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聰
恩格斯與“第二國際”理論家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的觀點分歧
李 聰
馬克思去世后,“第二國際”內部主張通過暴力革命推動社會形態演進的“左”翼和主張通過非暴力的漸進式推動社會形態演進的“右”翼之間,以及以考茨基為代表的“中派”和“左”“右”翼之間的論爭一直進行著。從發生學的視角洞悉這些論爭的起因、過程和本質有助于加深對社會主義五百年發展史的更深層次理解,從而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合理性開展和探研世界社會主義運動規律具有戰略性意義。
恩格斯;第二國際;社會形態;動力
馬克思去世之后,對于唯物史觀中關于社會形態演進動力究竟是什么這樣一個基礎性問題,在“第二國際”理論家那里成為一個分歧不斷、觀點各異的學術公案。這些論爭在德國表現為伯恩斯坦和考茨基、羅莎·盧森堡之間;在法國表現為阿爾伯特·托馬斯和儒爾·蓋德之間;在俄國表現為普列漢諾夫和列寧等之間的觀點論爭。在具體分析這種觀點分歧之前,首先來看馬克思去世后馬克思主義的最權威的解釋者恩格斯對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的基本觀點。
特雷爾·卡弗在《馬克思與恩格斯:學術思想關系》一書中,這樣論述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學術思想上的相互關系:19世紀50年代以前,馬克思和恩格斯精誠合作,恩格斯的思想稍稍領先。1859年恩格斯為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分冊》所寫的短評中“發明”了辯證法,也由此開始背離了馬克思的思想。馬克思逝世以后,恩格斯以馬克思的名義建構了一個包括自然、社會和思維在內的形而上學體系,這不但與馬克思的思想不符,而且沒有得到馬克思的明確認可。所以,卡弗認為馬克思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是恩格斯在晚年勾勒出來的。恩格斯才是馬克思主義的“第一小提琴手”*[美]特雷爾·卡弗:《馬克思與恩格斯:學術思想關系》,姜海波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頁。。
筆者雖不能茍同卡弗的觀點,但有一個問題是不可回避的,那就是在馬克思去世后,作為馬克思思想的最權威的解釋者只能是恩格斯。為糾正第二國際理論家把馬克思社會歷史變遷的動力扭曲為刻板靜態的“經濟決定論”的謬誤。恩格斯開始有意識地重視思想精神對社會歷史的推動性作用,認為歷史演進的動力系統異常復雜,既有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的相互作用,也有上層建筑彼此之間諸因素的交互作用。恩格斯在1890年致約瑟夫·布洛赫的信中說:“……根據唯物史觀,歷史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無論馬克思或我都從來沒有肯定過比這更多的東西。如果有人在這里加以歪曲,說經濟因素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經濟狀況是基礎,但是對歷史斗爭的進程發生影響并且在許多情況下主要是決定這一斗爭的形式的,還有上層建筑的各種因素。”*[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頁。恩格斯在1894年致瓦·博爾吉烏斯的信中進一步強調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他說:“政治、法、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等的發展是以經濟發展為基礎的。但是,它們又都相互作用并對經濟基礎發生作用。并非只有經濟基礎才是原因,才是積極的,其余一切都不過是消極結果。”*[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668頁。由此可見,恩格斯對社會形態演進的動力問題非常地審慎。不過在科學主義盛行的時代,把馬克思的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作科學主義傾向理解也是有情可原的,不過這又不符合馬克思恩格斯一貫對主體實踐重視的氣質風格。為了進一步規避對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的誤讀,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論》中用“合力論”的方式論述了社會形態演進的內在動力。他說:“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的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而由此而產生出一個總的結果,即歷史事變,這個結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產物。因為任何一個人的愿望都會受到任何另一個人的妨礙,而最后得出的結果就是都沒有希望過的事物。所以,以往的歷史總是象一種自然過程一樣地進行,而且實際上也是服從于同一運動規律的。”*[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592頁。恩格斯的這種“合力論”真實地反映出社會歷史的發展是具有意識的、追求著某種目的的現實的人推動的結果,即歷史活動主體是人,任何社會歷史演變都具有預期的目的和自覺的意圖。但就其過程而言,是通過不同的意志力量之間的相互沖突和交互作用而實現的,并呈現出一種與自然界的發展一樣的,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的自然歷史過程。在這個基礎上,恩格斯進一步指出:“然而從這一事實中決不應作出結論說,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個意志都對合力有所貢獻,因而是包括在這個合力里面。”*[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592頁。所以,在社會歷史領域,人的主觀精神起著重要的作用,也就是恩格斯晚年具有總結性的著作《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所說的:“在社會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302頁。可見,在恩格斯看來,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在現實的社會歷史演進中,不是看客而是主體,不是消極的被動存在,而是積極的主體行動,在歷史的每一片段中,主體都通過實踐留下自己的印跡。
恩格斯的“合力論”強調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統一,把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理解為一種主體辯證的實踐唯物主義。其最大意義就是破除了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中把馬克思歷史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社會的生產和再生產扭曲為僵化的“經濟決定論”的一元論教條。使人們認識到社會形態的演進還存在著非“生產”和“再生產”的其他多種杠桿和動力,這種理論本身高度重視了現實的政治實踐中上層建筑的改變對經濟基礎的巨大反作用。即思想創新可以起到對生產力的解放作用。由此可見,恩格斯的“合力論”不但對第二國際內部伯恩斯坦等人產生了影響,并且無意間也為葛蘭西、盧卡奇等早期“西方馬克思”建構其“主體論”的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做了必然的理論引導和思想啟示。
恩格斯去世后,在“第二國際”內部,形成了以伯恩斯坦為代表的“右”翼修正主義,以考茨基為代表的“中派”調和主義,以及以盧森堡和普列漢諾夫為代表的“左”翼激進主義三個派別。社會形態演進動力問題就體現在這些理論家對社會歷史發展的總體構想之中。
雖然派別不同,觀點各異,但在“第二國際”內部,這些理論家的基本傾向是把馬克思的思想進行科學化解釋,即認為社會形態的歷史演進具有基本規律,社會歷史演進就是在上層建筑適應經濟基礎、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發展的基礎上五種社會形態不斷演進的過程,這個過程具有科學的不可逆性和客觀規律性。在這種對馬克思理論的總體認知的基礎上,這些理論家也就間接承認了社會形態演進的動力是由社會生產力發展推動的。所以,第二國際理論家們的很多文本都直接以“歷史唯物主義”、“唯物主義歷史觀”、“經濟唯物主義”等來命名馬克思主義。拉法格就用“經濟唯物主義”表示馬克思的思想,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揭示了社會形態更替的客觀必然性。梅林曾明確地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和任何哲學都斷絕了關系”的歷史唯物主義,認為“奠定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原是馬克思最大的科學業績”*[德]梅林:《馬克思傳(上卷)》,樊集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63頁。,并將歷史唯物主義同達爾文進化論作比,以此說明歷史唯物主義產生的革命性影響。考茨基也說:“我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哲學,而是一種經驗科學。”*[德]卡·考茨基:《一封關于馬克思和馬赫的信》,《國際共運史研究資料(第3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1頁。普列漢諾夫雖然重視了辯證法在馬克思思想中的作用,但他認為,歷史唯物主義處于基礎地位,“現代社會主義的創始人是唯物主義的堅決擁護者。唯物主義是他的整個學說的基礎。”*[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2卷)》,北京:三聯書店,1961年,第377頁。普列漢諾夫所謂歷史唯物主義是基礎,就是指歷史唯物主義對其他幾個組成部分起決定作用,它是這些組成部分得以產生的依據和方法。
面對盛行于“第二國際”的這種“經濟決定論”,伯恩斯坦表達了與之不同的觀點。在伯恩斯坦看來,“經濟決定論”夸大了物質因素而貶低了觀念的作用。他在最能代表他思想的《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一書中強調指出:“社會民主黨必需一個康德,他總有一天要十分苛刻地對傳統的教義進行批判的審查和嚴厲的責備。他要指出,這一教義的表面上的唯物主義在哪些地方是最高程度的因而是最易引入歧路的空論,指出輕視理想和把物質因素抬高為無所不能的發展力量是自我欺騙,而傳布這種欺騙的人已經自己通過行動隨時發現了或者將要發現它的本來面目。這樣的一個人將能以令人信服的尖銳性揭露,在我們偉大的先驅者的著作中,哪些是值得并且一定要永垂不朽的,哪些必須并且能夠放棄。”*[德]伯恩斯坦:《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北京:三聯書店,1965年,第265-266頁。伯恩斯坦之所以呼喚康德,就在于想通過對馬克思理論的清理和超越,形成一種新的主體論解釋,這種解釋帶有康德意義上的對理性先驗分析的“懷疑論”色彩。所以,伯恩斯坦批評指責過分強調物質因素在社會歷史演進中的作用,否則得出的結論將帶有康德所批判的“獨斷論”的宿命色彩。在這個觀點指導下,伯恩斯坦要求人們“有義務按照成熟的形態而不是最初的形態應用它(馬克思主義)”*[德]伯恩斯坦:《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第53頁。,同時伯恩斯坦還引用馬克思恩格斯的相關論述以及恩格斯晚年的幾封信,證明馬克思恩格斯晚年非常重視非經濟因素對社會形態演進的反作用。伯恩斯坦認為:“純粹的經濟原因首先只是創造接受某些思想的素質,但是這些思想怎樣興起和傳播以及采取什么形式,取決于一整系列影響的協調作用。”*[德]伯恩斯坦:《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第55頁。在他看來,在社會歷史發展的各種要素中,“環境、社會條件和自然條件,形成主觀意志的客觀基礎。但是這一客觀基礎已經不是純粹物質的東西了。倫理或法權觀點,宗教信仰和科學理論在其中起重大的作用。”*[德]伯恩斯坦:《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第33頁。如果拋開傳統的前蘇聯學術對中國的消極影響來看,伯恩斯坦這種對精神因素、思想力量在社會形態演進中作用的重視,對主體能動性在推動社會演進中的重要作用的強調是有進步意義的,是在盧卡奇、葛蘭西等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之前就對馬克思思想中的主體性元素進行強調。所以,從伯恩斯坦重視主體能動性在社會形態演進中的巨大作用而言,筆者斗膽斷言,中國學界中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第一人應是伯恩斯坦而非盧卡奇、葛蘭西或柯爾施。
面對伯恩斯坦觀點的沖擊,如何繼續維持馬克思主義在新時期的在場性就成為一個重要問題。考茨基作為被“第二國際”的理論家們奉為“馬克思主義理論權威”的人物,在對社會形態演進動力問題上,也是處于一種由生產力推動的“結構性動力”和由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推動的“主體性動力”間的張力所造成的焦慮之中。考茨基多次強調他既反對排除必然性認識,即把社會形態的演進看作是自由意志產物的唯心主義觀點,同時又反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觀點,即用動植物機體的發展規律來解釋人類社會的歷史演變。
即使這樣,考茨基本人在恩格斯的自然主義思維方法的長期影響下,也形成了自然主義的思維傾向。所以他對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的理解中充滿了自然主義色彩。正如本·阿格爾所指出的:“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的自我批評的獨特特征是,不介入政治爭論:因為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者認為革命會自然發生,具有像萬有引力定律一樣的必然性。考茨基的困境在于,他的科學的馬克思主義限制了他,使他對認為周圍正在醞釀著的革命力量無所作為。”*[加拿大]本·阿格爾:《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123頁。但同時,考茨基又提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在本質上不是一種體系或理論,而是一種方法的論斷。所以他斷言:“在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唯物主義是嵌在他們的方法之中的。”*[德]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1分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23頁。這種唯物主義要求“不要把我們以外的事物一個一個地孤立起來當作不動的、不變的東西來考察,而是要從它們的運動變化、生成消滅中,從它們的總聯系中來研究它們”*[德]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1分冊)》,第25頁。,所以,在考茨基看來,“不是事實遵從原理,而是原理必須遵從事實”*[德]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1分冊)》,第25頁。。這些論斷說明考茨基對社會形態演進動力理解的兩重性。
而涉及到共產主義運動的實踐方面,考茨基和伯恩斯坦的立場相差不大,認為在不放棄社會主義最終目的的前提下,淡化最終目的,利用議會斗爭,從而保持馬克思主義的在場性。而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動力論的靈魂就在于高揚一種革命主體性,堅持一種不懈的革命斗爭精神,如果失去這些特質,馬克思主義就失去了在場的根據。而在對馬克思主義進行“科學”解釋的大潮中,考茨基和伯恩斯坦都處于對馬克思社會形態演進“歷史決定論”解釋和“主體選擇性”解釋之間的不斷彷徨中,雖然他們看到了“決定論”解釋模式對馬克思思想本身可能導致的窒息,但是他們都有意無意地漠視了這種推動社會形態歷史演進的“主體性動力”。
而作為“第二國際”“左”翼的普列漢諾夫,對社會形態演進的動力問題上,也存在一定的思想張力。普列漢諾夫一方面繼承了恩格斯晚年對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的考察,特別是二者何為第一性的問題。他認為:“唯物主義是唯心主義的直接對立物。唯心主義企圖以這種或那種精神的屬性來解釋自然界的一切現象和物質的一切屬性。唯物主義恰恰相反。它企圖以物質的這種或那種屬性和人體或者一般動物肢體的這種或那種組織來解釋心理現象。所以那些在他們看來物質是第一性的因素的哲學家屬于唯物主義者的營壘;而所有那些認為第一性的因素是精神的則是唯心主義者。”*[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1卷)》,北京:三聯書店,1959年,第569-570頁。并且認為馬克思是堅持了徹底的唯物主義一元論,在這個基礎上普列漢諾夫甚至提出了以“生產力狀況”為基礎,然后是“經濟關系”,再就是“經濟關系”之上的“社會政治制度”以及“個人心理”和“個人心理”之上的“思想體系”的“五項因素”社會結構公式。但普列漢諾夫的思想張力這時開始顯現,他在認為馬克思是唯物主義一元論的同時,又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全新的唯物主義,即“辯證唯物主義”。并認為馬克思恩格斯“以唯心主義的一切成就豐富了自己。這些成就中最重要的是辨證的方法”,并認為“用‘辨證唯物主義’這一術語,它是唯一能夠正確說明馬克思的哲學的術語”*[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1卷)》,第768頁。。并認為馬克思恩格斯“他們兩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把辨證法放在唯物主義的基礎上”*[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3卷)》,北京:三聯書店,1962年,第87頁。。普列漢諾夫在恩格斯的影響下,把辯證法看作本體論,從抽象的角度來看待馬克思的辯證法,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歷史。無論是在自然界或是在歷史方面,這種世界觀‘都是本質上辨證性的’。但因為辨證唯物主義涉及到歷史,所以恩格斯有時將它叫作歷史的。這個形容語不是說明唯物主義的特征,而只表明應用它去解釋的那些領域之一。”*[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2卷)》,北京:三聯書店,1961年,第311頁。普列漢諾夫的這一論述其實是把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辯證法、認識論進行了統一性理解。可見,普列漢諾夫在重視唯物主義因素的同時,特別強調了辯證法的重要性。
作為“第二國際”“左”翼的盧森堡則從資本積累問題的論述中論證了資本主義崩潰的必然性。她說:“毫無疑問,關于帝國主義經濟根源的解釋,必須從資本積累規律中推斷出來,因為,根據經驗常識,作為一個整體的帝國主義只不過是一個特定的積累方法。”*[波蘭]羅莎·盧森堡:《帝國主義與資本積累》,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69頁。在她看來,資本主義是第一個自己不能單獨存在的經濟形態,是一個具有驅逐其他一切非資本主義經濟形態的傾向。盧森堡根據資本積累實現的條件,把資本主義的發展劃分為三個階段:“資本對自然經濟的斗爭,資本對商品經濟的斗爭,資本在世界舞臺上為爭奪現存的積累條件而斗爭”*[波蘭]羅莎·盧森堡:《資本積累論》,北京:三聯書店,1959年,第290-291頁。。在這三個階段中,帝國主義階段屬于資本在世界舞臺上為爭奪現存的積累條件而斗爭的階段。由此,盧森堡得出的一個重要判斷是:資本主義歷史上的最后階段是帝國主義。而形成這種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推動力是資本的本性使然,即一種排他性的資本本性。所以,盧森堡認為,資本主義向世界范圍擴展的同時,非資本主義領域在不斷縮小;當全世界都成為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之時,資本主義會因為追求剩余價值的本性得不到宣泄而末日來臨。所以,她指出:“資本主義是第一個具有傳播力的經濟形態,它具有囊括全球,驅逐其他一切經濟形態、以及不容許敵對形態與自己并存的傾向。但是,同時它也是第一個自己不能單獨存在的經濟形態,它需要其他經濟形態作為傳導體和滋生的場所。……它必然要崩潰,因為它由于內在原因不可能成為世界普遍的生產方式。”*[波蘭]羅莎·盧森堡:《資本積累論》,第376頁。盧森堡是在用一種經濟分析的方法說明資本主義滅亡的必然性,這帶有社會形態演進的生產力推動的結構性動力的意味。
當然,雖然在很多問題上盧森堡同列寧存在很大的認識分歧,但在主體革命性這一點上,作為“第二國際”“左”翼,同列寧一樣,其倡揚的革命的主體性又始終在支配著她自己的行為。認為街道上即使剩下最后一個革命者也將是她本人——這其實是在間接地承認社會形態演進的主體性動力。盧森堡犧牲后,列寧把她比作一只雄鷹,認為“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不能飛得像鷹那樣高”*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43頁。。作為一只永不屈服的“鷹”,盧森堡的這種悲情人生其實又源于社會形態演進動力的悖反式存在——通過一種科學主義的確定性方式得出一種社會形態發展的歷史規律,并且把歷史的演進看作是一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史”過程;而在實現這個“千年王國”和奔向這個“上帝之城”之時,需要的又是主體的革命能動性,甚至是激進大無畏精神——這未來美好的希望和殘酷的現實斗爭之間的悲酸淋漓盡致地體現在羅莎·盧森堡這個柔弱的女性身上。
綜上所述,關于社會形態演進動力,在第二國際內部發生了重要的分歧,除了第二國際庸俗的“經濟決定論”還在堅持機械僵化的方法論外,不管是“右”翼還是“左”翼,在總體行為取向上,都已意識到主體能動性在社會形態演進中的動力作用。所不同的是,作為“右”翼的伯恩斯坦其實是在淡化社會形態演進的階段論的基礎上來談論主體性,認為社會主義革命必須在經濟高度發展的資本主義國家,而且在工人階級已占居民多數的情況下才能進行,因此主張通過改良主義的途徑在議會中占有多數和平地過渡到社會主義。而作為“左”翼的普列漢諾夫、盧森堡等卻是以激進的姿態來用革命的主體性來推動社會形態的向前演進。“右”翼的政策主張最后導向了民主社會主義的改良道路,“左”翼以激進的革命向俄國的布爾什維克的暴力革命模式靠攏。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7批面上資助項目(2015M572059);山東省社科基金項目(15CSZJ42);山東省教育廳高校科研計劃項目(J15WA02)。
李聰(1975-),男,法學博士,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理論博士后,泰山學院思想政治教育學院講師(濟南 250013)