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卓琦

上樹工屬于上海綠化行業內的一個細分工種。圖為上樹工在上海浦東新區長島路作業
一個人美不美,選對發型很重要。可是,你知道一棵樹的標準發型是什么樣嗎?
如果你仔細觀察上海的懸鈴木,可以發現每棵行道樹的造型都不是隨意的,基本上都是杯狀形結構,成形后的樹形像高腳杯那樣,杯口就是樹冠的地方,杯身是樹干,杯腳是樹的地下部分所發出的各側根。
每棵樹都是一件作品
上海市綠化管理指導站工程師楊瑞卿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每棵經過修剪的懸鈴木在他們看來都是一件作品。
看到本刊記者一臉疑惑,楊瑞卿解釋道,一棵樹,有三個枝椏分叉點,每個點保留兩個枝椏,逐級向上發展,最終形成三股六叉十二枝的三級骨架冠形結構,也叫杯狀形結構。
懸鈴木杯狀形的修剪法,上海從20世紀60、70年代就開始進行摸索,而在當時卻是無奈之舉。
20世紀中葉,中國汽油供應非常緊張,于是經過改裝的以煤氣代替汽油、柴油的“煤氣包汽車”開始投入線路運營。

上海世紀公園綠化樹木
當時許多公共汽車頂上都背著個大氣囊。老上樹工、上海行道樹技術顧問顧志成至今還記得增高的煤氣包沒有少“惹禍”, 常熟路上的13路、16路公共汽車只要稍微借下邊道就會掛到樹,長壽路到蘭溪路更是由于道路狹窄,懸鈴木沒有少“受氣”。
除了道路通行條件差以外,城市馬路兩側的架空線也在跟行道樹搶地盤。讓懸鈴木與“蜘蛛網”融洽相處也是需要解決的一大難題。
“懸鈴木可以不修剪全冠生長,但問題是它的根系屬于淺根性樹種,容易被臺風吹倒。”顧志成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20世紀80年代,杭州西湖邊的懸鈴木就曾慘遭厄運,全部被吹倒。
正是因為這種種原因,上海的懸鈴木最終變成了現在的“高腳杯”。近幾年,根據道路環境的改善,上海市綠化管理部門針對懸鈴木修剪作出了一些探索,提出了分類修剪的要求,大型樹大多采用維護性修剪,中型樹大多采用輕度修剪,小型樹采用“杯狀”定型修剪,但無論如何,杯狀形修剪仍然是懸鈴木發型打造的基礎。
上樹工需持證上崗
在上海解放前的近百年中,全市共種植行道樹近8萬株,但因為種植的樹木規格較小,管理不善,破壞較大。日軍投降前夕為構筑工事,曾一次砍伐大規格的行道樹4500多株。1949 年上海僅實存行道樹 1.86 萬株,損失達到80%以上。
1949年解放后,上海市政府對園林綠化工作相當重視,盡管財政拮據,市政府仍撥款進行綠化建設。到1957年時,上海市區行道樹已從1949年的1.86 萬株增至11.6 萬株。
在彼時全國還沒有一部園林綠化方面的法律、法規的情況下,1951年《上海市管理行道樹暫行辦法》出臺。1963年在此基礎上又頒布了《上海市市區行道樹種植養護管理暫行辦法》,對行道樹的種植、養護和管理都提出了具體要求。比如,對行道樹必須按照季節適時修剪整枝,做到樹冠圓整,樹勢均衡,整齊美觀。行道樹和架空線發生嚴重干擾,園林管理部門用正常修剪方法不能解決時,可將樹冠開叉,留出空道,使線路暢通。
同年,為了加強市中心行道樹的管理,成立了上海市行道樹養護隊。
1992年,國務院頒布的《城市綠化條例》,城市的公共綠地、行道樹及干道綠化帶的綠化,由城市人民政府城市綠化行政主管部門管理。城市綠化工程的施工,應當委托持有相應資格證書的單位承擔。
據《中國建設報》報道,現在上海部分區縣如浦東、閔行等,明確要求投標企業除了要具備城市園林企業資質外,還需同時具備綠化養護能力認定。據統計,上海從事園林綠化養護工作的企業約為550家。
2014年,上海市園林綠化行業協會對2004年出臺《上海園林綠化企業養護能力認定辦法》(以下簡稱《辦法》)進行了修訂。修訂的重要內容是增加了多個新工種,其中就有上樹工。
《辦法》規定,申請園林綠化企業養護能力認定的企業,需滿足具有上樹工上崗證人員不少于2人的條件。
上樹工,是指對行道樹進行修剪養護的專業性技術工人。這是上海綠化行業內的一個細分工種;國家職業標準認定的是綠化工。
實際上,上海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就已經有綠化工人專門從事行道樹養護工作,也就是所謂意義上的“上樹工”。20世紀90年代,上海將綠化工種進行細化,真正意義上的“上樹工”誕生。作為行業內要求,從事行道樹修剪必須進行上樹工培訓,對行道樹修剪目的、修剪準備、修剪時間、修剪方法等技術進行學習。
2007年,上海《行道樹養護技術規程》明確提出上樹工需持證上崗。也就是說,在上海從事行道樹修剪的人員,必須持有上海園林綠化行業協會和上海職業技能鑒定中心授予的《上樹工》崗位資格培訓證書。
目前,上海每年都會開展上樹工培訓,考核通過后可獲《上樹工》崗位資格培訓證書。一旦從事行道樹養護工作,還可以參加職業技能評定,獲得中高級技師資格。
一半時間在樹上
“老法師”顧志成開始接觸這一工作的時候上手并不容易。
“最開始的時候,我膽子特別小,不敢爬樹,修得最慢,別人修好兩棵樹,我還在樹上,總是被罵。”顧志成回憶道。而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年多,才開始好轉。
與顧志成不同,另一位“老法師”劉春明年輕的時候調皮好玩,爬樹根本不在話下,想著當上樹工會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但真開始干了,他發現這并不簡單。
上樹工每年的工作都有固定的時間表。3月至4月樹木補種、日常養護,5月到9月兩次樹木剝芽、抗旱、抗臺、捕捉天牛,10月到2月樹木修剪。
為什么冬天是樹木修剪的黃金時期?這是因為天氣一冷,樹木開始進入休眠狀態,這個時候樹木基本停止生長,此時修剪對樹木的影響最小,樹枝剪口的創面容易愈合。
對一個熟練的上樹工來說,冬修一棵樹大概要花費20~30分鐘時間,如果是大些的樹木甚至要用45分鐘,剝芽用的時間基本上是冬修時間的一半。
冬修時,每個上樹工一天大概要修剪17棵樹,一天剝芽35棵樹。其間如果遇到雨雪、大風、大霧、冰凍等惡劣天氣,是不能夠上樹作業的。
上海普陀區行道樹養護隊的隊員們曾經算過一筆賬,他們平均每天要走十多公里,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樹上度過的。
夏天多穿,冬天少穿,這是所有上樹工的共識。為了防蟲,特別是毒蛾的幼蟲,也就是俗稱的刺毛蟲、洋辣子,即便夏天炎熱時上樹工也要全部武裝,穿長袖工作服,并且把袖口扎牢。因為一旦被刺毛蟲叮上,或者只是碰到它飄過來的毒毛,皮膚就會立刻腫起來,如果飄到臉上會腫到連眼睛都睜不開。
普陀行道樹養護隊隊員倪亮剛入行時,手臂被叮到,腫得像玉米一樣,兩三天都沒有消退。而現在再中招,半個小時就能消腫了,“可能做了十幾年,我身上都有抗體了吧。”
而冬天,如果穿得多了在樹上就不能靈活行動,還容易被樹枝勾著。多位有經驗的上樹工都告訴本刊記者,他們冬天連秋褲都不敢穿,一干活衣服就濕透了,黏在身上影響作業。
為樹木理發是個精細活兒
安全帽、工作服、扶梯、手鋸、口罩是每個上樹工的標配。
楊瑞卿介紹,上樹工目前還是按照原始的師徒制方式傳承,一對一的進行指導。上樹修剪是一門技術,上樹工從爬樓梯的技術要領,安全帶的使用規范,到具體的修剪方法都有一整套標準。
比如,為樹木理發是個精細活兒,不能亂剪。
不同類型的樹木修剪的手法也不相同。對于尚未形成三級骨架的新栽和中小型懸鈴木,上樹工首先要對其進行定型修剪,之后進行骨架培養,最終形成完整的杯狀形樹冠,整個過程要花數年才能完成。
樹上的枝條,哪些該留,哪些要被砍掉,這些都是有講究的,也都考驗著工人的技術水平。工人上了樹要能夠迅速作出判斷。
“我們的修剪法則講究七去五留,也就說,有七種枝條要剪除,有五種枝條要保留。”楊瑞卿說。保留的其中一種枝條叫踏腳枝,指修剪樹木是用于人工攀爬的枝條。如果踏腳枝留不下來,來年工人再上樹就沒有了立足之地,增加了工作難度和危險性。
“上樹容易下樹難”幾乎是每位新手都會遇到的難題。據本刊記者了解,曾有隊員遇到表面健康、內部朽爛的病枝,一不小心就把樹枝折斷,失去重心摔下受傷。

上海靜安公園,工人為公園內三十多株百年古懸鈴木進行“高空巡檢”,對被蟲蛀空的樹桿進行“截肢”,并噴灑防蟲藥水
14個指標,只招到3人
上海普陀區園林建設綜合開發有限公司養護部副經理魏馮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做這項工作必須身手敏捷,同時按照規定,上樹工必須年齡在45周歲以下,身體健康,因此,“只有不斷有年輕人加入,技術得到傳承,養護隊才能健康發展”。
不過,招不到人卻是上海行道樹養護隊伍面臨的普遍難題。
以普陀區為例,全區有171條道路,行道樹有47980株,上樹工只有30人,平均每個人要負責1500多株樹。而行道樹還在以每年1000多株的數量增加。
魏馮強透露,現在他手里有14個指標,但目前只招到了3個人,等到下一批退伍軍人回來的時候,還得再繼續。
辛苦、危險、性價比不高等,是很多年輕人拒絕入行的理由。
“我們會讓應聘者現場適應幾天,再作決定。”魏馮強解釋,培養一個熟練的上樹工需要一年到三年的時間,流動性大的話,會導致剪枝技術不穩定,所以希望應聘者能充分體驗后再決定。
劉春明是1975年開始做上樹工的。據他介紹,當時園林部門有一項傳統,無論男女,進入單位第一年必須從上樹工干起。因此,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上海出現了很多女上樹工,而劉春明的愛人也是其中之一,“有的女性膽子很大,最后做得比男的還好,當然也有哭暈在樹上的。”
當時,劉春明上樹作業根本不系安全帶,一是活動不自由,二是也沒有硬性規定。如今,穿戴工作服、軟底防滑工作鞋、安全帽,系好安全帶等要求已經被寫入規范,嚴格執行。
幾年前,劉春明的兒子劉煜也成為了普陀區的上樹工。劉春明說,上樹工的工作危險又辛苦,兒子現在選擇這條路,他自己有些心疼。
其實,與劉春明有同樣想法的父母,并不在少數。對于很多家庭來說,想到爬樹的危險性,就不愿意讓孩子從事這項工作。
另一方面,上樹工的工資沒有任何競爭力。“有些隊員結婚后,愛人反對繼續干,父母也反對。我們拿什么留住人呢?”魏馮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