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與求變：論清末中國鹽商階層的浮現與發展①

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 徐文

革新與求變：論清末中國鹽商階層的浮現與發展①

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 徐文

19世紀中葉，隨著契約的廣泛運用與鹽業產業的繁榮發展，我國出現了一個因鹽致富的鹽商階層，其主要由不擁有土地的投資人和擁有土地的農民構成。該階層最初借由民事合伙組織而集聚，后隨著部分鹽場所負債務甚巨，加之融資逐漸困難，在未受到西方經濟模式的影響下，鹽商階層通過財團模式與鹽井份額的商品化，利用契約實現了資產重組與股權分配，從而推動了自貢鹽業產業文化圈的近代化轉型。

鹽商 鹽井 合伙

1　問題的提出

雖然清末時期的中國絕不是一個開放的國家，也絕無可供人們用來維護私人權利的制度，更沒有議會等民主議政機制，甚至革新求變等市民社會獨具的人格特征也鮮在人們身上看到，更加沒有可以將市民塑造為“現代人”形態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但在鹽業文化圈中，仍然存在堪比西方國家市民階層的鹽商群體，他們身上所表露出的革新求變、躁動不安、積極進取的性格，對等級制度和家庭宗族關系的挑戰，為了自治而形成的共同體，為了利益表達和爭取而與公權力的交涉推動了當時自貢鹽文化圈的近代化轉型。也正因為此，很多人認為英國同中國的“大分流”出現在19世紀［1］。

2　鹽商群體的構成

鹽商群體由兩部分人構成：不擁有土地的商人和擁有土地的農民。

首先，就不擁有土地的商人而言，是隨著鹽業產業發展而逐漸浮現出來的一個因鹽致富的階層，他們代代承接，不斷演進，規模甚為龐大。他們所體現出來的精明強干、工作理性，以及對利潤的熱衷，表現出與同時期西方國家商人相類似的特質［1］。《辭源》有云：“商，販賣貨物之人”。從中可看出鹽商與晉商的不同，后者是傳統意義上的商人，但鹽商卻在販賣食鹽之外更加注重對鹽井、灶、筧、號的經營，早已超出傳統商人的范疇，是“工”與“商”的結合，不論是在鹽井開鑿契約中還是在鹽業上中下節契約中，不論是在承首人契約中還是在鹽業合伙契約中，都可看到鹽商為了維持鹽井日常運營在資本聚合方面以及管理模式等方面所付出的努力［2］。

其次，就擁有土地的農民而言，似乎較難理解為何他們也是鹽商群體的一分子，因為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農民是以土地為生的，勤勤懇懇耕種農作物的群體，與理性、精明的商人似乎是并軌而行的兩條線。但清末民初的鹽業產業卻成功地實現了農民群體內部的分化。鑒于務農并不是獲利的最快方式，土地所有權人開始傾向于以出租土地的租金、利息等收入營生［1］。他們利用鹽業租佃契約、鹽井開鑿契約、鹽業上中下節契約、鹽業承首人契約、鹽業合伙契約實現了從出佃人身份向鹽井合伙人身份的轉變，從此，該群體不只是擁有土地的所有權人，還是從土地所有權人處承佃土地開鑿鹽井并擁有鹽井推煎權的農民。

3　鹽商階層的浮現

一方面，就浮現原因考究，得益于契約與鹽業產業的結合。清代中國的交易模式毫無疑問屬于“商業社會”之典范，大部分商品和服務都是在契約的基礎上進行交易［1］。無可否認，晚清時期商人階層的浮現與清朝政府對商業所采取的寬松政策不無相關［3］。農業發展的內卷化也為第二、三產業的發展留足了空間［1］。但是除了契約的要素，家庭宗族成員之間的互信和互惠也是相當大的決定因素［1］。另一方面，就浮現時間考究，該階層出現于19世紀中葉。自貢雖一直以鹽業為當地的經濟支柱，但鑒于食鹽是國民生活的必需品，為了防止壟斷，官方對鹽業的分配一直保有控制權。這便是為何在早期自貢鹽業產業中并未出現鹽商階層的原因：既因為官方對鹽業市場規模的調控使鹽業產業的生產力受挫，使自貢的食鹽只能在四川、貴州、云南部分地區銷售；亦因為鹽業產業一直以家庭作坊以及小型合伙為主要經營形式。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19世紀中葉。

由于太平天國運動對南京的占領造成長江交通運輸受阻，四川食鹽逐漸流通到了湖廣地區。于是與1853年之前只能滿足西南片區食鹽需求相比，整個食鹽需求量猛增，更帶動了新科技的發展。與此同時，在自流井發現的大量的天然氣也為食鹽的蒸發降低了成本。這一方面帶動了鹽場生產力的提升，另一方面沖擊了長久以來家庭作坊的保守經營方式。在鹽井需求猛增下以及專業技術的提高下，簡單的家庭作坊和小型合伙已無法滿足市場需求，自貢鹽業人開始尋求通過契約整合資源和資金優勢，締結規模更大的合伙：希望通過合伙可以將土地匯集在一起形成成片優勢、將資金融合在一起為鹽業生產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希望能夠通過承首人保證鹽業開采的職業性、保證不同類型資金的支持。而以合伙契約為維系紐帶的地主和外來投資人之間的聯合則沖擊了傳統農業社會中根深蒂固的小農經濟的自給自足性、生產手段以及生產技術的落后性。于是，在資本和勞動力的流動下以及新生產技術研發的推廣下，以鹽業契約為維系紐帶的、一個有著共同利益的階層開始浮現，鹽商階層由此產生。

4　鹽商階層的發展與壯大

鹽商階層最初依賴于締結民事合伙契約而浮現，然而到19世紀末，幾乎所有鹽井都有十個以上的來自不同家族的合伙人，而這些合伙人幾乎均同時在多個鹽井合伙中參股。對某一個鹽井有實際經濟利益的利益相關者甚至更多——不光有個體，還有當鋪［4］。在客觀因素和主觀因素同時作用下，鹽商們被迫改變已有的經營方式，開展更高級的合伙形式，從而實現了鹽商階層的發展與壯大。

4.1鹽商階層的多樣性發展

到19世紀晚期，一些鹽場開始經歷財政危機，既因為生產技術的落后已經無法滿足大量的需求，亦因為管理技術的貧乏已無法對人力和物力資源進行統籌運作。再加上諸多政治因素的干預，一些瀕臨破產的企業欠下了大筆債務，以致無法找到自救之辦法。在這樣的背景下，1896年出現了第一個財團，即渝沙財團。該財團由來自重慶等地的大量商人匯聚而成，他們承擔了企業的債務，并對當時自貢最強的鹽井合伙進行了重組。最可貴的是，重組基本上是通過一系列契約完成的，涉及債務償還、管理結構的調整、資產的重新分配。此后直至20世紀20年代現代銀行誕生之前，財團均是自貢鹽場最重要的資金來源與最主要的金融機構［4］。這些財團性質的組織為鹽商階層的壯大發揮了積極作用：一方面，它們使經歷資金周轉困難但是依然有人力資源儲備的商人們有重新翻盤的機會；另一方面，他們本身也作為投資人加入諸多企業，從而增加了鹽商階層的多樣性，使商事個體與商業組織百花齊放［4］。

4.2鹽商階層規模的擴大

鹽業井份的商品化極大地促進了自貢生產力的提高。正是因為井份可以自由售賣，所以對于部分有生產潛力的鹽井而言，即便原來開發它的合伙人因為資金鏈斷掉之原因而無力繼續開發，也有源源不斷的人承接繼續。而對于鹽井份額持有者而言，即便苦于財政危機無法繼續開采鹽井，仍希望能夠保留自己對鹽井份額的享有資格。所以他們更傾向于引進上中下節契約人，重新劃分份額，而不是直接將自己的份額轉手他人。正因為此，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基本上所有具有生產潛力的鹽井都經歷了一次或多次的份額重組。這便意味著鹽業合伙關系的復雜性更進一步，份額持有更加分散。可見，鹽井推煎權的商品化和份額持有的分散化為每一個個體提供了進入鹽商階層的準入券，通過提供份額分紅機會為社會成員開啟了自由、獨立、平等意識之窗，從而解除了由差序格局所形成的對個體意志之禁錮，并通過吸納社會成員壯大了階層力量。

5　結語

清朝末年的社會經濟處于自然經濟狀態：“自”即自給自足，“然”即順其自然，民眾并沒有想要“革新突變”的想法，更缺少試圖將自然經濟中已經存在的初等程度的商品經濟擴大化的先鋒者。但在鹽業產業中隨著資本的組合和裂變，幼小的資本主義萌芽獲得了發展空間。隨著產鹽技術的發展，以及川鹽濟楚所造成的四川地區食鹽出路的擴大，資本主義萌芽進一步發展，創造了鹽場的繁榮景象，并帶動了一批富裕的鹽商群體的出現，譬如鹽場經營前期的“王三畏堂、李四友堂、胡慎怡堂、顏桂馨堂”四大鹽業家族，以及抗日戰爭后期出現的“熊、侯、羅、羅”四大鹽業家族。他們不僅擁資高達百十萬，而且形成了現代經營模式［5］，以高盈利的表征吸引了地主、農民、手工業者加入鹽商階層。鹽商們對土地資本的靈活運用。不僅促成了土地相關不動產的買賣、租佃、借貸，而且促成了在交易過程中各種擔保方式的多樣化和靈活性，譬如在鹽業借貸契約中就不難見到綜合運用抵押、保證、質押等擔保方式的情形。官方也逐漸轉變其對待私人財產的態度，通過優惠的政策或寬容的態度或扶持或允許民間資本的壯大及其在鄉村經濟領域的進駐，從而完成了區域近代化轉型。

［1］ 皮爾·弗里斯.從北京回望曼徹斯特：英國、工業革命和中國［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

［2］ 尹華江.貢井鹽業歷史文化研究文集［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0.

［3］ 楊松濤，王彥章.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商人階層的崛起［J］.學術交流，2010（4）.

［4］ Madeleine Zelin.“Managing Multiple Ownership at the Zigong Salt Yard”，Contract and Property in Early Modern China［M］.Stand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

［5］ 孫建三，等.遍地鹽井的都市：抗戰時期一座城市的誕生［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F729

A

2096-0298（2016）07（a）-138-02

中國法學會部級項目CLS（2015）D018。

徐文（1986-），女，法學博士，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民法、土地法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