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群新詞語的語義特點分析

呂 娜

聚群新詞語的語義特點分析

呂 娜

本文從兩個方面研究了聚群新詞語的語義特點。首先，我們從詞群個體角度出發，討論了聚群詞語與聚群成分在著語義上的互動關系。其次，我們將視角轉移到詞群之間，認為詞群間也是相互影響的。

新詞語詞群；聚群成分；詞群互動

一、新詞語的聚群現象及詞群

近年來，隨著社會生活的日益豐富，以及互聯網帶來的交際便利，新詞語產生的規模和速度都大大超過以往，而大量新詞語以聚群的形式產生，是新詞語極其值得關注的特點之一。

首先，我們要先要界定本文的研究對象。第一，詞群中的詞處于同一共時系統中，起碼是現代漢語詞匯，這就排除了同源孳乳的同族詞、同源詞的干擾。第二，以形態為劃分詞群的標準，即同一聚合群中的詞要有共同的構詞成分，對其在詞中的位置不作要求（“走秀—秀場”都算作“秀”詞群）；另外這個共同的聚群成分可以是一個語素，也可以是一個成詞成分。第三，聚群成分的意義要有相關性，但不要求意義完全一致。

二、聚群詞語與聚群成分的語義互動

（一）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

我們所研究的詞群是以聚群成分為形式標記的一種非語義詞群，但不是說詞群內部沒有任何語義聯系。而恰恰相反，可以說，無論哪種標準劃分的詞群，其詞群內部的詞匯都是存在一定語義聯系的。語義詞群主要是指同一語義場中詞匯所聚集成的集合，符淮青又稱之為主題詞群。由于語義場中包含的語義內容比較龐雜，語義詞群中詞匯的語義聯系反而呈現出一定的松散性。而我們研究的非語義詞群，正是以聚群成分為核心，詞群內部形成一定的語義模式，其聚群詞語的語義聯系更加緊密。

以語義關系比較明朗的“零”詞群為例。“零”本身有“表示沒有數量”的意思，“零”一族的詞在“零”的本意的統領下，都含有“沒有”“無需”的意思，如：

零帕：沒有壓力。

零走收：無需抄表人員上門收取，用戶在家自助繳納電費。

零雙非：香港出臺的拒絕夫妻雙方均非港籍的孕婦在香港分娩的政策。

可見，聚群成分“零”相當于一個否定條件，否定其后面的條件成分，“零”詞群中的詞由此也都是帶有否定意義的詞。這一詞群的語義特征在聚群成分“零”的制約下是非常清晰的。

除此之外，聚群成分對條件成分的選擇，也是其對詞群語義制約的一個表現，即在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下，條件成分也呈現出一定的語義共性，這種語義共性多是語義場上的共性。如“荒”詞群，一方面聚群成分在“荒”的語義統領下都表示“缺少xx”的意思，另一方面，“xx荒”中的條件成分都表示“某種資源”，如“血荒”“民工荒”“電荒”“氣荒”“油荒”等。再如“色盲”“法盲”“電腦盲”中的聚群成分“盲”比喻對某事物不能辨別或分辨不清，而條件成分則都表示“某方面的知識”。

由此可見，聚群詞語在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下，聚群成分和條件成分的意義都呈現出規律性特點，在類推機制的推動下，也使有詞群歸屬的新詞語語義更加容易理解。與之相反，獨立于詞群之外新詞語則不容易被人們掌握，更容易消失在快速更替的新詞語浪潮中。

另外，漢語詞匯一直以詞根復合為主要構詞方式，語素間的獨立性較大，進而顯得詞匯的系統性不強。新時期以來，大量以類推、仿擬方式造詞的新詞語聚群產生，展現了漢語詞匯蓬勃的生命力和系統性，其在語義方面的聯系尤其緊密。

（二）詞群對聚群成分的影響

新詞語的詞群中，有些聚群成分的意義比較穩定，在各個詞中的意義基本一致。而在有的詞群中，隨著詞群的擴大，使用頻率的提升，其聚群成分的意義也開始發生改變。也就是說，詞群中的詞匯不僅受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它們同時也會影響聚群成分，牽動其語義變化，甚至使聚群成分產生了新的義項，即某個語素義初期可能只是在某個詞中的臨時義，后來以這個語素的這個意義聚集起了詞群，新意義的組合能力日漸變強，形成了一個新的義項，甚至一個全新的語素。

以“秒”為例，“秒”來自“秒殺”。“秒殺”構成的詞群中有“秒殺價”“秒殺客”“秒殺族”“秒殺門”等，在詞群中都表示一種網絡商品的促銷方式——網絡賣家發布信息，所有買家在同一時間上網搶購，商品往往一上架就被搶空，似乎只用一秒鐘一樣。

而“秒”詞群中的詞有“代秒”“秒友”“秒房／課”“秒團族”等，也都是繼承了“秒殺”的意思，而且都是動詞性質的語素。并且，“秒”可以作為動詞獨立使用，可以獨立作謂語、帶賓語，受副詞修飾等，如“我沒秒到那個鍋”，這都是繼承了“秒殺”含義和用法的表現。

“秒”詞群是非常活躍的一個詞群，在近幾年中，它又發展出了副詞性語素的特點，如“秒停”“秒藏”等，這種狀中式的構詞結構與減縮前的“秒殺”異曲同工，即“秒殺”也可以解釋為“及其迅速地殺死”（這正是來自網絡游戲用語“秒殺”的原意），“秒”表示“及其迅速地”的意思得到了兩個詞群的強化。也就是說，“秒”最初來自“秒殺”，是一種純語音上的縮略變化，意義和語法功能上都與原詞一致；而這種縮略后的單音節形式由于聚群能力強大、復現率極高，又迅速向副詞用法靠攏，反過來形成一批與原雙音節語素構詞特點相同的詞語，凸顯了原雙音節合成語素中作為下級單位的“秒”，二者相互疊加，最終鞏固了新興“秒”的第二個意思。即新興“秒”有兩個意義，一是“秒殺”，二是“及其迅速地”。

我們知道，原始意義的“秒”是與分鐘、小時相對應的一種較小的時間單位，這與新興“秒”的“及其迅速地”有較強的相關性，應該算作同一個語素的不同義項。而“秒殺”義的新興“秒”算原來的“秒”的一個新義項，還是算作另一個同音語素還是還有待討論。

“秒”的發展方向給了我們一個有益的啟發，也就是由詞群的帶動，聚群成分也可能發展成一個全新的語素，比較確定的是由外來詞漢化而來的新語素，如來自“的士”的“的”，“脫口秀”的“秀”等。

除此之外，聚群詞語數量龐大，使用頻率極高的聚群成分有虛化脫落的可能。也就是說，活躍度極高的詞群可能致使聚群成分向詞綴方向發展，語義稀薄到一定程度后可能完全脫落。這可以說是完成了語法化的過程，漢語中的派生成分本就不多，能發展到脫落程度的詞綴更是鮮見。我們以“化”為例，只是試圖闡明這一發展趨勢的可能性，也并不是說目前所有“xx化”中，“化”都虛化到了脫落的程度。

根據張小平（2008）的統計，《倒序現代漢語詞典》中由“化”構成的詞共有84個，其中雙音節的64個，約占總數的76．2%，三音節的20個，約占23．8%；而在她統計的98個由“化”構成的新詞語中，雙音節的16個，約占總數的16．3%，三音節的72個，約占83．7%。①可見，聚群成分是類詞綴的“化”詞群的音節數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有所上升。

這一方面證明了“化”詞群的高活躍度，這也導致處于類詞綴階段的“化”向著語義更加稀薄的典型詞綴發展；另一方面，條件成分的雙音節化更為“化”的脫落提供了條件，因為二者本身就是復合而成的合成詞，成分關系結合不緊密，條件成分可以單獨成詞使用，詞綴化的“化”脫離之后，并不影響條件成分的構詞功能和語法功能。如“數字化、大眾化、全球化、層次化、知識化、標準化、智能化、系統化”等，它們在整個詞群中虛化程度最高，也即動詞性最弱，詞綴“化”都可以脫落，而由條件成分單獨構詞，如“數字電視”“大眾服務”等。

總之，聚群詞語與聚群成分在語義上存在互動關系，聚群詞語一方面受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另一方面也牽動著聚群成分的語義變化。

三、詞群間的相互影響

（一）同義、近義聚群成分之間的分化

與同義詞之間的關系一樣，有些聚群成分的意義較為相近，甚至可以結合完全相同的條件成

① 張小平：《當代漢語詞匯學發展變化研究》，山東：齊魯書社，2008年，第126頁。分，形成詞群整體上的相似，如“界”和“壇”，“界”趨向于搭配多音節條件成分，如“足球界”“文化界”，而“壇”趨向于搭配單音節條件成分，如“球探”“報壇”。再如“熱”和“風”，前者經常和表示褒義或中性感情色彩的條件成分搭配，如“漢語熱”“出國熱”，而后者經常和表示貶義的條件成分搭配，如“吃喝風”“賭博風”等。這也使得兩個聚群成分逐漸感染了相應的感情色彩，聚群成分本身語義的變化，比“界”和“壇”音節模式的分化更進了一步。

近些年，表人詞群的興起是新詞群一個較引人注目的現象，據我們統計的2008至2014年的新詞群中，一共得出了個21個表人新詞群，按詞群大小升序排列依次為：派、翁、弟、霸、爺、黨、叔、手、控、友、姐、一代、帝、粉、奴、二代、客、女、男、哥、族。其中和稱謂有關的是翁、弟、爺、叔、姐、哥，由于稱謂的特殊性，尤其新詞群中以親屬稱謂聚群的占絕大多數，這類聚群成分很少在語義上發生沖突，即存在語義上的競爭關系，所以不屬于這一部分的研究目標。

除稱謂性聚群成分外，我們將其他的表人聚群成分分為兩類：一類是單數含義的聚群成分——霸、手、控、友、帝、粉、奴、二代、客、女、男；一類是多數含義的聚群成分——派、黨、一代、族。

我們先看數量比較少而整體性較強的第二類，它們都是含多數含義的聚群成分，語義上也相對接近。其中“xx一代”就是表示一代人，他們具有條件成分所指出的特征，如“鼠標一代”，是對“90后”的戲稱，因這一代人出生在信息技術高速發展的時代，他們的生活幾乎離不開鼠標；“茫一代”，指到了35歲在事業上還缺乏成就感或方向感而感到迷茫、焦慮的職場人。“xx族”是一個相當龐大的詞群，都表示具有某種共同屬性的一類人，如“走婚族”“被催族”“工漂族”“刷夜族”等。

“黨”和“派”是意義比較相近的兩個語素，早已形成了聯合短語“黨派”，可見二者關系之密切。《現代漢語字典》中解釋“黨”為由私人利害關系結成的集團，如“死黨”“結黨營私”；“派”為立場、見解或作風、習氣相近的一類人，如“學派”“樂觀派”。可見，前者有較重的貶義傾向，“黨”詞群中的新詞語也都是如此，如“格格黨”，指在職場中無知自大，好高騖遠，要享受格格那樣的特權，與職場規則格格不入的一類人；“賣分黨”，指替人扣除駕駛證積分以牟取利益的人。而“派”并沒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傾向，如“主燒派”“反燒派”“現貸派”等，更加側重于“派別不同”的區分。

單數含義的聚群成分之間似乎沒有太大的瓜葛，這里我們只看“霸”和“帝”這組，二者在“表示在某一方面十分突出的人”這個意義上較為接近。

《現代漢語字典》中解釋“霸”為：（1）古代諸侯聯盟的首領，（2）依杖權勢或武力欺壓他人的人或集團。新詞群中的“霸”有融合這兩個義項的傾向，在詞匯意義上沿襲（1）的意義發展為“在某一方面十分突出的霸主”，而在色彩意義上受（2）義項的影響，漸漸感染了一些貶義色彩，如“咪／麥霸”指K歌時總是拿著麥克不放搶歌的人；“投霸”指應聘時沒有目標和方向，四處投簡歷的人；“學霸”指專注于學習，很少參加社會活動，分數很高的學生等。

“帝”在《現代漢語字典》中解釋為“君主、皇帝”，這個義項的“帝”以舊詞新用的方式出現在新詞語中，引申義為對“在某一方面十分突出的人的戲稱”，有新詞語強烈的戲謔特征。如“醬油帝”是對影視劇中戲份不多的演員或賽場上心不在焉、表現不佳的球員的戲稱；“聽證帝”是對頻頻代表民意參加聽證會卻不履行聽證職責的人的戲稱。

可見，這兩個聚群成分雖在構詞結構上基本相同，語義上也有很大重合，但感情色彩上的區別比較明顯，“霸”的貶義色彩更濃，而“帝”的戲謔色彩更濃。

按照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同一個語言系統中基本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功能完全相同的語言單位，功能十分相近的勢必會產生分化。新詞語雖然產生時間不長，但也都遵循著這一基本原則，而詞群中所聚集的詞語越多，越能看清聚群成分的分化發展。

（二）反義、對舉詞群中的對應空位

劉叔新（1991）曾提出詞語的反義聚合和對比聚合的問題，如“熟飯”與“生米”是對比聚合，而與“生飯”是反義聚合，“上課”與“罷課”是對比聚合，而與“下課”是反義聚合。①劉叔新：《詞語對比的聚合及其與反義聚合的比較》，《語文研究》1991年第3期。從詞群的角度講，我們不區分語義上的反義聚合和對比聚合；而是統一從形式入手，將具有反義、對舉關系的詞群分為以下兩種。

一是由意義相反、對舉的聚群成分構成的詞群，大致有范圍相同的條件成分，典型的如“軟”詞群和“硬”詞群：

軟：軟盤、軟件、軟片、軟化、軟水、軟環境、軟實力、軟科學、軟包裝

硬：硬盤、硬件、硬片、硬化、硬水、硬環境、硬實力、硬科學、硬包裝

二是聚群成分和條件成分都相應存在反義、對舉關系，如“男”詞群和“女”詞群：

男：經濟適用男、鉆石男、愁婚男、肉食男、鳳凰男

女：簡單方便女、翡翠女、比婚女、草食女、孔雀女

我們認為，一對有反義、對舉關系的詞群，某一詞群A中出現新詞語，對應的另一詞群B在A的照應下也可能相繼產生新詞，也就是在原有空位上填不出與另一詞群相比缺少的詞。即如果A、B兩個詞群是反義、對舉詞群，A詞群有X1、X2、X3……X（n）個詞語，B詞群有Y1、Y2、Y3……Y（n－1）個詞語，則B詞群很快會在A詞群的拉動下，填補Y（n）這個空位，使之與A詞群保持平衡。如在上組詞群中，在“草食女”的推動下，不久就產生了“肉食男”，在“鉆石男”的影響下，“翡翠女”也相繼出現。

但需要指出的是，這種詞群間的互動關系并不是造詞方式，只是一種拉動新詞產生的動力因素，或者說為處在“潛性”位置的新詞語提供一種顯化的趨勢。填補這個空位的新詞語要“破土而出”，操作上還是要通過類推或仿擬的造詞方式。徐國珍（1995）指出，符合詞的內部結構規律是任何潛詞“孕育成形”的首要條件，而要滿足這一條件，其最便捷的方法，就是運用仿擬手法對顯詞進行類比推理。②徐國珍：《從空符號到新詞—論詞匯系統的特點及發展軌跡之一》，《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

例如“鳳凰男”指出身貧寒，幾經辛苦考上大學，畢業后留在城市工作生活的男人。“男”詞群中“鳳凰男”的出現，促使與之特點相對的某類“女”的關注度提高，即成長經歷與他們相反，深受父母溺愛，生活一直順風順水的城市女孩，這一概念也需要一種指稱方式，于是仿造“鳳凰男”造出新詞語“孔雀女”。

而且，這種對對應詞群空位的填補速度是非常快的，目前有時間可考的，如2010年2月走紅網絡的“犀利哥”，成為“潮丐”的典型，后同年5月“林家小妹”繼承“犀利哥”衣缽，人稱“犀利姐”。可見，新時期詞群間的互動也大大加快了新詞的產生。

總之，有詞群歸屬的新詞語，橫向在詞群內部，以類推、仿擬的方式產生，如“拼車”之后的“拼房”“拼假”等，縱向上受詞群關系的影響更快地出現。當然，這些都是語言系統內部的帶動新詞產生的可能性。新詞語到底能不能產生，還要看語言外部的社會文化生活如何發展。如“空姐”泛指民航客機上從事旅客服務的女性工作人員，后來也有男性的服務人員，相應產生了“空哥”。如果生活中沒有男性服務員的出現，與“空姐”對應的空位也只能一直處于潛勢。

四、結語

新詞群的語義特點是十分值得關注的焦點問題。聚群詞語與聚群成分在語義上存在互動關系，聚群詞語一方面受聚群成分的語義制約，另一方面也牽動著聚群成分的語義變化。新詞群聚群成分新義項的確立、新語素的產生，乃至語法化的過程，都與詞群特性緊密相關，這也是新詞群最為突出的特點和貢獻。

另外，詞群間也是相互影響的，一方面同義、近義聚群成分之間有所分化，另一方面反義、對舉詞群中的對應空位拉動新詞的加速產生。

2012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新時期語言文字規范化問題動態研究”（12＆ZD173）。

呂娜（1989—），女，南京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博士研究生（南京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