謂“全球公域”。
(二)打造同盟伙伴網絡,維護地區主導地位。奧巴馬曾宣稱“美國在亞太的領導地位將會一直是外交政策的根本核心”,而亞太同盟體系是其“領導地位”的基石,因此美國堅決反對指責和挑戰其亞太同盟體系正當性的行為。為此,美國重點強化與日本、澳大利亞、韓國、菲律賓、泰國等傳統盟國的協調與合作;積極拓展與印度、印尼、越南、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國的伙伴或準同盟關系;極力推動美日韓、美日澳、美日印等三邊安全合作,試圖實現亞太同盟及伙伴關系的網絡化;以“前沿部署”外交為手段,加大對緬甸、老撾、柬埔寨等中南半島國家的外交投入,尤其是推動美緬關系實現突破性發展,積極影響緬甸政治改革進程。
(三)搶奪國際秩序與國際規則主導權。在國際秩序重塑和國際規則調整的背景下,美國以搶奪規則制定主導權為核心,在網絡空間、國際金融和區域貿易架構等問題上強化對華競爭,試圖掌控塑造國際秩序的主導權。在網絡安全問題上,美國甚至不惜走對抗邊緣路線,先是于2014年5月以網絡竊密為由宣布起訴五名中國軍人,繼而在2015年4月,宣布將對對美國實施惡意網絡攻擊的個人和實體采取制裁措施。在區域貿易架構問題上,美國以推進“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議”(TPP)為主要手段,把中國排斥于其所主導的新的亞太區域貿易談判及其框架之外,旨在最終改變亞洲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格局,使亞洲國家至少也在同等經濟程度上依賴美國,借此增加對中國的競爭優勢,鞏固美國對亞太事務的主導地位。奧巴馬在2015年國情咨文中聲稱,“中國想為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地區書寫規則,將使我們的工人和企業處于不利地位?!盵1]“Sustaining U.S. Global Leadership: 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 ,” January 2012, http://www.defense.gov/news/Defense_Strategic_Guidance.pdf.(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5日)TPP初步達成后,奧巴馬再次表示,“由于我們95%的潛在客戶都居住在美國以外,我們不能允許中國那樣的國家制定全球經濟規則?!盵2]The White House, “Statement by the President on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October 5, 2015,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5/10/05/statement-president-trans-pacificpartnership.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美國國防部長卡特甚至說,“就廣義的再平衡而言,TPP的重要性相當于一艘航母”。[1]Ashton Carter, “Remarks on the Next Phase of the U.S. Rebalance to the Asia-Pacific,”April 6, 2015, http://www.defense.gov/News/Speeches/Speech-View/Article/606660/remarks-on-thenext-phase-of-the-us-rebalance-to-the-asia-pacific-mccain-instit.(上網時間:2015年12月20日)美國還認為中國積極推動不包含美國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力主盡快啟動亞太自貿區進程,倡導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等舉措,都是針對TPP的戰略應對,中美在亞太經濟秩序問題上已呈競爭態勢,美國必須在構建亞太秩序以及制定規則問題上占得先機并發揮“領導”作用。
(四)打壓中國模式,維護美國模式的“正統性”。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國內政治的極化和僵化,推動了美國及西方學界反思美國模式的缺陷。弗朗西斯·福山在其新作《歷史的未來》中放棄了“歷史已經終結”的勝利主義情緒,轉而探討美國民主制的衰落,并承認“中國模式”的優越成分。[2]Francis Fukuyama, “The Future of History: Can Liberal Democracy Survive the Decline of the Middle Class?” Foreign Affairs, January 201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 articles/2012-01-01/future-history.(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5日)加拿大政治學教授丹尼爾·貝爾在其新著《中國模式:精英政治與民主制的局限》中預言,未來中國道路有可能成為西方民主制的替代選擇。[3]Daniel A. Bell, The China Model: Political Meritocracy and the Limits of Democrac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4.中國道路的成功以及影響力的擴大令美國感到不安,抬高自身發展模式、打壓中國模式的意圖流露于美國政策立場之中。前國務卿克林頓在“美國的太平洋世紀”中宣稱,美國的復興能力是無與倫比的,它植根于美國的自由民主和自由創業模式,至今仍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繁榮與進步的源泉。[4]Hillary Clinton,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Foreign Policy, October 11, 2011, http:// foreignpolicy.com/2011/10/11/americas-pacific-century/.(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奧巴馬總統也曾高調宣稱,“沒有自由的繁榮是另一種形式的貧困”,“民主制在亞洲已經取得成功,而由個人或委員會統治的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均已宣告失敗”;[5]White House, “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to the Australian Parliament,” November 17, 2011,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1/11/17/remarks-president-obama-australianparliament.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2014年布里斯班二十國集團(G20)會議期間,奧巴馬還公開支持香港“占中”行動,稱“香港人正大膽地說出他們的普世權利”。[1]White House, “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at the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 November 15, 2014,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4/11/15/remarks-president-obamauniversity-queensland.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用美國前亞太事務副助理國務卿柯慶生的話說,“盡管美國并沒有采取措施在中國煽動政治動亂,但華盛頓仍然致力于推動(中國)實現政治自由化并擺脫一黨統治”。[2]Thomas J. Christensen, “Obama and Asia: Confronting the China Challenge,” 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15, Volume 94, No. 5, pp.28-36.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20日)上述言論表明,美國已日益認識到中美模式競爭正在成為現實,因而一直在發展模式問題上同中國進行或明或暗的較量。
美國強化對華競爭既有雙方力量對比變化的結構性原因,也受到了美國國際影響力相對下降、中美互動角色調整、美國對華抱有不切實際期待等因素影響。
(一)中美綜合國力差距持續縮小,美國擔心其霸權優勢地位不保。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研究結果顯示:過去20多年,中國綜合國力呈上升趨勢,占世界比重從1990年的4.03%上升到2013年的16.57%,上升了12.54%;而美國綜合國力呈下降趨勢,占世界比重從1990年的22.71%下降到2013年的16.32%,下降了6.39%。[3]胡鞍鋼等:“對中美綜合國力的評估(1990-2013)”,《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第26頁。美國HIS咨詢公司預測,到2014年,以美元計算的中國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達到28.25萬億美元,超越美國的27.31萬億美元;到2025年中國GDP占世界GDP份額將從2013年的12%上升至20%。[4]“China to Become World’s Largest Economy in 2024 Reports IHS Economics,” September 7, 2014, http://press.ihs.com/press-release/economics-country-risk/china-become-worlds-largesteconomy-2024-reports-ihs-economics.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5日)盡管在軍事、科技以及軟實力等核心競爭力上,中國與美國仍有差距,但兩國實力差距正在縮小已是不爭的事實,也就是說,中國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有實力對美國霸權地位構成現實挑戰的國家,中美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成為典型的“修昔底德陷阱”結構,美國對華疑懼加深實屬自然。在美國看來,中國已從潛在的防范對象轉變成為最大的現實挑戰,對華防范及打壓意識陡然增加。
(二)美國國際管控能力下降,進入維護霸權的心理敏感期。美國綜合國力的相對下降也帶來了其國際管控能力的明顯下降。一是號召與整合同盟力量的能力下降。在對俄羅斯制裁問題上,不能保證歐洲盟國與其同步;在東亞雖力推美日韓三國開展同盟式合作,但進展一直不大;在中東與伊朗緩和關系遭到盟友以色列的公開質疑和反對。二是控制和應對熱點問題的能力下降。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過早透露不會進行武力干預的底線,讓俄羅斯占盡先機;在敘利亞問題上猶疑不定,使巴沙爾至今仍掌握政權;在朝核問題上奉行“戰略忍耐”,使朝核問題原地踏步。三是把控大國關系的能力下降。在對華關系上,美國對于中國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倡議躲躲閃閃,平添了兩國關系發展的不確定性;在美俄博弈問題上,俄先出兵烏克蘭又出兵敘利亞,美國一直處在被動應付地位,不能確定俄羅斯會帶來何種程度的挑戰以及美俄關系最終會走向何處。正是因為美國國際管控能力下降,其處理國際事務的自信心受到明顯沖擊,“衰落”成為國內社會的敏感詞。美國事實上進入了維護霸權的心理敏感期,易怒和過度反應成為其典型的行為特征。
(三)中國國際經濟角色轉變對美國利益帶來沖擊。隨著經濟實力不斷上升,以及國內大力推進經濟結構轉型升級,中國的國際經濟角色發生轉變,使中美經濟交往的利益分配方式發生變化,對美國利益帶來沖擊。
中國正努力從制造業大國向制造業強國和創新型國家轉型。2015年5月,國務院發布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第一個十年的行動綱領《中國制造2025》,計劃到2025年邁入制造業強國行列,到2035年爭取制造業整體達到世界制造強國陣營中等水平,到建國一百周年時爭取進入世界制造強國前列,制造業主要領域具有創新引領能力和明顯競爭優勢。[1]“國務院關于印發《中國制造2025》的通知”,中國政府網,2015年5月19日,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5-05/19/content_9784.htm。(上網時間:2015年9月3日)該戰略的成功推進將使美國霸權賴以存在的核心優勢面臨挑戰。
中國從資本短缺國向資本輸出國轉型。近年來,中國在外匯儲備、對外投資總額以及對美投資增速等數據上表現突出,截至2015年10月,中國外匯儲備總量超過3.5萬億美元,穩居世界第一;2014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創下1231.2億美元的歷史新高,連續3年位列全球第三;中國對美國直接投資增長迅速,2014年首次超過美國對華投資。[1]“商務部談2014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中國發展門戶網,2015年9 月17日,http://cn.chinagate.cn/webcast/2015-09/17/content_36611384_2.htm。(上網時間:2015 年9月19日)中美經貿關系結構正在發生巨大變化。
中國正從國際經濟規則的被動接受者向主動塑造者轉型,中美經濟交往的利益分割方式發生變化。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就是不斷融入國際秩序、不斷適應國際經濟規則的過程,中國總體上屬于被動的接受者和適應者。而從中國推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份額改革到推動成立金磚國家發展銀行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標志著中國向國際經濟規則的主動塑造者和改革者的角色轉變。
中國發展模式轉型。中國正在從重發展、輕治理,向發展與治理并重的科學發展轉型,尤其是隨著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的推進,包括美國企業在內的外資企業所享受的超國民待遇逐步減少,在華經營的競爭壓力不斷加大。
(四)對中國自由化預期失敗,美國保守派滋生失望、懊惱情緒。按照美國對華政策保守派的說法,自尼克松政府以來,美國兩黨對華政策的一個基本假設是,通過支持中國改革開放,培育中國社會的“中產階級”,最終推動中國社會走向“自由化”,而中國道路的成功則意味著美國對華接觸政策的徹底失敗。[2]Robert A. Manning, “With China Challenging the U.S.-Led Regional Framework in Asia, Americans are being Forced to Reconsider Long-Standing Assumptions,” National Interest, May 21, 2015, http://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americas-china-consensus-implodes-12938?page=show.(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早在2006年,孟捷慕就在《中國幻想》一書中提醒美國民眾,資本主義不會給中國帶來民主。2015年2月,白邦瑞在《百年馬拉松》一書中稱,美國對華接觸派的錯誤假設之一就是中國將走向民主化道路。一向被視為中國通的沈大偉也拋出了聳人聽聞的“中國崩潰論”,足見美國精英界的失望和懊惱情緒。這些負面情緒正逐步變成全面逆轉對華政策的沖動,成為美國強化對華競爭的深層心理動力。2015年4月,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發布的“修正美國對華大戰略”報告指出,中國已經是而且未來幾十年仍將是美國最大的競爭對手,中美進行長期戰略競爭的可能性居高;美國把中國“納入”國際秩序的努力已經給美國在亞洲的主導地位帶來了新威脅,甚至可能對美國的全球權勢地位造成重大挑戰,因此需要制定以制衡而不是協助中國崛起為核心的新的大戰略。[1]Robert D. Blackwill, Ashley J. Tellis, “Revising U.S. Gr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April 2015, http://www.cfr.org/china/revising-us-grand-strategy-toward-china/p36371.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20日)
雖然美國強化對華競爭來勢兇猛,但中美相互依存加深、各類溝通交流機制日益健全以及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戰略默契,使中美競爭總體維持在可控范圍之內。
(一)相互依存的深度、廣度以及對稱性進一步增加。中美雙邊投資、貿易規模持續擴張。2014年,雙邊貿易額達5551億美元,同比增長6.6%,創歷史新高,中美互為第二大貿易伙伴,美國是中國第一大出口市場和第六大進口來源地,中國是美國第三大出口市場和第一大進口來源地。中美“金融恐怖平衡”仍客觀存在。截至2015年8月末,中國持有美國國債1.2705萬億美元,繼續保持美國最大債權國地位。[2]“中國增持美債至1.27萬億美元”,大公網,2015年10月18日,http://news.takungpao. com/paper/q/2015/1018/3219392.html。(上網時間:2015年10月25日)中美人文交流創歷史新高。2014年,兩國人員往來達437萬人次,其中中國公民赴美228萬人次,首次超過美國公民來華人數(209萬人次),中國赴美各類留學人員總數達49萬人,是美國第一大國際學生來源國。[3]“中國同美國的關系”,外交部網站,2015年7月,http://www.fmprc.gov.cn/web/ gjhdq_676201/gj_676203/bmz_679954/1206_680528/sbgx_680532/。(上網時間:2015年10月25日)
(二)各類溝通交流機制日益健全,為降低競爭烈度提供制度保障。中美之間已建立了90多個對話溝通機制,涉及政治、軍事、經貿、科技、環境等各個領域。政治與安全領域代表性機制主要有首腦互訪、首腦熱線、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中美議會定期交流機制、中美副外長級政治磋商、反恐磋商、金融反恐工作組磋商、人權對話。經貿、科技、環境領域主要有中美聯合經濟委員會、中美商貿聯委會、中美科技合作聯委會、中美環境合作聯委會、中美能源政策對話等。軍事領域主要有中美軍事熱線、中美海上軍事安全磋商、中美副外長級戰略安全、多邊軍控和防擴散磋商、國防部副部長級防務磋商、中美司局級軍控與防擴散磋商等。人文、衛生及司法領域主要有中美人文交流高層磋商、衛生部長級會晤、中美食品和飼料安全工作組會議、中美副部級教育磋商會、中美執法合作聯合聯絡小組、中國交通部與美國海岸警衛隊高層定期會晤、中美網絡安全執法合作。上述一系列溝通交流機制,不僅致力于兩國增信釋疑,而且日益尋求雙方互動接觸的規則化,中美重大軍事行動相互通報機制、海空意外相遇行為規則以及中美雙邊投資協定談判等都反映了這種努力,總的來說有效降低了美國對華競爭的烈度,降低了發生誤判的風險。
(三)新型大國關系方向為美國強化對華競爭設立底線。作為兩個核大國和軍事強國,中美避免戰略競爭與對抗,尤其是避免重蹈冷戰時期美蘇對抗的覆轍,符合兩國人民的長遠戰略利益。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明確指出,“世界上本無‘修昔底德陷阱’,但大國之間一再發生戰略誤判,就可能自己給自己造成‘修昔底德陷阱’”。[1]“習近平在華盛頓州當地政府和美國友好團體聯合歡迎宴會上的演講”,新華網,2015年9月23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23/c_1116656143.htm。(上網時間:2015年10月25日)奧巴馬總統同樣表示,“不認同守成大國和新興大國必將發生沖突”,他“相信美中兩國有能力管控好分歧。美中之間的競爭應該是建設性的、具有積極意義的”。[2]“習近平同美國總統奧巴馬會晤時強調:增強中美戰略互信,推動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不斷向前發展”,外交部網站,2015年9月25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 zyxw_602251/t1300385.shtml。(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蘇珊·賴斯亦稱,“即使在兩國分歧問題上采取強硬立場,美國仍然拒絕接受中美沖突不可避免的簡化邏輯和消極言論,中美關系不是零和游戲,兩國管控分歧的能力遠大于此?!盵1]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 Susan E. Rice’s As Prepared Remarks on the U.S.-China Relationship at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September 21, https://www.whitehouse. gov/the-press-office/2015/09/21/national-security-advisor-susan-e-rices-prepared-remarks-us-china.(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上述官方表態表明,致力于避免重蹈“修昔底德陷阱”已成為兩國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底線共識和戰略默契。這種共識有效抑制了美國國內保守勢力在處理對華關系時的躁動和極端傾向,使美國在強化對華競爭時具有底線意識。例如,美軍艦艇在南海闖入中國島礁12海里范圍具有極大的政治挑釁含義,但同時美國艦艇又遵循了“無害通過”的海上通行原則,說明美軍在有意降低軍事挑釁的含義,降低與中國真正發生軍事沖突的風險。

中美海軍首次在大西洋海域舉行聯合演練
(四)合作同步強化起到軟化競爭的作用。美國雖有意全面強化對華競爭,但也不能無視在穩定全球經濟、擴大軍事交流、維持地區安全和推動全球治理等領域對華合作需求仍在上升,從而對強化對華競爭的沖動起到抑制作用,或適度軟化了美國競爭行為的強度。目前,中美除雙邊經貿、地區安全及防擴散等傳統合作領域之外,還不乏新的亮點和增長點。
軍事交流與合作持續成為中美關系的重要亮點。2013年11月,兩軍在夏威夷首次舉行人道主義救援減災聯合實兵演練;2014年,中國軍隊首次參加美國主導的“環太平洋”演習和美泰共同主辦的“金色眼鏡蛇”多國聯合軍演;同年,中國還與美、澳兩國共同舉行了中美澳三方聯合軍演。2015年上半年,圍繞南海島礁建設問題,美國高調介入,雙方發生激烈爭吵,但這并沒有妨礙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訪美日程,雙方不僅達成了新的陸軍交流機制,還在南海問題上擴大了共識。
美方公開表示,南海問題不是美中之間的問題,美方對南海主權爭議不持立場,希望有關各方通過談判協商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
全球治理尤其是氣候變化問題成為中美合作新的增長點。2014年奧巴馬總統訪華期間,兩國發表《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宣布各自在2020年后應對氣候變化行動目標,同意共同推動國際氣候變化談判于2015年巴黎會議達成協議,加強兩國在氣候變化領域的務實合作。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兩國進一步發表《中美元首氣候變化聲明》,美國重申將向綠色氣候基金捐資30億美元,中國宣布出資200億元人民幣建立“中國氣候變化南南合作基金”,[1]“中美元首氣候變化聯合聲明”,新華網,2015年9月25日,http://news.xinhuanet. com/2015-09/26/c_1116685873.htm。(上網時間:2015年10月25日)支持其他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反映了兩國為推動巴黎氣候大會成功再度做出的實質性努力。中美還簽署了關于發展合作的諒解備忘錄,旨在就可持續發展、糧食安全、公共衛生、救災及人道主義援助等更廣闊的發展問題開展合作。
美國強化對華競爭既有其內在的強大動力,也面臨著主客觀層面的制約和緩沖因素,中美競爭失控并滑向冷戰式對抗的可能性不大,但競爭面凸顯將會成為未來中美互動的主要特點。
(一)中美將迎來競爭顯著加劇的戰略磨合期。美國強化對華競爭的核心根源是對自身霸權旁落的擔憂。隨著中國國力進一步提升,美國對華焦慮感還將繼續上升,對華競爭的強度也會持續增加并呈長期化發展。就此而言,無論民主黨還是共和黨贏得2016年美國大選,美國強化對華競爭的態勢都不會發生大的轉變。當前,尤其不能排除的情況是,在美國大選背景下,在共和黨候選人及其他國內強硬派的壓力下,奧巴馬政府有可能在人權、貿易、臺海以及涉華海上爭端等問題上對華示強,在個別敏感問題上甚至可能奉行邊緣對抗的政策。
(二)競爭將維持在可控范圍之內。美國強化對華競爭既面臨中美相互依存關系的捆綁,也基本接受中美交流機制化建設的規范,還有不斷擴大和持續深化的合作予以軟化、緩沖,再加上“不沖突、不對抗”的底線共識,中美競爭大致可維持在可控范圍之內。一方面,在分歧、摩擦、矛盾突出的問題上,雙方都應會保持戰略審慎和戰略克制,盡量避免走極端,以防造成雙方都不愿面對的戰略攤牌局面。另一方面,由于雙方合作需求的黏合,積極管控競爭,使之總體維持在良性軌道之內,可有效防止兩國間的互利合作受到不必要的干擾。尤其重要的是,避免片面地把競爭視為中美關系的主導性因素,防止兩國不可控制地滑向全面戰略對抗。
(三)競爭可以轉化為新的合作契機。中美實力對比變化使雙方對競爭結果的預期趨向務實,任何一方都不會指望對方全輸而己方全贏,相互妥協實為中美競爭的最佳歸途。美國學者戴維·蘭普頓提出,“中國和美國都不應把‘適應’或‘妥協’視為忌諱字眼,在相互依存成為首要現實的當今世界,兩國都應對各自的權力、權力構成以及如何使用權力持更加現實主義的態度?!盵1]David M. Lampton, “A Tipping Point in U.S.-China Relations is Upon Us,” May 11, 2015.比如,近期網絡安全幾乎成為引爆中美關系的重大分歧,兩國關于網絡安全規則的競爭異常激烈。2015年9月,美國媒體披露奧巴馬政府因黑客問題準備宣布對中國公司實施制裁,中美網絡對抗一觸即發。為此,習近平主席委派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訪美,與美方就打擊網絡犯罪進行深入交流。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雙方同意“各自國家政府均不得從事或者在知情情況下支持網絡竊取知識產權,包括貿易秘密以及其他機密商業信息”,[2]“習近平主席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中方成果清單”,外交部網站,2015年9月26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300767.shtml。(上網時間:2015年10月25日)建立兩國打擊網絡犯罪及相關事項高級別聯合對話機制。中美在網絡安全問題上的激烈競爭最終以網絡執法合作的形式得到有效管控。
(四)競爭將推動亞太構建包容性秩序。美國在秩序層面強化對華競爭,是以捍衛其地區政治、經濟以及安全事務主導權為宗旨的。但對中國而言,探討亞太秩序問題并非要挑戰美國在亞太的正當利益和傳統優勢地位,而是要在現存秩序下謀求承擔國際責任和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的合理空間。隨著綜合國力的增強,中國承擔國際義務的能力和意愿上升,不堪重負的美國向中國讓渡部分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的空間并與中國分擔國際責任將是大勢所趨,由此可以推動包容性政治、經濟及安全秩序在亞太的誕生。以中美圍繞亞投行進行的博弈為例,美國最初對中國倡議成立亞投行一直持抵制態度,認為中國試圖另立爐灶、挑戰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秩序。隨著英、法、德等主要西方國家加入,美國轉變了此前的強硬立場。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雙方達成共識:中方承諾新成立的金融機構,將與現有國際金融機構的專業性、透明度、高效率和有效性原則保持一致,并遵循現有金融機構的環境和治理高標準;美方承諾盡快落實2010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支持將人民幣納入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中美圍繞亞投行問題產生的分歧和摩擦由此得到有效管控,兩國關于國際金融秩序的競爭最終實現了雙方都能接受的軟著陸。
盡管當前美國逐步加大對華競爭力度,但兩國利益深度交融的事實沒有改變,雙方在地區、國際及全球諸多問題上相互合作的需求依然存在,相互依存、相互借重仍是定義中美關系性質的主導層面,這也決定了兩國關系總體上合作的一面仍然大于競爭的一面。中美雙方對此都應保持全面、客觀地認識,同時還要冷靜、理性地加以對待。首先,雙方要防止片面化和極端化傾向。片面強調合作而無視中美關系競爭性上升的事實,無異于奉行逃避現實的“鴕鳥政策”,但過度強調甚至是夸大競爭在中美關系中的地位,有可能得出不合實際的悲觀論斷。其次,雙方還應堅持“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根本方向,通過建設性方式有效管控競爭?;凇安粵_突、不對抗”的戰略底線,加強戰略溝通,建立管控風險、化解危機的長效機制,最大限度地避免嚴重的情緒對立和戰略誤判,將競爭限定在良性、可控的軌道內。最后,雙方還應挖掘競爭中潛藏的合作機遇,通過相互適應創造更多的合作空間,在網絡、外空、發展合作、氣候變化、反恐、傳染性疾病等領域尋找并打造新的合作增長點,推動中美競爭向合作共贏的方向轉變,維持中美關系總體穩定和健康發展的大局。
【完稿日期:2015-12-23】
【責任編輯:李 靜】
〔文章編號〕0452 8832(2016)1期0049-14
〔文獻標識碼〕A
〔作者簡介〕劉飛濤,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
〔中圖分類號〕D822.3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